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显然苏卿梦并不会忘记这件事,如极夜时她造了太阳,她在极昼时亦造了夜晚,只等到第二日,便让阿星去通知司染。
司染到大门时,苏卿梦已经站在门外,长发被红绸带束成高马尾,发尾在吹来的北风扬起,她浅浅一回眸,却比这天上的太阳更耀眼。
司染晃了一下神,在触到她冰冷的眼底时,连忙低下头,他跨出了长夜阁的结界,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
便是他这样的修士也觉得冷,极北之地是真的冷,难怪昨日两位师姐给的东西里还有狐裘大氅。
司染从收纳袋里拿出雪白的狐裘大氅,却并不披在自己身上,而是牙齿打颤地递给苏卿梦:“师父……”
他惯是个会讨好人的。
苏卿梦并没有跟他客气,接过那件狐裘大氅披在自己身上,一贯的红衣美人,忽地一身雪白,是别样的美丽,只可惜司染无心去欣赏,因为他是真的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尚不会飞行,苏卿梦唤出玄鸟,大发慈悲地让他坐在后面。
玄鸟属火,身上火热,司染也能摄取一点温暖。
苏卿梦站在玄鸟身上,只冰冷地吩咐:“不许碰到我。”
司染毫不怀疑,自己若碰到她,她必然会将他一脚从玄鸟身上踢到冰天雪地之中。
乘玄鸟到白夜崖并不遥远,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工夫便到了。
司染从半空中往下望,崖上密密麻麻地聚集着白熊,他看不透白熊的修为,必然是只只修为都比他高。
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还未思索该如何避开,就被苏卿梦一脚从玄鸟背上踢了下去,直接坠入到白熊堆里。
白熊是领域意识极强的魔兽,见到有生人落入熊群里,立刻便扑了上来。
司染抽出腰间的洞箫,抵住白熊的攻击,起先他还能有模有样地防御和攻击,只是白熊的修为高于他,数量又多。
他很快便难以抵挡,抬头看向还在玄鸟上的苏卿梦,他眼眸暗了一下,决定再搏一把,看看苦肉计对苏卿梦有没有用。
白熊一掌下来,司染没有躲,他的左肩立刻便红了一大片,而他也确定苏卿梦并不会来救他。
他迅速祭出昨日玉衡和摇光给他的法宝,两位师姐给的都是好法宝,每一件都足够他抵挡一阵,只是光防御是远远不够的——
他手中的洞箫并不能杀死白熊,但是剑可以。
司染再次仰头,望向始终站在玄鸟背上冷眼旁观的苏卿梦。
在承受了白熊无数次的攻击之后,身上的防御法宝再次破裂,司染将手探入收纳袋里,里面除了他曾经的剑与天剑宗的衣服,已经没有别的。
他目光一冽,不再犹豫,抽出长剑便与白熊对上,他的剑像是克在他的骨子里一般,远比洞箫顺手,也更具杀伤力,即便白熊的修为高于他,他也大开杀戒,周围很快便堆满了白熊的尸体,只是太多了。
实在是太多了,像是杀不尽一般。
司染杀红了眼,杀得筋疲力尽,眼前的白色始终没有少下去,反而像是越来越多一般。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肺干得像要炸裂一般,那股子一直护着他的魔气被封印得死死的,根本召唤不出来。
白熊的熊掌一掌下来,他半跪在地,用剑去挡住致命的一击。
长剑彻底粉碎。
他也仰天倒在被血染红的雪地里,模糊的目光之中仅能看到那个站在玄鸟上的女子,乌黑的长发在寒风中飘扬,似黑色的绸缎。
苏卿梦终于从玄鸟身上跳下来,缓缓走到司染面前。
她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唯能见到她一身雪白的狐裘大氅,露出一点血红的裙边。
司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拉住她的裙边,哀求着:“师父……救我……”
“我说过再用剑,便如那酒坛。”苏卿梦却是一个转身,将裙边无情地从他手中抽出。
司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41章 被黑化男主一剑杀死的炮灰花妖(八)
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
司染在醒过来的时候, 整个身躯还在战栗,只是他又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急急地环视了周围一圈, 才发现他还在长夜阁,并没有死在白夜崖。
不待他细思,阿星走了进来, 催促着:“快起来, 师父已经在大门前等着你了。”
“等我……干什么?”司染小心翼翼地问。
阿星没好气地说:“带你去白夜崖,才过了一夜你就不记得师父的话了?”
司染面露古怪, 所以之前的那一切都是梦境吗?
他低下头去, 若有所思, 悄悄探视了一下自己的收纳袋, 他的本命长剑还静静地立在角落上, 并没有碎掉。
司染赶到长夜阁的大门前,便看到苏卿梦一身红装, 长发束起。
他的心略微一沉, 竟是与他之前的梦境一模一样。
苏卿梦浅淡回眸,望向他。
司染这一次将她的神情看得清楚, 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不禁想着, 梦中的那个他真傻,有着这样一双冰冷眼眸的苏卿梦,苦肉计于她不过是一个笑话。
他跨出大门,吹来的寒风冻得他牙齿打架, 而他依旧像梦中一样将狐裘大氅给了苏卿梦。
苏卿梦似是轻笑了一声, 只是当司染抬头的时候,她还是那副冰冷的模样, 那一声笑当是他的错觉。
与梦中相比,这一次苏卿梦只是将狐裘大氅随意披在身上,像是大片的红色外镶了一层白色狐毛,透着几分慵懒的美。
司染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其实苏卿梦的美本就是极为娇媚的,若不是她冷着一张脸……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苏卿梦冷冷说着,随即召唤出玄鸟,跃到玄鸟身上。
“……”司染没敢再看她,跟着跳到玄鸟身上,都不必苏卿梦吩咐,他就自觉坐在玄鸟尾巴上,离苏卿梦约莫半丈远。
“我还没嫌弃你,你倒是敢嫌弃我。”苏卿梦冷冷回头瞥了他一眼。
“……我只是怕惹师尊不开心。”司染低眉顺眼,乖巧得难以将他与魔尊联系起来。
苏卿梦似乎心情好了一些,这一次司染确定她有轻笑出声,“往前一点,免得掉下去,我还得去接。”
司染稍稍往前挪了一些,离苏卿梦有些近,她长长的发尾被风吹到了他的面上,柔软之中带着几缕馨香,全然不像她这个人。
很快就到了白夜崖。
司染从玄鸟背上往下望,与梦中一样,白熊成堆,而他看不出它们的修为。
他再次被苏卿梦一脚踢了下去,这一次他完全没有用苦肉计的心思,一边抽出洞箫,一边祭出两位师姐给的防御法宝。
苏卿梦站在玄鸟身上往下看,不得不承认,男主就是男主,进步神速,司染再与白熊交过一次手以后,这一次重来,能维持的时间便长了许多,至少不再像上一次这么狼狈了。
只是白熊着实太多,司染又一次被逼到了绝境,他的身子伤痕累累,防御法宝都已经用完,唯有手中的洞箫,以及收纳袋中的长剑。
司染知道自己用不惯洞箫,长剑才能杀死眼前的白熊,情急之下,他的手伸入袋中,再一下便能拔出长剑,而他却突然想起了梦里的死局。
他仰头望向高高在上的苏卿梦,抽剑的手犹豫了。
咬了咬牙,司染放弃长剑,只是在白熊一掌下来,他握着手中洞箫,下意识地就使出了剑招。
他在天剑宗长大,这些剑招几乎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危机之下,他不假思索,出手的便是天剑宗的剑招。
当一只白熊倒下的时候,他还来不及高兴,却下意识地恐惧了起来,完了!他用了天剑宗的招式!
果然这一次,当他被白熊击倒在地的时候,苏卿梦依旧没有救他。
死亡的窒息感真的很痛苦,司染这般想着,却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还是在长夜阁。
他生出了一点怀疑,白夜崖的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是梦境的提示还是……
不等他再往下思考,阿星进来了,催促着他快些去大门。
司染谨慎地看了阿星一眼,犹豫着开口:“大师兄,我听师姐们说,白夜崖那边的白熊很是凶残,它们可有破绽?”
阿星斜睨了他一眼,嘲讽着说:“倒是会投机取巧。”
尽管面上没有好脸色,阿星依旧告诉司染,白熊的命门在左胸,他说:“你的洞箫尚不熟练,我临时再教你一招,你看仔细。”
阿星将自己的本命琵琶变成了洞箫的模样,使出了一招“千音落”,万道音符化作寒意直击命门。
他并不管司染学会了没有,只催促着:“快点,别让师父等。”
司染也知道苏卿梦脾气不好,没敢多耽搁,快速到了门前。
他依旧选择将狐裘大氅给苏卿梦,苏卿梦也没有同他客气。
到玄鸟背上的时候,他悄悄往前移了两分,却立刻被苏卿梦止住:“不许碰到我。”
她的头发被风扬起,轻轻拍打在他的脸上,并不痛,反而觉得痒痒的。
“是。”司染恭敬地应着,没有再上前。
直到玄鸟飞起,他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前面站着的女子,明明是十分纤弱的背影,却像万重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头。
司染第三次被苏卿梦从玄鸟背上踢到白熊堆里,有了两次经验,第三次他维持的时间便更长了,修为甚至一下子从练气七级提到了九级。
如果不是白熊的数量太多,他若是能得到喘息的机会,可以就地从练气升到筑基。
苏卿梦轻轻啧了一声。
司染又一次面临绝境,他的手已经不会再探向那把长剑,只是想着该如何用手中的洞箫对付白熊。
当白熊一掌下来的时候,他险些使出剑招,还好只是险些。
眼前的一抹红闪过,他顾不得白熊一掌把他拍倒在地,仰头望向站在玄鸟背上的女子。
鲜血自他口中迸出,他却咬着牙,硬生生抵抗着身体的本能不去使用剑招,颤抖着手,将洞箫放在唇边,努力回想着阿星教他的千音落。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千音落于他手中使出,只有百音化寒箭射向白熊,身边的白熊倒下,后面那只白熊便冲了上来。
这就仿佛是一个走不出的死局,司染无奈地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击落下,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回到原点……
过了许久,他等待的死亡窒息感并没有落下。
本来已经放弃希望的司染在这一刻却猛烈地心跳加速,他倏地睁开眼眸,那个站在玄鸟上的人不知何时落在他的面前。
她回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不冷不热,淡淡地说道:“倒也不是不可救药。”
苏卿梦抽出腰间的长鞭,只一鞭便将数百只白熊击杀。
好强!
司染浑身战栗,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兴奋,修真世界强者为尊,他对剑修的感情,大抵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和对强者天生的崇拜。
先前,他虽然知道苏卿梦的修为在巫云锦之上,也并不为然,论实战音修远不如剑修,但是这一刻他意识到,是自己过于浅薄了——
苏卿梦很强,不管是修为还是实战,都很强!
“自己站起来。”苏卿梦的声音自司染的头顶上响起。
他跪在血泊里,起头,她逆着光,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乌黑的长发与扎发的红绸缎在风中飘扬。
本披在她身上的狐裘大氅被扔到他的身上,冲鼻的血腥味被浅浅淡淡的清香所取代。
刺骨的严寒也被温暖所取代。
司染的视线有些模糊,可依旧能看到眼前的红衣,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格外醒目,而他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第一次真情实意地叫了一声:“师尊……”
“回去了。”苏卿梦并没有将就他这个伤员,一跃跳上玄鸟的背上。
司染浑身是伤,灵力耗尽,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走向玄鸟,却并没有能力爬上来。
“啧,真是狼狈。”苏卿梦不客气地嘲讽着,司染转头却看到了一只纤长白皙的手。
那只手不大,比他的手要小一些。
当他握住那只手的时候,那只手却格外温暖而有力,轻易地便将他提到了玄鸟背上。
司染趴在玄鸟背上,因此离苏卿梦很近,她的红纱裙摆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他的手指微动,像第一次的梦境一般,卑微地拉住那个裙摆。
苏卿梦回头,垂眸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将裙摆从他的手心里拽回来。
司染浑身都很痛,却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踏实感,也有些想要笑。
回到千夜阁,苏卿梦依旧不客气地一脚将司染踹下玄鸟,还是阿星接住了他。
她自玄鸟身上跳下,将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眼中满是嫌弃,对阿星说:“玄鸟背上皆是他的血迹,等他醒了,你叫他将玄鸟洗干净。”
司染却是到了长夜阁便昏迷不醒,第三天他醒过来时,已经成功筑基。
他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护着他筑基的阿星。
阿星看到他睁开眼睛,学着苏卿梦冷哼了一声:“看什么看,师父说了,等你醒过来就去把她的玄鸟洗干净。”
“好的,大师兄。”司染温和地应着,完全没有因为一身的伤而推拒。
摇光过来看时,司染正在后院为玄鸟清洗。
身为苏卿梦的坐骑,玄鸟也是傲慢得不行,完全不配合司染,甩了他一身水。
少年身上还有伤,脸色格外苍白,衬得他鼻梁上的那颗痣格外红,撸起衣袖,露出的一双手上还绑着染血的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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