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简单点, 那四位的事儿跟他们的确无关, 他们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酒妩握着纸杯, 安静地喝了一口热茶。
苦涩的茶叶味混着一股茶清香从舌尖漫开。
她微微皱眉, 不太适应。
今天本来有班,因为这起命案牵扯太多,热度又高, 所以警察传唤得很急, 她只能请了一天假,和寻弋到警局来。
从热雾缭绕中抬起眼,办公室里又进了两位稍年长些的警察。
酒妩不经意和其中一位对上眼,茶叶直接呛到了喉咙口, “咳咳……”
那位面容威严的中年警官听声音, 转头注意到了她,“这不是……”
酒妩干笑两声, 赶紧主动问好, “张警官好。”
张警官是刑警组的老警官,平常都在外面办案, 很少如此悠闲的出现在局子里。
“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张警官握着一个老年款保温杯, 慈爱又感慨地看着她说。
酒妩:“嗯……”
简单寒暄了两句后,张警官让她先别走, 再坐一会,还有事和她说。
话音落,他和小警员同志先出了办公室,站在门边,似乎在讨论案情方面的事。
“你以前来过警局?”身旁的人有些在意地问她。
酒妩淡淡回答,“嗯。”
寻弋:“出什么事儿了。”
酒妩,“跟这个差不多吧。”
她说的含糊其辞。
不知道是在指前几天的猥亵罪,还是杀人案?
“你说清楚点。”
想想每次都是,寻弋问她一点事,就跟挤牙膏一样,挤一点,出来一点。
他有满腔的好奇和兴致也只能依照她的节奏,听她一点一点透露而出,这种感觉让他迫切难熬。
酒妩停顿了一会儿,似乎还是不打算告诉他,冷淡地说,“这跟你没关系。”
寻弋被堵了两回,心情极度郁闷。
他瞥了一眼门外的警察,忽然吊儿郎当地威胁她,“你不讲,我现在就亲你。”
酒妩:“……”
真不要脸。
酒妩妥协还是说了一半,
“几年前川市出了一起类似的碎尸案,被害的几个人我也认识,而且有点儿纠葛,当时我来过警察局。”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与口吻,有种故意吓他的意思。
暗示他,跟她有接触的男人一个个全死了,还都是被剁碎了扔荒地的凄惨死法。
寻弋挑眉,“你别是死神吧。”
酒妩附和,“还真有可能,我家里正好有镰刀 。”
“所以,你应该离我远点,赶紧回北城,我很危险的。”
她艳丽深邃的瞳看着他,想叫他知难而退似的。
寻弋压低声线,不甘示弱,“没事儿,我就喜欢危险的。”
酒妩与他对看,心跳很沉,须臾的安静后,她别开脸,故作沧桑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寻弋笑哼不言。
半晌后,张警官走了进来,他们的两杯茶没喝完,他又给他们拿了两瓶矿泉水,还有几颗花生酥糖,红底黑字的糖纸年代味很重。
“这是你小男朋友?”
张警官一挑下巴,笑眯眯地打趣。
酒妩不用转头,就知道寻弋在笑,而且多半笑得得意洋洋地。
她要是说不是,他肯定就不会笑了吧?
她嘴唇微微张了张,想解释一句。
但不知道怎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张警官继续和她聊了几句,好似闲聊,又像是在套话,“我听你妈说,你现在在北城上大学吧。”
酒妩:“嗯。”
张警官:“小姑娘厉害啊,最近是放暑假了?”
酒妩:“嗯。”
张警官:“几号回来的?”
酒妩:“六月底。”
张警官:“你回来后,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她知道张警官在问谁,张警官也知道,她知道自己在问谁。
酒妩垂下眸,“我见到他了,我还是那句话,五年前的案子,他的嫌疑最大,但是我没有证据。”
张警官定住了一会儿。
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推给她。
十五岁的酒妩还是个孩子,没有手机,没有话语权,一切都要过问家长和大人。
现在的她已经是个可以独挡一面的成年人了,她可以做到那时,她没有做到的事。
酒妩抬手,接过那张薄薄的名片。
记忆如同快速翻飞的日历,再次倒回了五年前的川市深冬。
———
五名学生的碎尸案在网上掀起了一波声势浩大的舆论浪潮,正当网上一片同情怜悯之声,感慨一个二线城市,怎么还会发生如此惨案时。
很快,便有同城人扒出了他们劣迹斑斑的过去,舆论的方向也随之产生了分流与回噬。
龙江,作为他们几名学生中的小头领,从小娇生惯养,脾性恶劣,坏事没少干。
刚上小学,就斗殴打架。
初中霸凌,把一个男生的□□踢断了,未成年的缘故,他一点责任不用负,家里塞了点医疗费了事。
刚上高中,他看上同级的一个漂亮女生,被对方拒绝后直接用强,女生要告他,他家里托关系又送钱,花了不少力气才把事情压下来。
后来,一年不到,又因为邀约女生被拒,霸凌殴打,致使女生重伤进医院。
这还只是在校内,他在校外面做的事比这过分。
他老爹当官,曾警戒过他,让他收敛些。
回头再看,龙江做的坏事里,造酒妩的黄谣竟然还是最轻的一件。
他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虽然没有他坏,但是跟着他也做了不少恶心人的坏事。
评论区被科普后的网友,急急转向,高呼活该。
酒妩没有手机,起初也不清楚这些事,她是在学校里听到同学们议论才知晓。
酒妩的反应很平淡,没有高兴,也没有感慨,冷冷淡淡的,好像死的是一个和她无关紧要的人。
孟园得知消息后,心情却很复杂。
龙江家里给过她钱,让她别再执着,走法律走不通,不如拿点钱,她性子硬,不同意,坚持要告。
万万没想到,状还没告,人已经没了。
孟园这口恶气勉强也算是出了。
就当是老天爷帮她执行了死刑。
她的心结解开了一半,可还有一半,她这辈子都解不开,那就是留在酒妩身上的污点。
从那以后,她对酒妩的控制变得更加严厉,放假不容许她外出,在学校里住宿,一周上下学都要接送。
她变得扭曲多疑,关于酒妩的事都要事无巨细地问。
酒妩说一遍,孟园还要问第二遍,第三遍,确认她没有说谎,隐瞒,才能放心。
命案发生后的一个月。
川市公安局刑警组传唤了孟园和酒妩。
负责本案的张警官和她们进行了一段漫长的对话。
孟园把近期发生在酒妩身上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警官,即使那些事,根本是谣言。
酒妩则很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她不再做无谓的解释。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服他们,索性一言不发。
陈警官看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对此事表示了同情,还提了一些走索赔的法律建议。
在了解她们跟碎尸案没有直接关联后,张警官告知他们可以离开,并递了一张名片给孟园,说有情况可以随时联系他。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
命案高悬,网友催了又催,警方这头依旧是一点儿进度都没有。
2014年,圣诞节。
白衣敲响了酒妩家的门。
开门的酒妩穿着厚厚的睡衣,看见她时,一脸懵。
“你怎么……”
白衣说,她问了二中的同学,又让同学问了酒妩的班主任,才找到了她新家的住址。
孟园正在厨房做菜,“是陈奶奶吗?”
酒妩:“不是,我同学。”
孟园围着围裙,走出来,探头一看。
得亏白衣长的清秀乖巧,孟园瞅她一眼就放了心,心说,这孩子肯定是乖学生。
“进来坐吧。”孟园笑眯眯地说。
彼时,徬晚六点,深冬的夜已然漆黑一片,寒风刺骨。
白衣说:“阿姨,今天是圣诞节,我想找酒妩出去玩一下可以吗?就在对面的市中心逛一下,外面很热闹,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孟园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大雪纷飞。
她有些犹豫,不敢让酒妩在晚上出去,但架不住白衣软声软气的,左一句右一句的劝。
最后,孟园给了酒妩一个旧手机,让她出门了。
市中心的街道,树上挂满星星小灯,每家商店的门边都有圣诞装饰,地面上轻盈的薄雪好似一层柔软的地毯。
白衣和酒妩找了一家火锅店,边聊边吃。
话题从新学校,聊到最近的天气和学业。
偏偏,白衣只字不提,和龙江有关的任何事。
她在橱窗上哈气,用手指画心,“我跟你说个秘密,酒妩,我和徐老师告白了。”
“但是,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不能接受我的好意。”
酒妩失笑,“你真大胆。”
白衣看着她,看了一阵,忽然莫名其妙地说:“我说徐老师喜欢的是你,你信吗?”
酒妩滞住了,“啊?”
白衣又笑,不再吭声,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一句戏言。
两人吃完饭,在街上逛了一会儿,酒妩提议回家,她冷得有些受不住。
白衣点头说好,指了一条路,说从那边回去,她近一些。
那是市中心后区的一条小街道,两旁都是住家户,冷冷清清。
走到快接近街口的地方,白衣说,“我送你到这儿了,你知道出去怎么走吧?”
酒妩点头,“嗯,你回去吧,注意安全。”
白衣招了招手,眼神迷蒙深意,她背过身,脚步很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酒妩也转了身,与她背面向相,继续往前行。
街口的盏盏路灯下,细雪在半空中染上昏黄的光线。
酒妩低着头,把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避风。
不知道又走了多远,一道高瘦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慢慢抬起头,眼前的人面孔熟悉,一副细边眼镜,黑色的长大衣,儒雅温和。
这一瞬间,面对这宛如电影般的巧合,酒妩只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徐老师……?”
他微笑,垂眸看着她的眼神怜爱又阴郁。
四周无人。
他用双手捧着一个礼盒,递给她,
“好久不见,圣诞快乐,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酒妩实在当不起他的“好久不见”这四个字。
印象中,她和徐老师接触最深的一次是在体育课上,她被叫到办公室帮改语文卷子,徐老师问了她一些家里的事,仅此而已。
酒妩恍如失神地打开礼盒盖。
里面竟然是一只被福尔马林泡白的人手,手背上有一个黑色的十字架,这是龙江的手。
他送给她的,是欺辱过她的五条人命。
第48章 亲两下
那夜, 回到家里,酒妩彻夜未眠。
像卡带的电视机里,似噩梦,又如世界系统发生故障一般的诡异画面不断地在脑海中闪烁。
酒妩在一次次是梦还是现实的恍然中断定, 她看见的, 的确是一只人手,而且是龙江的手, 因为手背上的纹身, 疤痕, 都和龙江一模一样。
周日徬晚, 家里空荡无人。
装作不知,失魂落魄地忍耐了好几天的酒妩终于忍不住翻出了陈警官的名片,拿起了电话筒, 拨通了报警电话。
她鼓起勇气, 把自己前几日亲眼目睹的种种都告诉了陈警官。
接电话的陈警官一听是她的声音。
他知道酒妩年纪小,性格自闭,又有过被害的经历。
所以听她一通说完,他只觉得是酒妩精神方面出现了些问题, 把噩梦和幻觉当了真, 就没怎么拿她的话当回事儿。
毕竟,杀人犯把尸体捧到自己的学生眼前, 还说是送她的圣诞礼物, 这种魔幻的事情搁谁听了能相信?
因而,陈警官在面对她的证词时, 言语有些糊弄, 只让她专心学习,别太操心他们警方和大人的事。
事实上, 案件发生后,警方对学校里的老师和所有工作人员,以及学校附近的监控都进行过仔细的排查。
案发凌晨,学校当时只有住宿生和寝室阿姨以及保安在校内,部分老师有家人可以做不在场证明,有的则无法确定是否在家。
道路监控方面,由于通往学校后门的荒地有很多小道,且大多数小路上没有监控头,只查大路上的监控,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尸块,有部分缺失。
凶器也寻不到踪影。
一定程度上说,这件案子早已经陷入了僵局。
退一万步讲,她的一两句证词就算是真的,也是孤掌难鸣。
电话挂断。
酒妩听警官的口气,她知道这件事多半没有后续了,陈警官根本没有相信她。
她坐在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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