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弓的银面被雨水浸染,冰冷的水流滚落如泪,却压不住他嘴角的笑意。
阴暗林中,他身影在雨幕之中微微扭曲,像极了爬上人间的索命罗刹。
他先是随着安和帝撤离到半路,而后悄无声息地在越来越急的暴雨之中,去清算他压抑在心中多日的愤怒。
他要太子死!
而段洪亮也已经派出了亲卫从猎场缺口进入,他们是来阻止谢玉弓真的对谢玉山下杀手的。
这时杀了太子,他未来的路要更艰难千万倍。
风雨如晦,段洪亮目送他的人走了之后,侧身问之前在段洪亮和恭王之间活跃气氛的亲卫。
他眸光清亮身形偏瘦,看上去不像个征战沙场的将士,更像个谋士。
他却名唤梼杌。
一身神鬼莫测的近身杀术,连谢玉弓都无法抵挡。
他的父亲是当初段氏的家臣,是与段洪亮自小长大,陪伴他经历了段氏高楼起,又亲眼看着段氏高楼塌的兄弟手足。
“梼杌,那个妖女呢?”
“主帅,还是莫要在恭王面前这样叫,他是真心喜爱那女子,那女子也安分得很,虽然之前搅动风云,说白了也是为了保命。”
“蝼蚁尚且偷生,那女子看上去至少不像安和帝,不是个负心薄幸之人。”
梼杌温和地笑着,眼中却没几分暖意。
“不过一个女子,看紧点,她还能翻了天去吗?”
段洪亮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但是梼杌的话好歹能听两句。
他皱眉,知道不能真的强行棒打鸳鸯,他们老段家就他娘的爱出情种,一个个的……都受了诅咒一样,遇见的都是负心薄幸的混蛋!
段洪亮只是生怕自己唯一的外甥步了他那蠢妹妹的后尘。
还是不放心道:“来人,去看看恭王妃在做什么!”
外面天色更沉,黑云压城城欲摧。
很快有小兵慌张地跑进来,淋了一身的大雨,声音颤抖道:“恭王妃……恭王妃不见了!”
第56章
大雨瓢泼,雷鸣电闪。
白榆在山中树下穿行,无半点怕遭雷劈的样子,她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白皙的面颊汩汩而下,几乎把她变成了一个人形小瀑布。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身体也是壮如牛,刨去心理问题,白榆真的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不柔弱也不矫情,还很抗折腾。
秋雨寒凉,不彻骨却也让人难以承受。
可是白榆行走在泥泞山中,姿态轻松惬意,还哼哼唧唧地唱着歌。
“只为了十一月初八那一天,我走遍了整座热闹的山~只为了寻找一份礼物,你喜欢的,生日礼物~”
而此刻的皇城猎场外,段洪亮驻扎的营地处,却因为白榆的失踪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段洪亮先是被吓得不轻,毕竟自己的大外甥把媳妇交到了自己手中看顾,前脚他还表示出了对外甥媳妇的不满,结果后脚一眨眼,人就被他搞丢了!
随着段洪亮在整个营地之中彻查,问了几个人之后,这种慌张就转变成了愤怒。
因为他发现这个“妖女”确实不是被什么人劫持走了,也不是迷路走丢,根本就是有蓄谋地离开!
她不光跟看顾她的士兵攀谈,还给他们摆了个“迷魂阵”,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妖女看似还在“营帐中睡觉”,实则早已经逃之夭夭!
梼杌和段洪亮把人都集结在一起,先在这猎场外面的四周搜寻。
而猎场之中的谢玉弓在护送安和帝到达“安全”地方之后,众人却惊奇发现太子没有及时回营。
于是谢玉弓便名正言顺地去寻太子。
他放进猎场的野狼是经历过专门训练的,太子平日里熏的香,便是那群野狼的目标。
暴雨之下,无人能嗅出寻常人和太子身上常年熏特殊香料的区别,但是禽兽的嗅觉却不会完全受大雨影响。
今晚太子会不幸葬身狼口,而他谢玉弓会将太子残破不堪的尸首,送到安和帝的面前。
就像当初的万寿宴,谢玉弓这一次一定会好好地看清,安和帝痛不欲生的神情。
谢玉弓带着人,穿着蓑衣进山去寻人的时候,白榆按照自己从前在小屋子生活时乱转的记忆,在山中冒雨寻找。
寻找的自然是如同剧情之中一样,太子惊马之后,跌落的那个山崖树洞。
到这一刻白榆总算明白,剧情里那些看似不合理的“男主角和女主角落难遭遇”,实际上都是合理的,甚至是必然的。
按照剧情中发生一切的时候,谢玉弓正在蹲大牢,白榆就觉得他自顾不暇,一切和他没有关系。
实则不然,太子惊马,恐怕无论剧情改变前后,都是谢玉弓的手笔。
剧情之中谢玉弓在牢房受折磨的时候,段洪亮未必没有带着亲兵悄悄入惠都。
而剧情里面猎场凭空出现的,促进男女主角感情发展的野狼,不是为了走剧情生拉硬拽出来的,恐怕就是谢玉弓和段洪亮的手笔。
按理说野狼在没有饿疯的前提下,也不太可能对人发动攻击。
毕竟这山中还有很多被驯化过,比较好捕猎的其他动物,个个膘肥体健,哪一个不比狡猾多变还会用武器的人类更好狩猎?
狼也不是傻的,人家还会团伙作案呢。
所以根据白榆推测,这些野狼会攻击谢玉山,恐怕是经受了训练,或者是某种引导。
无论是原剧情里面还是现在,谢玉弓的真实目的,都是要让谢玉山葬身狼口。
只不过谢玉山是男主角,他跌落的地方又太隐蔽,加上大雨一直下个不停……最后那些被安排好的野狼,只有一匹找到了谢玉山的藏身地。
被白珏用火光驱赶了。
而谢玉弓所有策略落空,又身陷囹圄,身名尽毁,最后只能走造反谋逆的那条路。
白榆若是推测没错,此番谢玉弓的“杀太子策略”一样也会落空。
谢玉山会在那个老地方掉落,至于白珏……白珏之前在她发病的时候,还替谢玉山做内应,帮着谢玉山抓她,恐怕也会按照剧情之中那样,和谢玉山跌落山崖。
这也是白榆一直听谢玉弓说“杀太子”却始终没有表态,也没有阻止的原因。
他们找不到谢玉山。
只等雨一停,皇帝派出搜山的那些人,便会寻找到谢玉山和白珏的踪迹。
一切都会按照剧情的走向进行,谢玉弓那时候再想动手是不可能了,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还会被搜山的人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恐怕还会暴露段洪亮身为边关守将私自带兵潜伏入皇城的事情。
这样一来,一切又都会按照原剧情去发展,谢玉弓还得走造反的路子。
但是所有人都找不到的谢玉山,白榆能找到。
而白榆没有把谢玉山的藏身地告诉谢玉弓的原因,便是谢玉山不能死。
白珏和谢玉山都不能死,他们若是死了,这世界就会像前面那几次一样,直接崩溃掉。
到时候还玩个屁,大家一起凉了。
但是她若是直接阻止了谢玉弓,却又解释不清楚她为何不想让太子死。
这直接关系到谁是男主角的世界真相。
她难道要告诉谢玉弓,世界是围着谢玉山和她那个妹妹转的,他们死了世界就崩溃了?
谢玉弓的思想再怎么开放,他就是把脑壳手动砸开,也很难理解他的存在就只是个配角的事实。
拉扯来拉扯去的,麻烦得要死。
白榆厌恶麻烦,尤其是解释不清楚的麻烦。
因此白榆从一开始就决定单独行动,把这件事直接取个折中的办法解决掉。
让谢玉山既不能死,又不能再继续和谢玉弓作对。
毕竟白榆说的谢玉弓比较适合做皇帝的那句话,是认真的。
果然一切都如白榆预料,随着雨越下越大,谢玉弓在山中转了好多圈都没有看到谢玉山的踪迹,只在一片山坡下面,找到了谢玉山的马。
而段洪亮那边的人这时候也和谢玉弓联系上了,谢玉弓本就因为找不到太子而心火燎原,骤然又听闻他的恭王妃失踪了,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谢玉弓带着的人兵分几路,一部分继续寻找太子踪迹,他则是急匆匆赶到段洪亮那一边,和段洪亮汇合商议并询问恭王妃的下落。
一路上谢玉弓感觉秋雨寒凉刺骨,将他的体温全都带走了。
难道他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漏算了太子狡诈,竟然给他玩了一手引君入瓮,直接将恭王妃掳走了?!
等到回到营帐之中,听到了梼杌和其他几个小兵的说法,谢玉弓忍不住又和段洪亮吵了起来。
“听到了吧,她分明是自己跑的!太子怎么会找不到,说不定就是被你的好王妃真妖孽给藏起来了!”
“你何其糊涂,竟是到这时候还看不清那女子的真正面目?!”
段洪亮恨不得手动把自己的外甥脑袋砸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都是浆糊!
段氏出情种,却无一人善终。
段洪亮这些年卧薪尝胆,只为了这一个亲人,却没料到最后关头,也要毁在一个狗屁的“情”字上!
“她骗了好几个守卫,带走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着足够两天的食物,还顺走了两个涂满火油的火把!”
“她根本就是太子的人,在狩猎之前假意回到你身边,实则是为了舍身打探我们这边的虚实,如今你带她来了这里,她又跑掉,你可知道接下来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她不会。”谢玉弓浑身湿透,一身墨色长袍,如黑雾缭绕一般裹着他的周身。
“她不会骗我,她爱我!”
“你!”段洪亮被气得后脑勺疼。
当初他的那个蠢妹妹也是如此说,结果呢?
一家上百口的性命,填不平一个名为“爱”的深坑,她甚至连死,都死得那么不清不白,令人作呕!
段洪亮简直被谢玉弓这冥顽不灵的样子给气疯了。
谢玉弓却道:“她自己走的,定然是有事要办,她不可能……”
谢玉弓摇头断言,“她不可能窝藏太子!”
“她是我的人,不是谢玉山的!”
“我去找她,她应当就在山中!”
谢玉弓说着便要冒着大雨继续进山,可如今在段洪亮看来,大势已去,谢玉弓再去山中,若是被安和帝的人抓住,恐怕连跑也跑不了了。
他们必须尽快撤离,一旦那女子带着他们驻扎在这里的消息回去太子身边,太子的人开始反扑,恐怕这数千人都要葬送在此!
而段洪亮绝不可能让谢玉弓回去送死,因此在谢玉弓转身的时候,对着梼杌使了个眼神。
梼杌连忙道:“恭王稍等,我带几个人与你同去,人多好找——”
梼杌走到谢玉弓身边,哥俩好一般圈住谢玉弓的肩背,而后猝不及防出手,击在了谢玉弓的后颈命门。
谢玉弓反应过来后目眦尽裂,可是人到底是不堪重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被梼杌接住。
段洪亮冷眸横扫了一眼,而后命令道:“传令众将,连夜拔营,化整为零撤出惠都,不得耽搁!”
谢玉弓被段洪亮让人捆住,亲自带在马上。
这一片山林之中都是训练有素的卫兵,动作十分迅速,不消一个时辰,便已经彻底整装完毕。
大雨依旧不休不止,只等明日那妖女带人“回来”,面对的只能是被大雨彻底平复了痕迹的山林罢了。
段洪亮当机立断带人离开。
而此时此刻的“妖女”本人白榆终于寻到了那一处坠崖的山洞入口。
她背着一个小包袱,在洞口周围巡视了一圈。
而后她将手镯摘了下来,用手在洞穴旁边扯出了一条“小路”,拉开了蚕刃,缠在了小路两侧及膝高的蒿草上面。
她口中还低低地哼着歌,不过都压在喉咙之中,被漫天雨幕和滚滚闷雷掩盖得无影无踪。
做好了一切,白榆仰头看了一眼晦暗的天幕,张口接了点雨水喝。
而后走到了那处很难被分辨出来的,用蒿草掩映的洞口处,一把扯开了洞穴入口的蒿草。
里面有一段很狭窄,只能供一人通行,白榆把包裹放在了地上,就放在洞穴门口,一弯腰就钻进去了——
爬行了一段,便开始开阔起来。
只不过白榆还未等站起身,就感觉到脖子贴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件。
白榆在暗夜中走了半夜,眼睛已经能够很清晰地分辨出昏暗事物,这只是一截削尖的树枝罢了。
白榆停顿住,头也不抬道:“太子殿下,我来救你。”
那抵在她脖颈的树枝并没有拿走,白榆慢慢抬起头,看向了洞穴内部的状况。
很黑,但是勉强能够看清。
谢玉山狼藉不堪,身上有大团大团的血污,他的眸光很冷,像碎裂的冰层下面看似平静,实则跌入其中会迅速让人失去力气的暗流。
他怀中趴伏着一个人,看衣着正是白珏无疑。
和剧情描述的一样,恐怕谢玉山身上的血迹,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白珏为了他挡了野狼后,被他抱着涂抹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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