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里热闹得很,喜春一回来,几个小的就围着她叽叽喳喳说起了今日的事,“好多颜色的船,大大的,有这么大,好多人在上头划啊划,还有人吹哨子,辰哥儿还买了两个大风车。”一早插艾,周秉带着几个弟弟以菖蒲、艾条插于门楣,悬于堂中,下边人手巧,便知了虎头虎尾的花环配饰,给他们佩戴上,出门去看了龙舟、食角黍、花灯彩绘,小吃零嘴儿,把几个小的给乐的找不着北的。
都是些纸扎木料玩具,玩了个新鲜,现在桌上置了一桌。
喜春叫婆子取了匣子来把他们的玩具依次给装进了匣子里,放在他们房中,等他们以后得闲时还能拿出来玩玩。
“怎的想着带他们去玩了?”喜春问人。
周秉这个当大哥的对几个弟弟是好的,身边仆妇丫头,绫罗绸缎给养着,也会叫了婆子来问他们平日作息,出钱出力,但要是叫他亲自带着去玩耍,那就不大可能了。
喜春走这一日还以为家中这兄弟几个要冷冷清清的呢。
周秉淡淡吐出两个字儿:“太吵。”
他不出门,又是讲道理,又是吵又是闹的,跟着连甄婆子几个老人都来劝,全府上下都盼着他出门,周秉看个书都不安宁,只得带着他们出门了。
喜春没进门之前儿,府上的下人连敢近了他身儿的都没几个。
“咋啦,合着你还不高兴啦。”喜春斜倪他一眼,起身回房换衣裳去了。
喜春走了没多久,周秉没坐一会就追了上去。
周嘉郑重的跟两个弟弟谈心:“你们看到了吧,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给颗糖追着就去了。”
两个弟弟听话的点点头。
周泽问:“大哥,可是没有人给大哥糖啊。”他看得真真切切的。
周辰小手捧着脸,摇头:“没有给。”他扯着周嘉的衣角,胖乎乎的手上一拽,“大哥大哥,那我是什么人。”
周嘉没成想把自己给套住了,他开脱起来:“你小小人儿,现在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是什么人了。”
长大啊,那就是一件太遥远的事了。
盛京的信件和玉州送来的单子是前后到的。唐举人的回信十分简单,没有笔墨问候,只有一张写着白家订购的花水朱栾水,覆着一张契书,价目、数目都写好了,只要他们签个名儿,这买卖就成了。
白家写的价目不多不少,正是喜春与齐货商商谈的价格。
“唐举人是你的好友,这价目我本想着再便宜两分的。”喜春捏着单子跟周秉商议签不签,“这白家也不知道是何等人家,我给齐货商的价目按理说只有他知道,这会儿恐怕还不知到没到玉州,白家就知道我们定下的价目还给写上去了。”
只窥这一个数字便能知道这个白家的势力。
玉州的人家,就是周秉也并非了解,但他了解唐安这个人,不是那等迂腐的性子,有价讲的时候关系再好都能讲的,“签吧。”
他是叫喜春签。
喜春握了笔:“我当真签了?”
周秉直接大掌握住了她的手,温热的呼吸打在喜春颊边,他手腕带着她一笔一笔的签下了喜春的名字。
玉州白家要的数目大,喜春这一笔单子就搬空了胭脂铺的存货,下一批薛家还没制成呢。
花掌柜连日来的苦脸终于舒展了,她是真信了喜春口中这花水不愁销路的话了。常年做买卖都知道,只要这单子断不了,这货就能起来。
运往关外的花水还没准备上,喜春先找人打听起了有需要用到花水熏香的东西,不拘甚绸缎作坊、木料作坊等,朱栾水不便宜,找的也都是名贵的物件,否则用不起这花水来当沾香用。
后边是从盛京寄来的信件,两封信,一封是大伯母潘氏的手书,附着周珍的几行字,还有一封是周莺寄来的。
周莺的信喜春放到了最后,先看了大伯母写来的信,说他们送去的花水已经收到了,大伯母潘氏出门做客时,好些夫人都问她身上的香,叫她出了回风头,又提及了知晓有几家铺子要卖,问他们要不要。
喜春看了信,又给周秉看过,指着大伯母潘氏说的问他们要不要铺子的事儿,“大伯母怎的问我们要不要铺子的?”
喜春在盛京时可没有跟大伯母说起想在盛京买铺子的事儿,那就只有周秉说了。她想起那一回还在盛京时,周秉倒是问过她要不要在盛京里置办家业,喜春当时没表态度。
周秉指尖捏着信纸,眼里含着笑意,全权由她做主:“那夫人说要不要买的?”
“买!”买啊,怎么不买的,盛京之地,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想买个铺子可不容易,错过这回还不知道何时才有的。她瞪了瞪人,“你给大伯母回个信儿,说一说汤池的事儿,请她来玩。”
周秉谨遵夫人命令,喜春又把周莺的信在指尖捏来捏去的,心头也不大愿开的,周莺可写不出甚好话来。
果然,她开了信,周莺也不说废话,直接问喜春她们夫人圈子里好些问这花水,叫她送些过去,但是要请她卖得付钱。
喜春没好气的把信拍在了周秉手上,叫他看,“我请她卖?我请她指使我啊,我要请人还不如请珍姐儿呢,钱钱钱,她是钻钱眼里去了吧。”
她就是怕送了花水去没送给周莺又要惹得她说闲话,去同大伯母告状,这才特意备了她的份送了给她。
哦,她白送,周莺转头就跟她说钱。
还一副他们要巴着求她的模样。
周秉看都不看,把信扔一边,搁下笔,把人搂在怀里,“别气了,她这人心眼小气度又小,下回再来信你就把她的信给扔了就是。”
喜春原本也这样想,后头又改了主意,拿了信纸来,也不说废话,学着周莺的语气在纸上简短的写了一句话,“周秉说不叫你卖。”
就一句话,写好了装了信封,才叫人给送去驿站。
顶过了周莺,喜春心头气儿一出,过后跟周秉说起时自己也发笑,跟周莺这人不是一路人,她早前也甚少搭理她的,这回倒是没忍住。
人周珍也写了信的,虽说只在大伯母信尾上添了几句,但言辞先问过了他们安好,再提及花水,还说若是有需要就来信。
他们这隔房的兄弟姐妹互相帮衬本就是应的,逢年过节的他们也都送了年、节礼去,周莺哪回没得一份?她做了事这年、节能不给她的礼加厚些?
一家人直白白的伸手要钱就不好了。
忙过了花水的事,喜春在家中歇了几日,接到了一直说忙的黄夫人的约。
这回约的不是明月茶坊了,是崇山书院对面街上的小铺子,做糕点吃食儿的,铺子上装得清心淡雅,还带着淡淡的香甜气儿,摆着几张小桌儿。
喜春去时,黄夫人已经到了,她瞧着C了不少,越发显得小脸柔弱,温温和和的冲她笑,请她进去,还给端了嫩黄的糕点来。
喜春一尝就知道这方子是出自黄夫人的,还问:“你把方子给了这间糕点铺子?”
黄夫人抿唇笑了笑,反问她:“你瞧瞧这铺子的位置可好?里头如何?可还需要重新摆置的?”
喜春不解,倒也认真在街面儿四处看了,连她台上放的糕点价目都看过,应道:“挺好的,对面是崇山书院,右边儿挨着两处私塾,街坊上瞧着文文气气儿的,等学子们下了学,都会来买上几块儿糕点垫垫肚子。”
缺点也是有的,“像崇山书院这等地方,里边都请了厨娘们做菜的,糕点不抵饿,铺子开在这里,想来也不是图挣钱。”
黄夫人就笑了:“说得真准。”她也不卖关子,“这铺子是我开的。”
“你开的?”喜春满目复杂,多少有些不敢置信:“黄夫人怎的想起来开糕点铺子了。”
上回她还说家中上下都希望她做一个顾家的安稳小妇人的。
黄夫人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有看到喜春这样忙碌充实的模样,对比她的无所事事来叫人动容,更多的还是,“可能是不想再做个闲人吧。”
闲人,无所事事,吃用家中的,就叫人要矮一头。
她很快笑起来,指了指对面的崇山书院:“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家小郎君就在对面进学,下了学还可以到铺子上来,我这里算不得忙,又能做糕点还能照看他,全都给顾及了。”
家中的黄老爷有没有顾及到,黄夫人就没再说了。
喜春也跟着笑笑:“是,这样挺好的。”
“你这请我来也不说上一声儿,好歹等我备一份儿礼的才合适。”
黄夫人杏眼眯了眯,忙说用不着。
喜春没肯:“这可不行,咱们这是开正经铺子的,该有的还是得有,在仪程上可不能叫人挑出错来。”
当即就叫巧香去置办了一份礼来。周家是开铺子的,府上的下人也都知道开张要备下甚,应了就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送了来。
礼是一个金猫,喻义招财,又有字画、摆件、花枝,鞭炮是小的,这里都是书院私塾,没好动静儿太大,只在门外放了串小的,叫街坊四邻知道就行了。
黄夫人插不上手,就跟在喜春后边学,一样样记下来。还给四邻各送了份糕点去。
“街坊四邻挨着,多处处,平日里有个好歹也能搭个手,遇到事儿也别怕,这里多是书院私塾,巡逻的衙役也多,没几个敢往这里惹事,但也不能放松了去,心里得留个心。”
黄夫人这铺子是她一个人跑下来的,带着两个丫头,从买铺子,到装扮铺子,摆上糕点,甚至采买材料来做糕点,这一样样的都不是容易的事儿。“你要是早跟我讲了,咱们一起还能出个主意的。”
黄夫人抿了抿唇儿:“我就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行。”
结果当然是行的。再烂的路掉上几回坑后也学会了转道儿。
喜春约黄夫人去酒楼吃酒,说要答谢她上回介绍的几门买卖,黄夫人也想请她,说谢她帮忙把这个铺子开张给弄起来。
“行,咱们也就不见外了,谁请都行,又不是只吃这一回。”喜春说,黄夫人也点头。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黄家的小郎君都快要下学了,黄夫人说要带着小郎君一起去,喜春自是没意见,想了想,干脆叫了巧云去延津书院把要下学的周嘉两个和府上的周泽两个给请来。
她想,都是小孩,人多了也才不拘束。
哦,她们两个妇人,带了一群孩子直接去了酒楼里,还大手一挥包了个间儿的,上楼时掌柜和小二眼都看直了。
黄家的小郎君性子温软,极好相处,跟周嘉几个没一会儿就熟络了,用过了饭食就在屋中跑来跑去的玩,又拿了先生布置的学业来做了做,没一会又读起了书,一阵一阵儿的。
该做的都做完了,想起了他们大哥来,周嘉还问正在品着小酒儿的嫂嫂:“大哥回家了吗?他一个人用饭吗?”
说得他大哥十分可怜。
黄家小郎君顺口说着:“我爹都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我都跟娘一块儿用饭。”他喜欢今日跟这么多哥哥弟弟一起用饭,都能吃一碗饭了,仰着脸儿问黄夫人,“娘,我们明日还跟姨姨和哥哥弟弟出来用饭吗。”
黄夫人为难,喜春在他小脑袋上摸了摸,“明日不行,下回姨姨在约你出来。”
别看这些男人家,便是不在家,但只要他们有心,家中发生的事可没甚么能瞒得过他们的。
周秉现在就遇上这么一桩事儿了,他被人在府外给拦了下来,来人自报了身份,也对得上号,是府城周买卖的人家,姓黄,问他要自家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回家一口热水没喝上的周秉缓缓打出了一个?
第71章
周秉在外忙碌了一整日,身体早已疲惫了,如今在自家门前被人拦了下来。
换做是城中的商户,有求于人,倒是情有可原,周秉也能撑住与人周旋几句,直到把人送走。商人多是如此,周秉这样地位也避免不了,都图一个和气。
但黄家这位口口声声问他要自家夫人...
周秉本就稍显寡淡的脸顿时冷了下来,“黄老爷,慎言!”
黄老爷并不老,瞧着也不过三十出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穿着一件藏青的绸衣,面上还沾着些碎屑,像是才从别处急匆匆赶来似的。
黄庭简确实是从家中赶来的,离开家前一时半刻的也不过才回了府城,回了府上,连坐坐都没就出来找人了。
他气势不如周秉浑厚,但一想到妻儿,急切的语气到底软了两分,解释起来:“周东家,我说得不是假话,家中下人已经交代了,说妻儿两个是跟着周家的夫人走的,你瞧这时辰,都好几时辰了。”
他先前忧心夫人,见了周秉就问他要自家夫人,这会儿想起说过话,难免会觉得没甚分寸,叫人生了歧念。
涉及到了自家夫人,周秉冷凝的脸色就稍变了变,他在黄老爷身上看了看,目光微微一闪,想到了甚,招了府上的下人来一问,这才得知夫人不在府上,哦,连几个弟弟都不在,夫人说了,要带他们去外边吃,下酒楼。
玉河瞥了瞥自家爷难看的脸色,又问了句,“那爷呢,夫人有何安排的?”
问话的下人想了想,摇头。说夫人没提。
周秉臭着一张脸同黄老爷说:“你听到了,他们出去吃酒去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黄老爷想要人,回去等着就是,我这里可没有你黄家的夫人。”
黄老爷是听到了,他还听到了玉河和下人的对话,心头不由自主的就升起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壮来。
真论起来,他的待遇好像还要好上两分的。
周秉一甩衣袖要进门,黄老爷又欲言又止的喊了他,又有些痛心疾首,“周东家,你也是家中的男主子,有时间还是劝一劝周夫人吧,女子还是温婉些的好,何必要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为了挣银子劳心劳力的呢?”
喜春有句话是说得对,这些男人家,便是不在家中,但只要他们想知道的,那就没有瞒得过的,只看他们放不放在心上了。
黄老爷不常在家中,但家中的变化他却是知道的,就因为知道家宅不宁的前兆,黄老爷才匆匆赶回了府上。
他好好一个温柔贤惠,往日眼里只有丈夫儿子的妻子,就因为跟这位周夫人在一块儿久了,如今也有样学样,学着要开甚铺子,黄老爷还从来没看到过她这副倔劲儿。
家中高床软枕,奴仆伺候着,是有哪里不好吗?
黄老爷骨子里就是十分大男人的,奉行男主外女主内,向来对女人抛头露面的出门做买卖不屑一顾,如今他的妻子也成了这其中一个...黄老爷觉得这都是受了喜春的影响,对她满腹怨言。
周秉把玩着手中的荷包,轻轻刺他:“这就不劳黄老爷费心了,我们周家不是其他人家,家中文风开朗,个个知书达理,就是抛头露面,那也是正大光明,符合我大晋一惯推行政策。”
“黄老爷请吧,恕不远送了。”
周秉进门雷打不动的先要回房里洗漱,穿着一身月白的常服,懒懒靠在软塌上,手上捧着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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