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以后这个面包已经涨到三块钱了,海带丝也变成了一块钱一包,味道还没有现在好。
总算找到这个时代的一个好处了:物美价廉。
崔志青把东西都塞到书包里,立马带着妹妹往路边赶。
错过了这班班车,下一班班车他们就坐不上了,因为那个时候初中生放学了。
当看到蓝色的班车朝她们驶来,人群开始骚动,崔美青感慨:这班车是专门在市区和城镇之间运行的,她好久没坐过了。
不过,很快崔美青就没时间感慨了。
因为等车的学生太多了,大家闹哄哄地往停稳的车上挤,学生叫骂声连成一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灼的表情。
好不容易挤上车的崔美青晕头转向,一时都不知道自己该坐着还是站着,在她的身边还挤着人,后面也有人往上挤,崔美青觉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气了。
早就挤上车的崔志青拉了她一把,“傻站着干什么?你挡到后面的人了。”
崔美青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小声嗫嚅了一句:“我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嘛。”
班车和公交车不一样,限载18人,座位满了就不能继续上人。班车司机为了多赚钱,会放过几个漏网之鱼,但班车上的人数不会超过22个。
待众人都找到自己的座位,或者和小伙伴挤在一起后,司机这才出发。
崔美青透过车窗,看到公路旁边已经没有学生了,大家都挤上了车。
现在还没有到这里等车的小学生,估计是走路回家的。
崔美青长出一口气,但不敢深呼吸。
大家都是住校生,一个星期没洗澡,就算因为不在青春期,内分泌没有那么旺盛,身上的味道还是不太好闻。
班车用的是柴油,柴油味在车内无处不在,和人味混在一起,味道更恐怖了。
班车上的所有车窗都被小学生和几个大人拉开了,味道这才散去了一些。
班车缓缓驶出城镇。
崔美青想吹风,非要和她哥换位置。崔志青不堪其扰,只能和她交换了位置,但仍然不忘记骂一句:“屁事真多。”
崔美青换到了靠窗的位置,风吹到她的脸上,让她舒服了许多,所以她不和老哥计较了,难得没有回嘴。
车窗外城镇的房子不断闪过,崔美青在心里勾勒它未来的样子。
这里被拆,那里重建了,这个房子以后没有了,有一栋高楼拔地而起。
脑海里的记忆和现实中的场景不断在崔美青心中变换,让崔美青有些头晕。
她真的重生了吗?
她现在所处的环境是错觉,还是她以后的记忆是错觉?
崔美青陷入了庄生梦蝶的迷惘,现在她的是五岁半的小学生崔美青,还是25岁的事业单位小咸鱼崔美青?
班车驶过的公路保养的不行,走一段就会有小坑、凸起,班车摇摇晃晃,时不时发出重响,把她的思绪也摇散了。
班车是在城镇和市区之间运行的,所以做了差不多十多分钟,班车就在城镇的边缘停了下来。
崔美青长叹一口气,接下来的十公里,她们得靠自己的脚走回去了。
公路两边的树郁郁葱葱,挡住了一点阳光,在公路上落下一片阴影,崔美青背着书包,躲在阴影下面走。
放眼望去,三三两两和她一样的学生走在一起,嬉闹着往前走。
她哥走在她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路边捡了一根棍子,拿着棍子正在和一样拿着棍子的朱思宏打架。
蒋正楷走着路,手往后甩,一看就知道很开心。
朱美丽则是手上拿着一根草,把草叶撕开,卷起来,打个结,草叶碎了就摘另一片叶子重复刚才的动作。
好吧,只有她是不开心的。
她还没有从她出门基本靠电动车和滴滴打车的美好生活里缓过神来。
走着走着,茶厂一队到了。
公路旁边的山头盖满了房子,几棵大树立在树边,把一队的房子挡住。
透过大树的间隙,可以看到连成好几排的平房,好像叠在一起的积木,房子和房子之间种着果树,架着洋丝瓜藤,平添了几分生机。
再往前走,走过这座小山,一座座大山和一条岔道突兀的出现在眼前。
站在岔道入口抬眼望去,四五座连成一片的山上种满了茶叶,带着帽子,背着背篓的茶农在其间忙碌。
山路在山腰上蜿蜒盘旋,在一片绿色中劈出了一条黄色的带子,显得格格不入。
段芸仙家的房子不在山包上,而是在岔道旁边。
回到家的她很开心,她站在回家的小路上招呼其他人,“有没有人想喝水?来,到我家喝。”
崔美青看了她哥一眼。
崔志青觉得莫名其妙,“口渴就去啊。”
崔美青立即跟上李梅,两三个小姑娘跟着段芸仙一块到了她家。
段芸仙家是平房,几间屋子连在一起,房子前面有一块平地。在房子的左边,立着架子,上面爬满了洋丝瓜藤。
架子下面就是水龙头,有一个小水坑,小水坑上架着青石板,青石板上放着一个敞口的深红色塑料水缸,水缸上的水波光粼粼,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崔美青嗓子直冒烟,也不管这水喝了会不会有事,拿起放在水缸旁边的瓢挖了一瓢水,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其他人也没什么讲究,一个一个接过瓢喝水,喝完水脸上都带着舒爽的表情。
段芸仙放好了书包,欢快地说:“要不今天在我家睡,别回家了,明天再回去。”
几个人连连摆手,一个一个和她说了再见,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喝完水的崔美青饿了,拽着她哥的书包带子,“哥,我想吃东西,我饿了。”
崔志青把书包抱在手上,翻出面包和海带丝递给她,“吃吧吃吧,海带丝要是吃不完,可以留着回家下饭吃。”
崔美青撕开面包包装袋,浓浓的麦香味扑面而来。
咬一口,越嚼越甜,越吃越香。
崔美青一口气吃了大半个,不停叫唤的胃消停了许多。
再看她哥,面包已经被他吃完了,他正在吃海带丝,一边吃一边哈气,满脸满足。
剩下的半个面包崔美青吃不完了,她用手把面包撕成一下块一小块的,给同路的小伙伴都分了一点。
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姐姐不好意思和她抢吃的,没要她的东西,倒是施成美不客气,从她手里撕了不少面包。
崔美青看她喜欢,还想给她多分一点,剩下的直接被她哥抢走了,“吃不完不要浪费,给我。”
崔美青没好气地说:“你要就和我说,干嘛要从我手里抢啊。”
“你是我妹,有什么好说的。”崔志青丝毫不气弱,几口就把面包吃完了,眼睛还盯着崔美青的海带丝。
崔美青把海带丝塞进书包里,“别看了,这是我要拿回家下饭的。”
崔志青小声“切”了一声,大傻子,回到家估计海带丝还得分给他,爸妈才不会让她一个小孩子吃完一整包辣的海带丝。
又走了十几分钟,路上的风景换了又换,她们走进了真正的山里,四面都是没有被开发的密林。
崔美青都累成哈巴狗了,做人真辛苦,这种罪为什么她要受第二遍。
好不容易到家了,崔美青坐在高脚板凳上直喘气,手上拿着颇有时代气息的白色瓷缸,疯狂往嘴里灌凉白开。
崔志青瞅着她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张嘴讥讽:“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真是个懒虫。”
崔美青翻了一个白眼,不理他。
太阳西沉,凉风习习,带走了白日的燥热,坐在板凳上看她哥生火的崔美青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你快走吧,他们走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就是回来喝口水。”
崔美青立马站了起来。
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一个扎着凌乱的辫子,不高,有些胖,穿着粉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休闲裤。一个精瘦,脸上带着笑,穿着一套军绿色的陈旧衣裤。
崔美青的眼睛立刻就红了,爸爸妈妈,她年轻了二十岁的爸爸妈妈。
第4章 怎么暴富呢
崔林院一进门就发现姑娘眼睛红红的,赶紧走到姑娘跟前,“咋了这是?咋还哭了,学校有人欺负你?”
李英婼也站到了崔美青跟前,虽然没说话,但一双眼睛担忧地看着她。
崔美青摇头,“没有,我就是想你们了。”
崔林院一向和姑娘玩的好,听到她这么说,立马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你这不是回家了吗?别哭了。”
李英婼看她没事,推了推崔林院,“别愣着了,赶紧喝完水去送茶叶了,待会赶不上回来吃饭了。”
崔林院拿起瓷缸喝了一口水,匆匆忙忙地出门了。
这会,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起来了。李英婼喝了一口水,拿着铁盆到米缸那挖了一碗半的米,淘洗之后倒进了铁锅。
崔美青跑到家门口,看着爸爸和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男人肩上扛着一袋袋茶叶,像是忙碌的蚂蚁一样,走向茶厂一队,加工茶叶的地方。
是了,这会茶厂的所有人家都没有摩托车,只能靠人力把新鲜的茶叶运出去,不然第二天茶叶就蔫了,茶厂的老板不一定会收。
农村人从地里回来,迎接他们的不是休息,而是新的忙碌。
李英婼到地里摘了四季豆,拿回家丢给两兄妹摘掉四季豆上的丝络和两边的尖角,她则是搅动铁锅里的大米,防止大米粘连、糊底。大米软了一点之后,会被筛掉水分,倒进蒸锅。
蒸米饭需要十几分钟,她正好洗两个孩子拿回来的衣服。
衣服洗好了,还有猪、鸡要喂。
等米饭熟了,炒一盘腊肉,煮一锅四季豆,再从瓦罐里捞一碗用青菜腌成的腌菜。腌菜又酸又辣,正适合开胃。
这一系列事情,让李英婼忙得就像一个旋转的胖陀螺,一刻不停。忙碌和疲惫让她格外暴躁,她不停地喊:“你看着点火啊。”
“你坐在这傻看着干嘛,占地方,去里面写作业去。”
“你们一家人只会等着吃。”
“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你们。”
崔美青默默搬着小板凳坐到她家的天井里,她还小,连碗柜里的碗都够不到,就不给老妈添麻烦了。
等一切忙好,饭菜搬上桌,崔林院正好踏入家门。
崔美青默默撕开海带丝的包装,和一家子分吃了这一包小小的下饭菜。
四季豆是新鲜的,腊肉是大块的,腌菜是酸辣的,这些菜有咸,有辣,激发人的味蕾,让人想多吃点饭。
腊肉太大块了,瘦肉部分散发着一股猪油炸过的香味,有些干巴,崔美青努力了半天,才咬下来一点腊肉。
这腊肉也太硬了。
崔美青苦恼地看着碗里红色的腊肉。
李英婼看她这个样子,拿筷子把腊肉夹了出来,准备把腊肉撕碎一点。小孩子牙嫩,还咬不动这种放了大半年的老腊肉。
崔美青瞪大眼睛,“妈,你干嘛?”
李英婼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说:“你咬不动,我给你撕成肉丝。”
“不用了,不用了。”崔美青赶紧把肉抢回来,“我自己撕就行。”
话毕,崔美青跑到家里的水缸旁边,冲了冲手,准备自己撕。
没想到她不仅牙嫩,手劲也小,撕出来的腊肉大条大条的,吃到嘴里,嚼不碎,只能大块地往下咽,结果卡在嗓子眼里了,喝了好几口水才咽下去。
李英婼强势的抢过她的碗,两三下就把她碗里的腊肉条撕成了肉丝,“吃吧,真是笨死了。”
崔美青嘿嘿笑,“谢谢妈。”
怪不好意思的,她这么大人了,还要妈妈伺候她吃饭。
肉丝和饭混在一起喂进嘴里,味道绝了,在吃一口酸菜,正好解腻。
一家子吃得正开心呢,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进来了。
崔林院喊了一声:“大黄,回来了。”
崔美青震惊:她小时候家里居然还养狗吗?
吃完饭,崔美青往碗里扒了一点剩饭剩菜还有腊肉里的肥肉,欢欢喜喜地把饭倒进了大黄狗的铁碗里,“大黄,快吃快吃。”
大黄摇了摇尾巴,表达它的谢意,然后欢快地埋头苦吃。
崔美青伸手摸了一把,她家狗的肉还真扎实,毛也特别滑溜,一瞧就知道,身体好的不得了。
只是她记忆里怎么没有这只狗,它后来出什么意外了吗?
想到这,她摸狗的手停了一下。
在她二十多岁的时候,狗和猫作为家庭宠物,被很多家庭视为家庭成员,在城市独自打拼的打工人,更是把猫和狗看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柱。
然而,在农村,狗是看门狗,猫是抓鼠猫,必要的时候,狗和猫还是肉食储备。
她初中、大学的时候家里就养过狗,只是那个时候她长期在学校上课,回到家就拿着手机看小说,和那两只狗都没什么感情,狗被打了,做成狗肉,她没感到什么不适。
在滇南农村,吃狗肉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想到这,她低头看了一眼使劲吃饭的大黄,心中涌上几分不知所措,大黄不会被家里打死吃掉了吧。
她内心惶惶,赶紧远离了大黄。如果大黄只是肉食储备和看门狗,那她还是离大黄远点吧,没有感情就不会有悲伤。
吃完饭,崔美青准备洗漱,但家里的热水是用茶壶烧的,很大一壶,她抬不动。
没办法,她只能向她哥寻求帮助。
崔志青帮她倒了热水,还把挂在高处的毛巾也拿了下来,丢进铁盆里。
崔美青美美的开始洗脸。
洗好脸,她准备把脚放进盆里,老妈吼了一声:“你这样能洗干净吗?劲这么小,怕毛巾疼吗?”
崔美青抬头,有些呆滞,这么洗怎么就洗不干净了?
李英婼蹲在她旁边,拿手沾了水,手掌贴着崔美青的脸从上往下搓。
崔美青被突然袭击,疼得发出一声惊呼:“妈,疼!”
李英婼不理她,把姑娘的脸搓干净之后,她又拿起毛巾,从脸到脖子到耳朵,全部给姑娘擦了一遍。
崔美青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要被她妈擦下来了。
这种覆面之痛,真是久违了。
好不容易洗完脚,崔美青伸手摩挲了一下她家的铁盆。
这个铁盆陪着她家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二十年后她大学毕业,这个盆还在它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现在看着它,感觉比看着她年轻了二十岁的老爸老妈还亲切。
收拾好个人卫生后,崔美青没事干了。她才五岁半,吃块肉都得让她妈给她撕成肉丝,还会被嫌弃洗脸洗不干净,洗碗、扫地这种活,她肯定是做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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