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气味难闻, 傅知雪拿帕子遮住口鼻,打发走看守的人,又令影六、影八站远一些。
她近前道:“阮氏,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但凡你昔日手下留情,也不会遭遇如此万劫不复之地。”
阮莞猛地抬头,露出一张灰不溜秋的脸,见到傅知雪盛气凌人地立在过道旁,嘲讽挖苦自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贱人!本宫要杀了你!”
阮菀费力爬起来,想要扑过去扯烂傅知雪的衣裙,抓花对方光鲜亮丽的脸。
都怪傅知雪!若不是此人从越州选上秀女,入了太子府,哪有后来那些事!她也无需遭罪!
脚上手上厚重的镣铐使得阮莞骤然跌倒在地,阮莞挣扎着向前爬,五官狰狞,双眼猩红。
“我要杀了你!”
傅知雪一点都不同情阮莞,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这人彻底无药可救。
“阮氏,你已是庶民,千万别再自称本宫,本贵妃大度不与你计较,不过好心提醒你一句,以免你流放时惹恼了差役被人鞭刑。”
“呸!贱人!用不着你假惺惺装好人!傅知雪!你以为你把我拉下马,你就能安枕无忧!哈哈!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傅知雪并未把阮莞的威胁恐吓放在眼里,即便阮莞故意卖关子,她也能猜出一二。
不妨试试看,她手里可握着萧炫加盖印信的两份承诺书,等于免死金牌,保她与胞兄绰绰有余。
除非太后想找人扳倒萧炫,暗中支持其余皇室宗亲上位,想来萧炫也不蠢,背后定有所筹备。
“本宫夤夜而来只想问你,当初被选人太子府的秀女二十人,你为何独独针对我一人!”
阮莞怔住,忽而大笑,笑得疯狂苍凉。
打蛇打七寸,傅知雪手里有底牌,不怕阮菀不交代。
“你若说实话,本宫便保阮夫人与你嫂嫂性命无忧。”
果不其然,阮莞倏地止住狂笑,神情恍惚,一会儿又泪水直掉。
傅知雪有耐心,等着阮菀开口。
阮菀哭累了,老实交代,“钦天监有位能掐会算的小官,你们入府当日,都要过一遍他的眼,他私下里提醒我,说你命格贵不可言,我当即便生了要撵你出府的心思,怎料太子殿下来得巧,一眼记住了你,我只能先按兵不动……”
一语成谶,确实贵不可言,原以为会威胁她太子妃的地位,谁料成了皇上的妃子!
傅知雪半晌无言,如此可笑如此荒唐,为了一句钦天监小官的判词,她上辈子白丢了性命。
得知了真相,傅知雪离开了天牢,临走之际,请狱卒把阮莞安排至地下一层,仰首能窥见半扇窗户的那间牢房。
她凝望那扇窗户,眼里流露出旁人看不懂的东西。
回到羲和宫,傅知雪难以安寝,索性又唤来影六,送她去乾宁殿。
乾宁殿寝殿已燃起烛火,灯火通明,宫人备着热水侯在门外,再过半个时辰,皇上要去上早朝。
宫人见到羲贵妃从天而降见怪不怪,反而暗喜可以偷懒了。
傅知雪竖起食指,示意宫人别出声。
宫人笑着点头,无声行礼,忙把手中的水壶递过去。
傅知雪接了过来,走到门旁等候。
须臾,寝殿的门被人从里打开,孙怀恩打着哈欠迈出一只脚,见到傅知雪,立即眉开眼笑,正要开口招呼,忽又一顿,笑眯眯地作揖行礼,往旁边一让。
傅知雪提着水壶踏进去,孙怀恩机灵地关上殿门,亲自守在廊下当门神。
今早当值的其余宫人也有眼力见,连忙去膳房通知大厨多备几道羲贵妃娘娘爱吃的早膳。
大厨得知羲贵妃来了,二话不说甩开膀子开始和面。
娘娘来了,早膳定然会推迟一会儿,足够他做二道新鲜糕点了。
寝殿里,萧炫见到傅知雪突然来了,很是高兴,又仔细瞅了瞅她,察觉她似乎一夜未睡。
他一猜即中,“娇娇昨夜去了天牢?”
“皇上慧眼如炬,臣妾瞒不过你。”傅知雪提着水壶走到洗脸架旁,往铜盆里倒热水,又兑了些凉水,而后端着铜盆走向萧炫。
萧炫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铜盆,搁至一旁的桌子上,牵着她的手返回床榻。
“可是那阮氏说了刺耳的话?”
傅知雪坦然相告,把阮莞的一番话说了出来。
到底还是伤了心,否则也不会来寻他求安慰。
萧炫揉捏她软乎的手背,“娇娇不妨换个想法,若不是阮氏针对你,朕也不会遇上你。”
傅知雪豁然开朗,确实如此,实话讲,她撩拨萧炫并不后悔,以萧元祁的性子,为她苏家翻案难上加难。
“皇上可会吃醋?”
“不会。”
“当真不会?”
“何须骗你?你当初虽以太子妾氏身份入宫,然你与元祁无缘,月老牵错了线,老天爷为了补偿你,让你在梅林遇见了朕。”
傅知雪噗呲一笑,她扑进萧炫怀里,还真的被萧炫猜对一半,老天爷的确补偿了她,只不过是她绞尽脑汁去梅林勾搭他的。
萧炫抬手搂紧她,鼻间皆是她身上好闻的馨香,令他忍不住想当一回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
“娇娇要不要留下来补觉?朕早朝后回来陪你下棋。”
傅知雪打了一个哈欠,嗯了一声,不过还懒在萧炫怀里,不想放他离开。
萧炫见状,勾唇一笑,揽着她一同摔向床榻间,抽空抬手一拉,悬挂起来的床帘复又垂了下来。
萧炫陪傅知雪睡了半个时辰的回笼觉,顾不上用早膳,捏起一块糕点丢入嘴里,便急匆匆地乘坐轿撵去早朝。
乾宁殿内当值的宫人一律动作轻柔缓慢,生怕吵醒睡得正香的羲贵妃。
————
崔府。
崔玲儿今日一早出宫回府,先去陪崔夫人家长里短聊了会儿,母女二人一块用了午膳,午后崔夫人陪她一块去前院探望崔昊。
前院松泉苑。
崔昊腿伤未愈,太医叮嘱他卧床休养,切不可下床走动。
贴身伺候的小厮一个在给他端茶送水,另外一个还负责帮他跑腿送批阅过的案卷至大理寺。
偶尔大理寺的官员捧着卷宗过府来找他商谈。
崔氏母女还未至松泉苑大门,大老远便瞧见崔昊小厮送一名大理寺官员出府。
崔夫人轻声一叹,“你堂哥病中也不得闲,我与你爹劝他多歇息,他每每当耳旁风,你与他关系亲近,待会儿记得多劝一劝他。”
“娘,您可别指望我,堂哥哪回听过我的话?”崔玲儿小声吐槽。
“瞧我这记性!”崔夫人扶额一笑,“那倒也是,你听他的差不多。”
松泉苑景致别无不同,没有多余的花草,依然清冷得过分。
崔昊见崔玲儿回来,并未显露多高兴,只是吩咐小厮上茶。
崔夫人受不了一屋子的卷宗,每一卷卷宗皆是一桩桩案子,数不清的人命官司,看得人瘆得慌。
崔夫人陪着稍坐一会儿便走了,声称要去厨房看着炖汤的火候,再给他们兄妹二人多备点菜,待傍晚崔父下值,一块去前厅用膳。
崔夫人一走,崔昊拉下了脸,沉声问道:“太子妃一倒,东宫谁代领她的职责?”
言外之意,大周朝对后妃出宫省亲规矩没那么严,但按照规矩,太子妾氏与宫妃出宫省亲至多一日,怎可留宿娘家?
崔玲儿忍不住心中嘀咕,堂哥竟比她父亲还管得严,简直没天理。
“按理说该资格最老的夏良娣,可她不愿暂代,便由薛良娣暂任,我打着回府探望堂哥的由头,多住一晚也不妨事,左右皇后与太子殿下无心搭理我们。”
这话不假,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与皇后都有责任,皇后闭门思过,太子也未能好到哪里去,被皇上罚去太庙抄写一月佛经了。
崔昊哦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只提醒崔玲儿切不可张狂,还是要低调做人。
崔玲儿颔首表示知道,忽又转了转眼珠子,鬼鬼祟祟问道:“堂哥,你与羲贵妃——”
话还未问出口就被崔昊打断,“玲儿,不得背后妄议后妃。”
崔玲儿皱眉,就冲崔昊这严肃板正的模样,或许是她多虑了,看着也不像与人有私情。
她给自己找补,“堂哥,我就是好奇你们那日在大帽山如何躲过了猛虎。”
崔昊放下卷宗,崔玲儿那日吓晕了过去,大抵没注意到影六等人。
“娘娘身边有皇上的暗卫,暗卫救了我,不然你以为我有射虎的本事?”
原来如此。
崔玲儿在松泉苑小坐了片刻就走了,左右套不出有用的话,再留下来八卦还会被堂兄训斥。
天色未晚,崔玲儿领着婢女出府采买,难得出宫一趟,她打算买些京城里时兴的小玩意带回东宫。
马车经过如意楼时,崔玲儿意外瞥见了四公主萧元媛。
四公主身边还站着一位身形魁梧高大的男子,男子恰巧正对着她,手里拿着一窜糖葫芦在哄四公主。
崔玲儿一脸诧异,男子约莫四十上下,他的模样与四公主有些相似,不知情的人定然会以为他们是父女。
崔玲儿甩了甩头,怎么可能呢,她又想多了,说不定这人是四公主的舅舅也不无可能。
半炷香后,崔玲儿采买了一堆好吃的好玩的回府,没敢让崔昊知晓,偷偷摸摸藏了起来,否则又要被念叨。
翌日一大清早,她乖乖出府回宫。
崔玲儿刚踏入万华苑就遇到了柳昭训,柳昭训告诉她四公主丢了,娴妃在庆阳宫哭呢。
“柳姐姐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夏良娣、薛良娣等人都去了庆阳宫,我正好也要过去,你与我一道,即便帮不上忙,也好歹去宽慰一番。”
“玲儿不明白,四公主身边的护卫婢女呢?!”
崔玲儿糊涂了,她昨日傍晚在如意楼前还看见了四公主呢,怎一夜过后,人就丢了?
柳昭训摇头不知,“宫人未说清楚,我也不知具体如何丢的,你随我去了庆阳宫便知晓。”
庆阳宫,东配殿。
后妃一众人等皆在,娴妃坐在暖塌上哭红了眼,“今早元媛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回宫,还以为元媛昨夜回宫,说她不在府里,我便惊觉不对,忙去求皇上派人去找。”
王贵妃问道:“皇上如何说?”
娴妃拿帕子擦眼,擦干了又哭,一想到四公主若是有个好歹,她也别活了。
“皇上叫我别担心,他会派人去找,京畿衙门的差役与巡防营的人也会暗中查探,一有消息便会派人来告知。”
如妃坐在一旁宽慰,“四公主会武,想来她去了交好的闺秀家忘了和你禀报,妹妹千万别急,将军府那边肯定也会派人去找的。”
东宫一众妾氏也陆续来了庆阳宫宽慰娴妃,还帮忙出谋划策。
傅知雪注意到崔玲儿眼神闪烁,且还频频向她侧目,当即找了借口出了正厅。
院子一隅,傅知雪扫向尾随而来的崔玲儿,“可是有话想与本宫讲?”
一众后妃里,崔玲儿只信得过傅知雪,便把昨日傍晚撞见四公主之事说了出来。
第61章 有孕
傅知雪示意崔玲儿先回去, 不要再和旁人提及此事,交给她处理。
崔玲儿听话,也怕自己留下来会说漏嘴, 遂去了前殿与柳昭训知会一声,先行回了东宫。
去往乾宁殿的路上, 傅知雪忍不住回忆搬入庆阳宫后的种种,娴妃待她和善, 庆阳宫里的宫人也不捧高踩低, 就连四公主对她也不排斥。
防人之心不可无, 当时她还有过戒备,随着日渐相处,她察觉娴妃为人不伪善, 是真心相待她的。
后妃甚少有如此大度的妃子,她还纳闷呢,如今再往深处想, 恐怕另有内幕, 大胆猜一猜,或许四公主真的不是萧炫所生。
萧炫当年广纳妃嫔是为了对抗太后, 替廖将军之女报仇, 不愿薛芙梨独占鳌头。
娴妃是兵部尚书孟老将军之女,若有心上人,未婚先孕进宫也不无可能。
事实如何, 她需要与萧炫求证,此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乾宁殿。
萧炫正与大臣叙事, 孙怀恩把傅知雪迎到偏殿,亲自陪同等候。
有宫人端来一盘傅知雪爱吃的牛乳制成的糕点, 她捻起一块尝了一口,忽又觉得腥味十足,便搁置一旁。
“孙公公,皇上可有派暗卫出宫去寻四公主?”
孙怀恩及时给傅知雪斟茶,恭敬回道:“娴妃娘娘一早来报,皇上就派暗卫出宫去找了。”
傅知雪接过茶盏,低头啜饮,总算压住了残留的牛乳腥味。
少顷,萧炫与大臣谈完政事,得知傅知雪来了,主动去偏殿寻她。
暮春初夏自交,她穿着单薄,早早换上单薄的鎏金夏裙,周遭盛开的芍药与石榴竟被她比了下去。
“娇娇不是在庆阳宫?可是有事找朕?”
傅知雪扫了一眼四周,孙怀恩会意,立即领着一众宫人出了偏殿。
萧炫见傅知雪神色严肃,也跟着敛起笑意,落座到她旁边的圈椅上,等着她主动告知。
四下无旁人,傅知雪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臣妾不以为然,反而觉得皇上心胸开阔,愿意替旁人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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