第25章 24
他顶着鞭伤说出这话, 到底叫姜缨平如湖面的心绪起了涟漪,思及他至今身上的伤皆因自己而起,想着还是安抚一声,轻轻喊, “陛下……”
她不过是想告诉柳渊不必失意, 结果柳渊反应极大, 一听到这轻柔的呼喊,就猛然抬起一双黑而沉的眸子,满是希冀地等着她说出柔软的话。
姜缨,“……”
算了吧, 说出来也是让他失望。
姜缨闭上嘴巴, 柳渊失望地偏开了视线, 目光触及她糊了血的手,对自己不满起来,“朕给忘了, 阿缨的手沾了血,需得洗洗。”当下要起身喊人进来为姜缨清理。
“陛下坐着, 我自己来就行。”姜缨径自出房将手清洗干净,等回来瞧了一眼柳渊, 不由哑然,他那额角的血迹还未清理呢。
“不急,回了宫再收拾,满满也该到了。”柳渊也不在意, 长臂捞起外衣披上。
姜缨正疑惑着,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随即禀报声响起,柳渊沉声道, “进来。”
一个亲卫牵着满满进来,满满一见姜缨,欢喜大喊,“娘亲!”扑入了姜缨的怀抱。
姜缨笑了起来,柳渊瞥来一眼,两指勾了勾她的袖子,又松得极快,“阿缨,我们带孩子走。”
姜缨迟疑, “可是太上皇……”
“不必管他。”
柳渊抬步就走,姜缨牵着满满跟上,及至门口,她一瞬明白过来,门外立着两排亲卫,满满应是柳渊命亲卫从太后手里抢过的,看来今晚还得见一见太后。
果然,姜缨很快听到了太后的声音,“阿缨,你回京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哀家。”她见太后被侍女簇拥着过来,还是当年温和的笑模样,当即要行礼,被太后阻拦,“阿缨见哀家不必行礼。”
姜缨露出一个笑,正欲答话,柳渊挡在了她与太后中间,“母后若想叙旧,朕改日接母后去宫中见阿缨,朕要带她们母子回去了。”
若不是柳渊挡着,姜缨定能瞧见太后的笑容慢慢扭曲起来,可惜姜缨瞧不见,她像昔年在东宫一样,觉着太后温和大气,还会宽慰她,并不排斥亲近太后。
于是,姜缨从柳渊背后露出一个脑袋,惊得太后忙端起一个和煦笑容,姜缨冲太后友好地笑了笑,柳渊阖了阖眼,恨铁不成钢地道,“阿缨,我们得走了。”
柳渊捞起满满抱在怀里,满满对着太后笑得乖巧,“皇祖母,时间很晚了,我得回宫睡觉了。”气得柳渊心想,敌我不分,和你娘亲一个样子!
太后捂着胸口哎呦一声,哪里舍得放他走,伸手要去抱回来,柳渊面无表情地退了几步,“母后,这是朕的儿子。”
“这也是哀家的皇孙。”太后暗暗咬牙,见姜缨目不转睛盯过来,不好过于凶残,强撑起面上的笑意,可到底还是气不过,故作伤心之状,“当初你瞒下阿缨怀有身孕的消息,让哀家和你父皇五年都见不了满满,你就没一点愧疚么?”
柳渊有没有愧疚不重要,重要的是姜缨愧疚了,姜缨正如太后所料,拨开柳渊,上前解释道,“太后,此事怪不得陛下……”
话到一半,被柳渊冷声打断,“母后,当年的事都是朕的决定,朕今晚肯挨这顿鞭子也是为了给父皇母后的一个交待,望父皇母后以后莫再提此事。”
太后震惊,这回真的是要哭了,“你父皇气极了才鞭打你,你当他只气五年不见皇孙么?他那也是心疼你!可怜你们父子五年不得见……不对!”
太后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再也维持不了温和的仪态了,气急败坏道,“怪不得你年年都要出京,合着是去见阿缨和满满,你们一家三口撇下哀家和你父皇团圆是吧!”
“母后!”柳渊不满太后吐露自己去看姜缨的事情。
姜缨震惊极了,不是震惊柳渊曾去看过她,她已从白芙嘴里听过了,她震惊的是,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怎么从太后嘴里吐出来就变味了呢,说得她和柳渊背着长辈偷摸在一起一样!
姜缨飞快解释,“太后误会了,我并不知陛下去看过我,何况我已与陛下和离,真算不得一家三口团圆。”
柳渊神情微妙,“阿缨你……”
火上浇油啊!
果然太后面色猛地一变,恨不得也抽柳渊一顿鞭子,气得都拍手笑起来了,“好啊柳渊,你可真有出息,不顾哀家和你父皇也要让人家带你儿子出京,每年风尘仆仆形色匆匆地去看人家,人家也不知晓,你还是偷偷摸摸地看,真是感天动地,哦,感天动地也没用,人家不领情,到现在你还是个和离的前夫而已!”
好像被骂了的姜缨,“……”
你们才是一家三口,都惯会阴阳怪气的。
然而,姜缨觉着理亏,有些心虚,到底不能说些什么反驳太后,倒是柳渊被戳伤疤依然稳如泰山,“朕愿意!”
这一声音量不算高,竟如轰隆的雷声一样往姜缨耳边砸过来,砸得姜缨一瞬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去望柳渊,柳渊怀抱满满,面沉如水,如有感应般也望向她,面色瞬时缓和,眼神柔软。
姜缨心有悸动,忙收回视线,正对上太后愤怒的面容,不由尴尬起来,事情到底因她而起,也不知太后想要如何。
太后气疯了也没用,拧眉立目对柳渊道,“你父皇现下已睡了,我们莫要惊动他,哀家已知你父皇对阿缨的要求,这样吧,哀家替你父皇做主,我们退一步,今晚你们可以带走满满。”
她说完又对姜缨道,“哀家已退了一步,那阿缨也得退一步,择日不如撞日,你现在就替柳渊选个皇后!”望向身侧侍女,身侧两个侍女当即捧着画卷出列。
姜缨惊讶道,“太后,这极为不妥,是陛下立后,要陛下自己选的,我选的陛下未必中意。”
“他自己会选么?”太后反问。
柳渊果真道, “阿缨,父皇的话不用管,你不需要选,朕会带你和满满回家。”
他定定地望过来,眼神带着期待,姜缨有意避开他的视线,目光落在了画卷上。
太后声线柔和下来,“阿缨,你们既已和离,也无复合之意,总不好让他身边一直无人,你们到底做过夫妻,你忍心看他一个人过么?”
姜缨垂下眸子,不知怎么地,自打听了那声朕愿意,心底就有些乱,可太后说得也合情合理,柳渊这几年一直一个人,总归是寂寞的,再说宫中怎能一直无后?
姜缨张口,脑中骤然闪过一个主意,面上笑了起来,“那便以太后的意思,我选了后就可同陛下满满回去了。”
“好,好。” 太后也笑了,极为满意地命侍女打开一幅画卷。
一个姑娘的画像才露出来,柳渊浑身气势变了,单臂抱着满满疾步过来,怒气冲冲地伸出另一手掌,“撕拉”一声将那画像撕碎了,回身后怒气顿消,对着姜缨低语,“阿缨不要选。”
“阿缨,还有别的呢!”太后拿柳渊没办法,瞅准姜缨下手,命侍女再打开一幅。
第二个姑娘的画像露出来了。
柳渊不撕了,靠近姜缨,高大的身躯遮住了那画像,眸子直勾勾地望过来,“阿缨,你选了朕也不会同意的,”
姜缨却道,“不知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阿缨。”柳渊容色一白,在夜间的烛火映照下,透出一种惨淡的绝望。
姜满满困意早上来了,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喊,“父皇。”脑袋在柳渊胸前乱动,被柳渊一掌按住,他又安心地睡了。
姜缨瞧了一眼满满,无奈道,“陛下若不说,我便擅自选了,成与不成也不在我,对吗?”她望向太后,太后道,“阿缨先选。”
姜缨点头,往右走了几步,绕开了柳渊的遮挡,柳渊再没动,直挺挺地立着。
姜缨和太后一起去看画像,两人看着画中鲜嫩的姑娘,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显然是想到了同一处。
京中与柳渊相似年龄的姑娘都已成家,多数已有孩子了,像长公主温舒清等早已日子安定,论起同龄人中谁的日子曲折起伏不好过?当属姜缨和柳渊,两人成亲又和离,不经意间六年过去了。
六年时间足够京中多出一茬新的姑娘,但柳渊也长了六岁,同龄人的日子滚滚向前,他就像被留在了原地,能供他选的皇后人选起码小了他六岁。
正如眼前画中这姑娘,小了柳渊七岁,诚然年龄不是问题,但思及柳渊空白的那六年,太后不可能不心疼,姜缨是猛然意识到,她的六年尚且有满满白芙白霄,柳渊的六年有什么呢?
太后突然兴致勃勃地介绍起画中姑娘,“这是李家的姑娘,温婉端庄,性子极好,”示意姜缨去看柳渊,“他这人需得姑娘顾着,李家姑娘呢,知冷知热的,哀家见过了,适合他。”
姜缨笑道,“是么?”
想起她在东宫时,一心念着柳渊,一开始为柳渊做这做那,柳渊却不大高兴,不许她弄这弄那,便是为柳渊布菜,柳渊也不准,渐渐地她也就不做了,她不做了,柳渊倒很满意,可两人之间也没了什么增进感情的互动,后来宫里有段时间一直在传太子与太子妃关系冷淡,她知晓后也觉正常。
眼下太后这么一说,她才觉出不对来,柳渊需要姑娘细心顾着么?不需要吧?她不由望了一眼柳渊,柳渊并无动作,还无声无息地立着。
太后催促,“阿缨觉着如何?”
“太后,我也见过李家姑娘。”姜缨收回视线,垂眸笑了笑,“她是我侄女,按理说,陛下是她前姑父,太后您介意这个么?”
“什么?”太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语无伦次,“什么侄女,她什么时候成的你侄女?”
姜缨道,“我回京后认的,京中都知道了的,我侄女很好的,天天一口一个姑姑地喊我,确然适合陛下,就是辈分上……”
辈分是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太后眼光极高,一心要为柳渊选个处处绝好的姑娘做皇后,容不得姑娘有一点瑕疵,眼前这个本也极好,可她与姜缨做了亲戚,柳渊算她前姑父,就算是干的也不行,多大的一个瑕疵!
太后坚决道,“换一个!”
侍女展开了下一个姑娘的画像。
一道视线猛地朝姜缨射了过来,柳渊犹如枯死的树活过来了一样,褪去了死沉的默然,大步靠过来去看画像,姜缨还未说话,他淡淡道,“母后让朕和前外甥女在一起,是否不妥?”
太后又懵了,“什么前外甥女?”
姜缨哦了一声,“这个姑娘也是我刚回京认的,她可好了,满大街喊我姨姨,朝中大人们都知晓,她是当着我面喊过陛下前姨夫,被我凶了一顿,再没喊过,问题不大的。”
太后觉着问题很大,飞快地又换了一幅,一脸紧张地指给姜缨看,姜缨没良心地一笑,“算了,太后您介意辈分,这姑娘喊陛下前舅舅的。”
柳渊一下子笑出了声,惊得熟睡的满满动了动,他忙轻轻地安抚,姜缨被笑声吸引,瞥来一眼,正见他眉眼带笑哄孩子,微微一怔。
一旁太后忙于翻其他画卷,没注意这边,柳渊见满满老实了,侧头望来,唇边残存笑意,姜缨倏地转过头去,对着太后讪笑,“不瞒太后,我认的亲戚有点多。”
太后面容扭曲起来,好像全城的好姑娘都被姜缨染指了,她吐了口浊气,拉开最后一副,“这个呢?”
姜缨一愣,细细去瞧,还真是个陌生的姑娘,她几乎没见过,不由心想,这是哪家的姑娘,活生生一个漏网之鱼,大意了!
太后笑道,“既然京中姑娘都与阿缨做了亲戚,我们来看看京外的……”
“这是阿缨嫂嫂。”柳渊语出惊人,“朕不好夺臣妻子,母后收手吧!”
不只太后愣了,连姜缨都愣了,她在京外哪里有嫂嫂?可她决意配合柳渊,一脸深沉地点头,“既是我嫂嫂,便是陛下嫂嫂,且还是朝臣之妻,确实不合适。”
可能没想到瑕疵还能叠加的,太后整个人都呆住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姜缨笑了笑,朝柳渊道,“陛下,我们走。”
柳渊笑声低沉,一只胳膊搂紧了满满,另一只胳膊迟疑一下,还是扯的是姜缨的衣袖,两人一起往前走,亲卫们紧跟其后。
到了马车前,白芙已等候在此了,柳渊受了伤不易骑马,姜缨遂同意让他也坐了马车,白芙极有眼色地与车夫一起驾车。
马车空间本也宽阔,但柳渊体格健硕,一坐进来就显得空间狭小,姜缨无论坐在哪里,都觉离柳渊近了些,又听见满满呓语,“娘亲……”只能靠过去坐在了柳渊身侧,探手拍了拍满满的后背,“娘亲在,睡吧。”
满满老实了,睡得极沉。
姜缨的手还抚在他的背上,没注意到自己的脑袋快要蹭上柳渊的下巴,浑身气息已逼得柳渊绷紧了神经,好在她很快收了手,撤回了身子。
两人挨着的肩膀离开了,柳渊放松下来,适才笑得开怀,牵动了后背的伤,他不动声色地将后背靠在车壁上,侧头轻轻道,“谢谢阿缨。”
阿缨要为他选后时,他的心都要死了,后来知晓阿缨在应付母后,这颗心又砰砰跳了起来,正如此刻,他见阿缨望过来,这颗心跳得好生剧烈,可惜阿缨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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