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暮点头又问道：“阿娘已经睡下了吗？”
“还没呢。”阿达又慢慢将身后沉重的木门关上，插上门闩。
赵暮径直沿着回廊走到了后院里阿娘住的院子，看见那里还仍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光，心里就便感到一些安心。这座宅子虽然够宽敞，完全足够他们母子住，可就是太大太空旷了些，却显得有些寂静萧条。四周里静悄悄的，也黑黢黢的，只有阿娘的房间还透着一丝光亮，这便够了。
——
寒冷冬日渐渐也过去了，小河边的细长柳条都已抽出嫩绿的枝芽，这几日走在路上，乔薇都能感觉到吹拂在脸庞上的风带着些些暖意。
这几日到了寒食节，寒食节为了纪念介子推而需得禁火三日，寒食节结束之后便又接着是清明节，到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出城踏青和扫墓。
虽然扫墓祭奠先人是件会让人沉浸在悲伤氛围里的事，但是郊外那些春日的气息，却又让人感到鲜活的生命力。
因为寒食节不能生火，因此这几日乔薇便也不再早起晚出地去卖朝食和宵夜，也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不过不能生火的寒食节要吃什么，乔薇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想好了，此时她看着小厨房角落里的一个朴实无华的大黑瓷坛子跃跃欲试，决定现在就打开看看。
乔薇小心地拿出一个裹满黄泥巴浆液的鸭蛋，简单冲洗之后就往坛口那么一敲，磕出一个口子后慢慢剥开，腌制好的皮蛋壳很好剥。这时候鸭蛋的蛋清已经变成了半透明却又带着些青黑色，上面还长出了几缕松枝状的花纹，漂亮极了，就像是天然长成的青黑色琥珀一样。
乔薇轻咬一口，内里立马缓缓流出已经变成墨绿色的流质蛋黄。这一口已经能尝到腌制好的那股皮蛋香味，只是光吃皮蛋的话有些单调，皮蛋还是和豆腐凉拌最搭！
先将瓷坛里的皮蛋都摸出来，一个个洗净后沥干保存。再从中挑出几个顺眼的今天先和豆腐一起凉拌。
将皮蛋剥好切成月牙状摆盘，再拿出一块嫩豆腐也将其切成一个个差不多大的小方块，放在皮蛋的中间。
烧到微微冒烟的热油泼在切碎的生姜、蒜末、芝麻、茱萸之中，等到油温稍冷却，再放入一点白糖、秋油、盐、醋和芫荽末调味拌匀。
将这一碗调料均匀浇入皮蛋豆腐中，一盘颜色丰富、爽口的皮蛋拌豆腐就做好了。
毛毛这几日因为只能吃寒食而有些闷闷不乐，再加上过完这个清明节就得去书院读书，心情就更难好得起来。
等到大家都已经在桌边坐下来之后，他才慢慢吞吞地挪过来，耷拉着脑袋。扫了一眼饭桌，还是那些馓子、青精饭之类的。
乔薇先给他舀了一勺皮蛋拌豆腐，“今天做了不一样的，尝尝。”
毛毛看见这黑乎乎的皮蛋和熟悉的白豆腐，倒是很难觉得它们在一起会变成怎么好吃的东西。
他慢慢拿起勺子放进嘴里，乍一尝到皮蛋带着一股有点奇怪的难以形容的味道，完全想不出它原来只是一枚鸭蛋，但这味道又有些上头，再来一口柔软细腻口感的白豆腐，当然更绝的是浇在上面的酱汁，使得皮蛋和豆腐保留自身风味的同时又添了酸酸辣辣的滋味，十分开胃爽口。
毛毛尝了一口两眼顿时放光，立马很好地接受了皮蛋的奇怪口味，一勺接一勺地吃起来，再也不见之前的萎靡不振。其他三人一见他这反应，忍俊不禁起来，便也纷纷拾起筷子开始享用。
这几日城门外车马骈阗，都是家家户户去郊外扫墓，再加上如今春光甚好，大家都愿意出门走动游玩。
因为乔薇的娘和张妙青的爹的墓还在下沙村老家呢，于是两家人就决定不如去城内的慈恩寺供奉一盏长明灯，撒点香油钱，也算是祭奠过了。
知道要去寺庙逛逛，乔薇还是有些兴奋的，毕竟来了水安镇这么些日子，虽然天天出门，可是却难得去游玩。
第二日，乔薇换上一件淡蓝色的窄袖罗裙，梳了一个双蟠髻，和华大娘一家人一起出门。
平日里宽阔的青石板大街，此时都有些显得拥挤，街道中间堵着一些要出城的马车或驴车，有些轿子顶上还插着些柳条枝，枝蔓垂下来，随着风慢慢摆动。而街道两边携家带口的则大都是像乔薇她们这样去寺庙上香。
供奉了长明灯，乔薇在菩萨前诚心祷告，希望原身的爹娘能够早登极乐，希望他们一家三口能再团聚。
同样祭拜完的张妙青也站起身来，挽着乔薇的手，说要去慈恩寺后山的那块桃花林看一看。
慈恩寺后山那块景色确实不错，不过就是乔薇他们去晚了，这会开的粉嫩的桃花林下的草地上早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地坐满了人，大家席地而坐又带来了一些果子糕点，在一起赏花赏风景。乔薇看着这一幕简直很有现代时的野餐景象。
走走逛逛一下午，虽然春风和煦，空气清新宜人，花朵也娇嫩可爱，但四人都感到有些累了，看着日头渐斜，于是决定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华大娘临时决定带着毛毛去买些他上学要用的笔墨纸砚，乔薇则和张妙青先回家歇息。
两人刚走过前院回廊，正准备由垂花门到后院乔薇他们住的院子时，张妙青却眼尖地透过漏明花墙瞄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咦？”张妙青忍不住好奇地发出低低的一声。
乔薇本来正专心致志走路，她的腿现在又酸又痛，简直恨不得飞奔回去。听见张妙青的这声，她偏过头去先往四周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于是凑过去问道：“你咦什么呢？”
张妙青拉着乔薇往透明花墙这边站了站，又努努嘴道，“你瞧，这不是我婆母吗？”
乔薇往前看却只瞄到一抹衣角，不过曹春华和方嬷嬷已经穿过垂花门，也走到这条回廊上来了。
两方人马就这样面对面打了个照面，这还是乔薇第一次见张妙青的婆母，按理说住了这么久早该去拜见，但是碍于她们婆媳之间不和谐的关系便一直没有去。
乔薇赶紧和张妙青一起福身行礼，“母亲这是要预备出门？”
“下午和方嬷嬷一道去了城外踏青，这会到了晚上突然想念起好久没吃醉春楼的烹羊肉。”
乔薇这才抬眼偷偷打量了一下张妙青的婆母，原来听说两人的事迹，一直在脑中把她刻画成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形象，今日一瞧，虽然是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距离感，但却感觉不出刻薄爱刁难人什么的，只是觉得应该是个自持身份的老夫人。
“这位想必就是乔小娘子吧，上回你送来的饭菜很是可口。”
“哪里哪里。”乔薇乍一听见曹春华提起自己，吓了一跳，赶紧回应道：“叨扰多日，我早该去向老夫人请安的。”
双方又简单说了几句家常话，曹春华不再说话了，于是张妙青和乔薇两人乖巧地往墙边靠了靠，让出一条路来。
等到曹春华和方嬷嬷走远，瞧着她们的身影出了门之后，张妙青嘴不禁张成鸡蛋大小，转过身来不停摇晃乔薇的肩膀，激动道：“她今日是怎么了？”
第8章 青团
乔薇被晃得脑子也糊涂起来，“怎么了，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
“哪里是这样！”两人抬脚往前走，一边说道：“跟我说话倒还是次要，她今日竟然出门踏青了，而且现在还要出门去吃烹羊肉！”
乔薇问道：“怎么你还不许别人出门呀？”
“你不知道她，我进门两年了，见过她出门的日子五个指头都数的过来。她整日在那院子里，就是看看书啊念念经啊”张妙青边说边摇头，“今日她怎么大变样了。”
乔薇听了张妙青的这一番解释，倒是有些明白了，“确实有些反常，但是也不算太奇怪吧。毕竟可能人老了，或是一个人住久了，难免觉得孤单，想要出去逛一逛也说不准。”
两人已经穿过垂花门，走到自己住的偏院院子中，所以张妙青说话也大胆起来，“那你可就误会她了。可从没人要求她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她自己明明也出身不高，老了老了却学那些有钱有势人家的主母摆起谱、端起架子来，整日的礼佛念经。原先我和忠哥也试着亲近她，但奈何人家不给我们这个脸面。”
这么一说的话，倒是能理解张妙青刚刚的惊讶了。只是，乔薇现在倒是想不通为什么原先曹春华要那样，现在为何又突然转了性子。不过说到底那都是人家的事，她愿意咋活就咋活。
两人随意坐下喝了壶茶，便各去各的房间睡觉歇息去了。
等再醒来，又是阳光明媚，春风徐徐的一个白日。乔薇站在院子忍不住伸一个大大的懒腰，感受一下空气中的春日气息。
而后她又一头扎进小厨房里，四处环视一下竟然又发现了一个好东西——艾草，这一定是华大娘昨晚买回来的。
说起来清明节就一定要吃青团，用艾草的汁水和糯米、面粉和在一起揉成面，包上豆沙馅或者是蛋黄馅，咬一口就能感觉到艾草的清香味，再加上有丰富的内馅，简直美滋滋。
说干就干，乔薇立刻把这一堆艾草泡在水里准备清洗。新鲜的艾草去掉梗，放入热水里加一勺盐焯水后捞出来，沥干水分。随后用双手使劲捏用纱布包住的艾草，这一步是为了得到艾草的绿色汁水。
然后将糯米粉、艾草汁、猪油、白糖和小麦粉放在一起揉成软硬适中的面团，这会乔薇已经开始着手把这块浅绿色的大面团分成一个个小剂子。
馅的话，乔薇就预备咸甜各一种，豆沙和咸蛋黄。一个个小剂子揉成球，按出一个小窝之后直接往里面填馅就行了。
看着案板上排列整齐的巴掌大的青绿圆子，虽然看着可爱，乔薇还是把它们一个个码进笼屉里，现在等着蒸熟。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站在笼屉旁边就已经闻到了青香味，乔薇揭开盖子，原先浅绿色的圆子现在已经变成深绿色的青团，冒着热气。
这一笼屉端上桌，四人坐在一块，一人手拿一个。毛毛和张妙青喜欢甜口的，吃的是豆沙馅，乔薇和华大娘则选的是咸蛋黄馅。
外面是黏黏的墨绿色面团，糯米的甜混着艾草的香在嘴里慢慢蔓延开来，下一口又尝到沙沙的红豆沙，甜而不腻，两者一红一绿颜色也十分搭配。而咸蛋黄则更适合喜欢咸口的人，艾草面团带了些淡淡的甜味，内里却是一整个圆圆的咸蛋黄，咸甜中和在一起另有一番滋味。
张妙青吃完一个满意地点头道：“这个可以用作新的朝食了，你不是一直在想要换什么新的朝食吗？正好这几日可以做这个。”
“乌米饭团不卖了吗？”华大娘听张妙青这么一说，有些奇怪道：“之前不是说乌米饭团很受欢迎吗？”
华大娘还不知道这事呢，乔薇苦笑一下道：“是卖的挺好的，就是现在不止我一家卖。”
华大娘问道：“怎么现在还有很多家开始卖了吗？”
“其实这也难怪，其他人见你卖得好，肯定也想来分一杯羹。”张妙青倒了一杯茶，接话道。
华大娘安慰道：“人家嘛，只能学个形却学不来你的真正的滋味，就像这青团，哪家人不会做，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三个小的听见华大娘这么一说扑哧一声都笑出来了，乔薇笑道：“我天天听见你们三个变着花样地夸我，这样下去我真的会骄傲的。”
“我们都没说假话啊！就是很好吃嘛。”毛毛也开口道，“阿薇姐，明早我也还要吃这个，我还要带到书院去。”
“一天只能吃一个啊，这个吃多了不消化该肚子疼了。”华大娘日常拦住毛毛要多吃的手。
第二日，乔薇又是天蒙蒙亮就起床，开始收拾预备再去同福巷摆摊。见到了几日不见的朱大娘，乔薇一边笑眯眯地跟她打了声招呼，一边将包好的青团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摊子外面。
青团是清明节的应季食物，家家户户都会做着来吃，不过这过程有些繁琐，所以也会有人直接选择买着来吃，反正这玩意也就这个时节吃个新鲜。
一个个圆滚滚浅绿的青团一摆出来，果然就吸引到不少食客的目光。在一连串煎炸煮的朝食之中，凭借着它小清新的颜值略胜一筹。
再加上乔薇已经在这里摆摊有一段时间了，自然也跟许多人混了个脸熟，之前许多人都吃过乌米饭团，所以大多数人都愿意尝一尝乔薇的青团。
第一锅还没蒸熟时，就已经有三两人站在食摊前等着了。来同福巷买早餐的人，要么是县衙这块的官员小吏之类的，要么是附近商户或是住户，大家邻里邻居的住了许多年，见了面总要聊那么几句。
乔薇一边忙着给众人包青团，一边忍不住地支起耳朵听大家街头巷尾的八卦。左一耳朵是张家的娘子生了一对龙凤胎，乐的她家男人放了好几日的炮仗。右一耳朵听见老王家的小儿子不听话，说是出去做生意，竟真的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青团依旧定价八文一个，不过大家都知道这糯米制品吃多了不好消化，所以即使爱吃的能吃的，也不过至多就买两三个。
忙活了一两个时辰，天色却有些越来越暗的趋势，乔薇抬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意识到估计马上就要开始下雨了。于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要赶紧收拾好，赶在下雨前回家。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连绵的雨天，虽然不大但是细密的雨丝却也足够烦人，至少这种天气就无法出摊了。
乔薇不知道几次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丝发呆了，好想出摊，好想赚钱，好想有一家自己的食肆。乔薇一想到这，就又开始在心里默默算自己的存款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租一间铺子，想到差不多还差一半，她叹了口气，想道一个人赚钱就是慢啊。
不知何时，身边又多了一个小萝卜头，学着乔薇的模样，一样在那唉声叹气。乔薇一低头便是毛毛那圆滚滚的乌黑发顶，不禁感觉到好笑道：“你干什么呢？学我干嘛？”
这几日下雨，天气骤然变得有些凉了，毛毛因为有些感染风寒便没有去书院而是在家。
“唉。”毛毛叹气道：“我是真的烦恼，阿薇姐，你说咱们还有没有可能回到下沙村去？”
“嗯？”一听这话，乔薇有些意外，自从来了水安镇之后毛毛每日都是吃吃喝喝，偶尔出门逛逛，也没什么烦心事啊？除了不愿意去书院，难道是最近在书院里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乔薇蹲下身，平视着毛毛的眼睛，温柔地问道：“毛毛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回下沙村了。”瞧着毛毛明明是个小孩子现在却一副大人模样，乔薇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将毛毛的脸揉成一团，“小孩子想那么多干嘛？到底是有什么不开心的，跟你阿薇姐说说。”
毛毛却没有立即答话，乔薇于是发散思维乱猜起来，“难道其他人见你是新来的欺负你了？孤立你了？”
“他们没有孤立我，是我自己孤立了他们。”
乔薇却听出毛毛的嘴硬，也许正是独自一人没有同伴在书院又交不到新朋友，毛毛才会想要回下沙村吧。
可眼下，华大娘和阿妙都不会同意再回去下沙村的，华大娘离开了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乡来到水安镇，就是想要毛毛能够遇到一个好先生，能够好好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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