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尚未出世的人族幼崽么?
他仔仔细细看了很久,才让视线恢复正常,笑着说:“幼崽很好,有活力,它会平安。”
之后的几天,他们被允许留下来,就住在那间收拾出来的客房,每日必做的事除了修炼,也不过是多了两样很清闲的活——帮忙照看牛羊和学习这里的语言。
“我觉得这活青荼一定会喜欢。”毕方变成小绿鸟,停在牦牛的角上,对着不远处的沐容发牢骚,“它就喜欢待在没人的地方,照看这些不会说话的家伙!”
“你想家了?”沐容懒得和它多废话,直接戳破了它那些弯弯绕绕。
毕方沉默两秒:“那毕竟是我待了一年、辛勤努力过的领地呐!说实话,当仆兽之前我也有巢穴,可我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有归属感是好事。”沐容说,“太多妖兽穷尽一生,都未必能有我们的经历。”
“那你想过家吗?”毕方不爱听这种感慨,反问它,“算起来,沐霏乡是你跟霏露娜神明一起筑的巢吧?那儿还有你的族人和……妹妹,你怎么反而没太大感觉?”
“你知道为什么水云总喊我‘玻璃心’吗?”沐容眯起眼睛,“从前我太过在意这些,可在意只会让我痛苦,陷入无穷无尽的内耗……最重要的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找不到破局之法。”
它顿了顿,以自嘲的语气继续:“最终,我的在意让我选择了死亡,而你成了那根引线。”
毕方惊愕地张了张嘴巴,话却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
“我现在并不是不在意,只不过是认清现状,终于能够坦然面对罢了。”沐容说,“如今水云代我掌管沐霏乡,而我外出寻找我族的新栖身地,我们这是在分工合作。”
“是我多嘴了。”毕方喃喃。
“没事,我习惯了。”沐容早就清楚它的性子,并没有将刚才那些话放在心上。
它看向石屋的方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觉得主人现在的状态如何?”
“嗯?主人很努力啊,做什么都很积极,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动力多了!”毕方奇怪它为何会这么问,“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不好?”
它自认为勉强了解现在的沐容,这鸟会这么说,想法一定跟它认定的相反。
“我不好说,只是透过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话虽如此,沐容却很平静,“将一切都系于一人身上,确实很有动力。可一旦那人不在……”
“呸呸!晦气!这事儿主人比那时的你清楚多了!”毕方毫不留情地截住话,“可别忘了,他一直都在知情的前提下往前走!你我要是再‘摸鱼’偷闲,说不定没个十年,修为就被他赶上了!”
沐容没再说了。
它明白争凛很清楚“神明会陨落”,却总是克制不住去想争凛与芙珥神明的未来。
或许是霏露娜的死讯,让它陷入了另一种“在意”,它不希望自己设想的未来成为现实。
想到这,沐容望向天空。
哪怕芙珥神明亲口说过,霏露娜的意识仍在守护这个世界,一年前它也收到了那道意识赠予自己的礼物,但它早就意识到,那不是真正的霏露娜。
真正的霏露娜,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沐霏乡走向末路。
至于那究竟是什么……它暂时无法触碰,也就无法感知和调查对方,只能祈祷“霏露娜”对他们没有恶意。
同一时刻,争凛正在石屋内,艰难地握着竹笔在木板上写字。
这些文字在他看来,远比神明用的符画更像符画。
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念出来:“白……玛,巴……桑……”
巴桑是男主人的名字,白玛则是那位怀孕女子,此时正坐在他身旁,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交换真名,也算是取得对方信任的重要一步。
考虑到长留山及其周边也有大量使用这种文字的住民,争凛学得很卖力,甚至打算回去之后将一些最基础的日常用语教给仆兽们。
“你很聪明,也很强。”等他写完字,白玛边检查,边夸他,“要是我的孩子也能像你一样,我很高兴!”
“您过誉了!”争凛忙摆手,不知怎的想起芙珥,耳朵尖微微泛了红,“我只是幸运,遇到了……贵人。”
如果没有神明,他即便没有死于毕方之口,恐怕短时间内也很难离开章莪山,更无法来到广阔的外界。
“啊呀!是心上姑娘吗?”白玛眼尖,笑着问。
争凛没应声,但已经蔓延到脖颈的绯色彻底出卖了他。
白玛也就没接话,只是笑盈盈地继续为他布置新功课。
和他们相处几日下来,其实白玛和巴桑最能接受的,反而是当初先吓到他们的这只年轻妖兽。
他很不一样,介于兽与人之间,分明是强大的妖兽,却像人族一样懂礼貌,在许多方面也格外单纯,心地善良,像是被好好保护着长大的。
可他与泰然切磋,进入攻击状态时,那种遍布周身的杀意与狠劲,偏偏又是不经历生死就难以锻炼成的。
但不管怎样,这位青年令他们夫妇有一种奇妙的安心感。
或许是因为他的医术,或许是因为他强大却懂礼貌,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着许多和人相近的地方。
争凛一行在此地停留的第七日,芙珥回到了《山海镜》。
不管是主动与她联系的“霏露娜”,还是现实中的薇仪教授,都为她指出了目前唯一的道路:继续游玩《山海镜》。
如果芙珥没有理解错,她们应该更希望她对《山海镜》付出更多真心。
至于这份真心能否换来真相,在所谓的时机到来之前,芙珥没法通过任何渠道进行确认。
尽管她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但被自己最为尊敬、信任之人一再欺瞒的感觉,到底还是不好受。
不过,这些坏情绪在她看到争凛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此时争凛正在山坡上坐着,怀中抱着一块抹了白色粉末的黑木板,手握一支竹片削的笔,正专注写画着什么。
而在他身后,变成幼鸟的毕方和沐容分别蹲在牛羊角上,毕方甚至还眯着眼睛,点着脑袋打盹。
芙珥注意到,争凛身上穿的白袍外面套了一件陈旧的羊毛半袖袍,看样式有点像拦住他们的那个男人会穿的。
进来前,她调整完心态之后,就去恶补修莉找来的恋爱相关书籍了,没什么时间看游戏日志,也就不知道争凛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这会儿还挺惊喜的。
或许是因为太了解争凛的性格,她并没有往坏处想,直接向他走了过去,打算听他讲讲这几日的情况。
芙珥没忘记达成4级亲密度之后升级的交互功能,等争凛觉察到她的出现,就主动消耗自身储存的灵力,令自己的模型具象化。
【模型具象化成功!当前剩余灵力储存量:70%。】
【维持模型会消耗灵力,请玩家自行控制时间!】
此时正逢春月,她索性给模型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条小白裙,戴上点缀着蝴蝶结与布艺花的米色遮阳帽,发辫也更改成两股,搭在双肩上。
神明一靠近,争凛便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她,不等他起身打招呼,烙印在他记忆深处,但又有些许陌生的身形就出现在了他视线中。
他呆呆地看着换了衣服的神明,正疑心是自己的错觉,身体却下意识冲上前,心一横,照着沐容教的做法,将眼前人拥在了怀中。
“欢迎回来,殿下。”他凑到神明耳畔,效仿她平时对自己说话那样,轻轻将气息和话一起呵入她耳中。
这是芙珥完全没有预料过的发展,她只觉耳朵有点痒,心好像也跟着悬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懵。
好不容易回过神,她生疏而不确定地将胳膊环上去,掌心搭在青年的后背。
“你……也学了很多?”她带着惊讶问。
肯定有人教过争凛了,不然他这会儿应该还是几天前那种手足无措的反应。
“我学得还好么?”争凛有些紧张。
芙珥没有恋爱经历,闻言只能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不过我现在心情很好,应该就意味着你学得好?”
她的模型就是她本人的真实数据,此时待在争凛怀里,显得很小一只,像是鸡仔依偎着老鹰。
那种她很难用语言表述的安全与安心感,正似水幕一样将她包裹,牢牢护着她。
“那就好!”争凛松了口气,随后诧异问,“您为什么可以显露真容了?我并没有使用体验卡。”
交互体验卡是随机赠送的,这一年来他攒了不少,却总是舍不得用,一直存放在识海里。
一来体验卡能持续的时间太短,二来,使用体验卡的代价是他八成的灵力和体力,一旦到了时间,他就不得不靠睡眠来恢复,就像神明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去休息一样。
他宁可看不见神明,也想让自己在神明每次到来时能多陪她。
“这和我们之间的羁绊深浅有关,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能让你完全理解。”芙珥苦恼道,“可惜,维持这个状态会消耗我储存的灵力,也许它们跟我真正的体力挂钩,不过我还是想尽可能多用这个状态和你接触。”
即便清楚代价,她依然要这么做——争凛使用体验卡,想目睹她的真容时,也付出了类似的代价。
但她觉得这样很值得,勉强也算公平。
争凛大吃一惊,忙想办法:“那、那我得把我的灵力传给您!”
他迅速松开神明,解除药力习惯地变回兽态,正要唤出毛绒坐具让神明乘上自己的背,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沐容的叮嘱。
——“你既然要以人族的身份理解她、靠近她,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尽量用人族的方式!”
他想带着神明去找泰然询问如何传灵力,又不想神明受累,依照人族的方式,应该……用人形背或者抱神明?
然而不等他再吃化人丸,芙珥就轻车熟路地跳上他的后背,连坐具都不需要,侧身坐稳。
“正好,你带我去仆兽们面前转转,我很好奇他们能否看见我。”她吩咐。
争凛按捺下自己的小心思,乖乖听从她的命令,跑向不远处的毕方和沐容。
沐容每次都会认真对待新工作,毕方打盹偷懒时,它已经注意到突然起身拥抱,又突然变回兽态的争凛。
于是争凛跑到面前时,它边安抚受惊的牛羊,边看着空无一人的狰背问:“神明回来了?”
“是。”争凛点头,“你能看见?”
沐容摇头:“看不见,但您会做出这种反应,只能是神明回来了。”
见争凛似乎在思考什么,它想了想,提醒道:“是不是亲密度升级了?我记得解锁‘同存’之前,不管仆兽还是其他妖兽,都没办法目睹神明真容。”
“同存?”芙珥又知道了一个新功能,“这是‘共感’之后的级别吗?”
争凛原话转告。
“我想应该是吧。”沐容毕竟已经七十多年没和神明交互,对于这些细节的记忆多少有点模糊了,“‘同存’好像是让神明在一定时间内,和崽……和结下羁绊的妖兽拥有同样的存在感。”
芙珥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争凛的鬃毛。
“不过我如今修为低微,也许像泰然那样的大妖可以不受这种限制?”沐容看向山坡底下,“她正在伪装湖泊睡觉。”
打盹的毕方一听见“泰然”就惊醒了,迷迷糊糊看向争凛,歪着脑袋诧异问:“主人您化人丸过期了?快补一颗!”
“……”争凛无视了它的话,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芙珥极轻的笑声。
“化人丸没有副作用,唯一的缺点是有时限。”他向芙珥解释,“最近我在学着做个人族,所以药效一过期就会续上。”
“做人族的感觉还好吗?”芙珥问。
“最开始很不习惯,现在基本适应了。”争凛答,“而且,我发现人形能让灵力在体内运转周天的路程变短,这使得修炼速度变快,也许这就是大妖们总要化为人形的根本原因。”
不等芙珥再问,他继续说:“但人形有个很大缺点——没有毛茸茸可以给您摸了。”
“头发也是毛茸茸。”芙珥笑着提醒。
“的确,但还是兽态手感更好。”争凛强调,“而且兽态可以让您尽情碰触,人形就……”
只要一想到初次化人时在她面前露出的窘态,争凛就很难继续说下去了。
“你在意的这个问题,我休息时也考虑过。”芙珥梳着鬃毛,认真回答,“我甚至想过,化人之后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兽态的你了……但我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介意。”
狰是争凛,人形青年也是争凛。
两者的本质都是争凛,真要论起来,也该是争凛对此的态度。
只要争凛自己不介意,而她也同样不介意,那么一切自然可以照旧。
争凛没应声。
人形时独有的怪异感觉,此时此刻正随着神明的抚毛和话语,渐渐蔓延至全身。
“所以,我想试试。”神明的话继续钻入耳中,“但我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哪怕找‘秘籍’学了学,也没弄明白应该做什么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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