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之事,不必忧心。”顾珩轻笑道,“我已差人准备妥当,如今城中粮食充足,足够撑上月余。”
“如此甚好……”梅长君点了点头。
她看着地图上的泷湾,目光清透而坚定,仿佛蕴着一团灼艳烈火。
“那便只等蛮夷入湾。”
商议结束。
众将走出营帐,打马将行,却又纷纷停在了军营边。
顾珩伤势未愈,仍需乘马车,因此梅长君几人是最后走出营门的。
“令已下好,你们怎么还守在这儿?”
她掀起车帘,对一众将领笑道。
那一个个穿着盔甲的武将们在寒风中站得笔直。
“我们都是粗人,先前只顾商讨退敌之策……”
为首的一名将领沉声道。
“还未谢三位相助翃都大恩。”
梅长君视线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如出一辙的郑重神情,守在营外只为打揖恭送。
她想了想,目光落在为首的将领身上。
他看起来很憨厚,左眉上有块小凹痕……是那位直接指出不能撤离的将领,似乎是翃都副将。
梅长君缓缓道:“我记得你是兄长副将?探查泷湾地形的任务便在你手中。”
那将领揖得更深了些:“是,定不辱命。”
梅长君点了一下头,对众将领朗声道:“我等已为战友。”
“望众位群策群力,守得翃都安宁。”
浓夜之中瞧不清梅长君的面容,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她极为清亮的目光。
众将郑重拜下。
……
五日后的深夜。
三岔江头。
敌军不再隐藏行迹,带着军队浩浩荡荡地走水路进攻。
埋在敌军之中的棋子奏效了。
敌军将领看着昏暗的夜色,双眸却亮如星辰。
在军中部下的支持与鼓动下,他选定了这条最有利、最迅速的水道,备好了火药,只待将那座唯一阻挡水军前进的木桥炸开,便能过三岔江直抵翃都城墙之下。
今夜无月。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只看见远处桥的虚影。
“亮起火把!准备炸桥!”
敌军将领心中亢奋,将船驱使至桥下。
借着通明的火光,他向木桥望去。
“将军,这,这——”
靠近桥的敌人们都沉默了。
这并不是他们所了解的木桥,而是石桥!
敌军将领心下一凉,隐隐感觉不对。
“全船后退!小心埋伏!”
敌军阵脚稍乱,可是在惊慌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位生性多疑的敌军将领,心却更乱了。
他细细回忆起自己选定此条水路的种种细节,想起各部下支持的声音。
有人下套……
此地危险,不能久留。
“报——”
在敌军将领纠结的时刻,一亲信装扮的士兵奔上前来。
“先锋兵已率两万人马在泷湾登陆。”
敌军将领听着报来的消息,冷峻的神色略微舒展。
为了求稳,他听从幕僚的建议,除了三岔江之外,还在不远处的泷湾也做了安排。
如今分出的兵力已经击败了驻守在泷湾的军队……
他大笑一声。
“还好先有布置。”
既然三岔江形势不明,那大军便转去安全的泷湾。
……
“他们会来吗?”
石灰山后,一将领望着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语。
“当然会了,国师之言可会有错?”
“可——”
一掌拍来。
一个粗犷的声音笑道:“放心,在出发之前,我还问过顾将军,他将国师的话详细解释了一遍。”
“你快说!”
“国师此计,实为诛心。敌军首领疑心极重,行军打仗极度稳妥,若发现原来探查出的木桥竟被我们连夜改成了石桥,定会心神大乱,怀疑自己身边是否有细作……”
“而在此时,泷湾安全的消息又会让他放松,甚至大喜。”
“心绪起落之间,依此人的性格,定会被障了目,庆幸自己之前安排了后手,立刻离开三岔江,直奔泷湾而来。”
那将领解释刚解释完,便觉远方人影动摇。
“国师的时机推算得真准……咱今日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以人心为战场!”
他指着岸边笑道。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战场了!”
敌军一步步踏进伏击圈。
佯退后隐藏在石灰山多时的翃都军冲了出来。
火器声响。
骑兵冲阵。
一记一记的鼓声从后方传了出来!
与之伴随的是源源不断的进攻。
夜色昏暗,敌军根本看不清他们在泷湾埋伏了多少人。
敌人惊慌失措,纷纷奔向来时的战船。
可此时恰是退潮。
威风凛凛的大船纷纷搁浅,大多数敌军只能跳入水中逃生。
敌军首领看着这混乱的一幕,血气上涌,在手下的护持下跳上小船逃命。
战旗倒落。
这是一场摧枯拉朽的大胜。
借着天时地利,翃都军队没有太多伤亡,反而将敌军的大船尽数毁去。
在得到前线传回来的消息时,顾珩心下大喜,便要提剑入军营,细问战况。
“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该回军中——”
“兄长,军营有国师坐镇,战况可以等将领回城再禀。”
梅长君拉住他的衣袖,道:“让我看看你的脚腕。”
顾珩有些无奈地坐回来,缓声道:“我师承医谷,自己的身子还能不清楚吗?”
梅长君没应他的话,轻轻掀起衣袍。
她小心地压住伤处,移来手边的烛火:“这便是好全了?”
顾珩抿着唇,点了点头。
“好吧……”
梅长君含笑抬眸,似要将手移开。
顾珩心下一松。
她手指隔着衣衫冷不丁地一敲。
顾珩眉心一跳。
梅长君看着他变了的神色,笑道:“我可是见多了这种伤的,虽然不如兄长医术高明,但伤势如何,还是懂得辨认的。”
她放下灯烛,认真地看向他:“如今高船已毁,我们最担心的局面将不会发生。”
“他们没了攻城利器,接下来便是旷日持久的守城战。”
“此等战役,越往后,越艰难。兄长不必担忧没有作战的机会,而是应当知晓,能力要用在刃上。”
顾珩这才点了一下头。
“所以,在脚伤未好全之前,兄长得好好养着,”梅长君抬头看他一眼,又将眸光垂下,“守城,最难熬的是死守多日后,兵将缺乏,人心涣散……”
她想起前世的战况。
“所以到那个时候,或许需要通晓战事的兄长出城御敌,重振士气。”
“而在此之前……尽可交于我和国师。”
梅长君站起身来,解下披风。
其下是穿戴齐整的战甲,腰间系着一块兵符。
顾珩眸色微动。
原来,她早已准备好,代他前往军中了。
“我也是顾家人,兄长可是不信我的能力?”
梅长君挑眉笑道。
顾珩看着她的身影,忽然唤了一声:“长君。”
她向他望来。
顾珩一身银甲飒然,站在房中,桃花眸亮得如星子一般。
“我信。”
他弯唇一笑,将自己的佩剑递了出去。
“你不是一直想试我的剑么?记得带在身边。”
梅长君点了点头。
守城战开始了。
敌军在泷湾退却后,不过两日便卷土重来。
翃都兵力不多,短暂偷袭毁船可以,但正面阻击自是螳臂当车。
因此战场再次转移回了城墙前方。
如今没了高船,敌军无论如何也不能如前世那般快速破城了。
但翃都众将领的心依旧难以放下。
敌我兵力实在悬殊。
得知自己被翃都军虚张声势摆了一道后,敌军将领只想一雪前耻,亲率几十万人将翃都围得水泄不通。
黑云压城城欲摧。
城墙上,梅长君看着近在咫尺的敌军,第一次露出了肃杀的神情。
守城的将领们立在她的身前,面容冷峻。
“众将士,泷湾一战,我们达到了第一个目的,以少胜多,毁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战船。”
“敌人已失先机,但仍不可小觑。如今敌军已兵临城下,我们能做的,便是奋力御敌,撑到阳湖大军回援。”
“为了城中数十万百姓,我与诸君同途,与翃都同生。”
城下烟尘四起,天际金光破云。
将领们躬身领命,声震云霄。
“誓与翃都共存亡!”
第36章 犹折梅花带雪归(一)
敌军最先进攻的是梅长君和副将镇守的抚门。
对战之初, 城内准备充足,石块、木头等巨物源源不断地向城楼下的士兵砸去。
“他们为何早有准备?”敌军将领看着在抚门前堆积成山的尸体,恨声道, “全数前进,后退必斩!”
“对着城墙进攻!”
一连数日的威逼下,攻城的士兵们豁出性命, 用兵器砍砸城墙。
此番操作本该让人不解。
虽然城墙上弩箭、木石来势汹汹,无法攀上, 但对着城墙进攻, 岂不是更加白费功夫?
双方的兵士们都就此事询问过主将。
翃都城墙上, 梅长君看着敌军进攻的方向,心中疑惑。
“敌军将领用兵谨慎,从不做多余之事,此举并非泄愤……”
梅长君走到抚门上方, 朝那处城墙细细看去。
“那缝隙——”
她想到一种可能,额间立时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急忙唤主将前来, 做了吩咐。
半个时辰后。
翃都城外,站在后方观战的敌军将领冷冷一笑。
“虽然细作出了岔子,但根据最新的消息, 翃都的将领们并未发现此处城墙有异。”
敌军副将眸色一震。
“您是说,翃都这处的城墙并不坚固,可用兵器直接突破?”
敌军将领点了点头。
副将喃喃道:“如此重要的城池, 城墙也能出得纰漏, 若是在我们那儿……”
“哈哈哈——这就是山河辽阔的大乾!”敌军主将眸中划过一丝轻蔑, “家园富庶,反倒人心思乱, 正是我们得利之机。”
他望着那处城墙,冷声道:“我都探查清楚了,那处用料有极大的问题,短时间内难以修补,这可不像之前在三岔江上搭一座唬人的石桥那般简单。”
敌军将领的消息没错。
此处城墙的修建情况需得追溯到多年前,当时负责修筑附近多座城池的官员中饱私囊,连最紧要的翃都,都用了些劣质的材料。
一直瞒着,直到如今。
那处备受关注的城墙被敌军冲出了十余丈的口子。
“果真如此……”梅长君轻叹一声,灼红的战袍随着风,在日光里恣意翻飞。
城破,本应后撤,进行巷战,但她并未惊惶,而是挥了挥手中的令旗。
火铳声响起。
此时火铳并非作战主力,翃都如今备上的数百支,还是顾珩听了梅长君在信中的建议,前些日子里从各处紧急调来的。
敌军受了震慑,一时不敢进攻。
电光火石之间,梅长君并未立刻让人修筑城墙,而是迅速地搭建了木栏。
敌军将领看到意外的一幕,拔出手中的刀,下令继续进攻。
他们卷土重来,开始争夺木栏。
一开始,火铳储备充足,但越往后,越疲乏。
梅长君看在眼中,下令让驻守琉璃和澹台两门的守将带兵相助,并暗中将翃都主力调集过来。
副将有些犹豫:“其他城门若是空守……”
梅长君看了看城下神情激动的敌军将领,轻声道。
“依对方的作战风格,一旦认定机会,成败便在此一役,不会多方作战的。”
她望了望敌我形势,蹙眉道:“只是这城墙,必须尽快修好。”
琉璃和澹台的守将也已赶到,听到此言,神情坚毅。
“您放心,我等必定死守城墙。”
越来越多的兵力输送到城墙处。
若此时有史官在侧,面上神情一定很难形容。
火铳用完了,前方的士兵们拿刀拼杀,后方的匠人们顶着战火修筑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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