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的话,回过神,皱眉,撩了轿帘往外看。
贴身服侍应太太的仆妇蕙妈妈挡在软轿前,显然就是在等她。
明黛明媚带笑的眉眼淡了,冷冷地看着蕙妈妈。
蕙妈妈上前笑着说:“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六小姐了!太太正在这茶肆里吃茶,不知道六小姐可否愿意过去说说话,叙叙旧,好歹太太也养育了你一场。”
明黛手指死死地攥着车帘,偏头朝那精致的茶楼看了一眼,日光明亮,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说:“好啊!”
第八十五章
明黛步入茶肆, 走至楼梯口,迟疑了片刻才踏上台阶,她心里其实是没底儿的, 猜不到应太太为何突然想见她。
她已经许久未见她。
也许久没有想她了。
楼梯临窗, 凉风徐徐, 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踩过最后一截台阶, 来到二楼,一抬眸恰好看到赵太太和应五郎从一间厢房中走出来,她陡然明白心中那股莫名的怪异感是从何而来。
这一瞬间明黛扬起精致的下巴,明亮的眸子紧盯着应五郎,唇角微扬,觉得可笑。
迎面的两人也停了下来, 望着明黛。
明黛头戴金梁冠, 冠正中插着一只金镶宝蝶恋花分心, 耳边垂着宝石坠子, 身着绿色泥金眉子对襟长衫,腰系蓝缎织金裙, 衣冠华丽富贵衬得容貌她娇艳张扬。
应五郎看直了眼, 脚一软, 下意识地朝她走, 又被赵太太眼疾手快地拉扯到身后。
这么一来, 应五郎倒是清醒了, 又听到她的尖锐带刺的冷笑声, 顿时想起这可不是寻常女子, 而是那脑子不正常,心思恶毒的明黛。
他也扬起头:“看来明黛妹妹日子过得不错啊!不过你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向姑母解释找人打我的事情吧!”
解释什么?
明黛扫过他身上的伤口, 他不会以为是她找人揍他的吧?她挑起细眉,看来上回戏弄吓唬他把他吓得越发痴傻了。
若是应太太特地拦下她,只是为了给应五郎撑腰,那好像没有相见的必要。
“你挨打你是自己作孽,与我有何干系?”
明黛不想搭理他,蹙眉不耐烦地瞥过他。
应五郎见她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恼羞成怒推开赵太太的手臂,上前道:“你敢发誓不是你让魏钦打我的?”
“这有何不敢?”明黛冷笑一声,忽而面色微僵,魏钦?
他说,是魏钦把他打成这副模样的?
应五郎蠢笨,有些谎话他编不出来。
明黛回想了甄安阳的话,应五郎被打的时候恰好就是他们路过仪真的日子。
魏钦他……
明黛心口微涩,突然很想,很想见到他。
不愿再将时间浪费在应太太应五郎身上了,她转身就要准备离开。
应五郎自以为拿捏住她的把柄,等着看她的反应,结果她竟然要走!
他怎么肯轻易放过她,伸手就要去拉扯她。
说时迟,那时快,曹成刹那间从后面闪到明黛身前,用力挡开了应五郎的手,应五郎的手背反弹到墙面,砸出一声脆响。
这下应五郎两只手都挂在胸前,他唉哭嚎叫:“手断了,手断了!”
赵太太连忙上前抓着他的手,应五郎的手背通红,她心疼极了,抬头就指着曹成:“什么下贱坯子,胆敢如此无礼!跑到这儿撒野!”
曹成面无表情,只是握着手腕转动了两下,发出“咔咔”的声音。
让人不禁觉得慎得慌。
赵太太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明黛:“这是你的奴才吧?怎么?六丫头打了我们五郎一次不够,现在还想再来一遍?”
明黛拍拍曹成的肩膀,示意他退到一旁,她直视赵太太,笑眯眯地说:“赵太太说什么呢?哪里有证据证明是我让人打了令郎?还有令郎所言魏钦打人的证据,也一并拿来。”
曹成力道控制得好,不曾伤及应五郎手背骨头,再过两刻钟,手背更会恢复原色,只是皮下的肉疼不疼旁人就不知道了!
反正常人看不出来。
“我的眼睛就是证据!”应五郎听到明黛不承认指使魏钦打过他,不再嚎哭,上前就开始嚷嚷。
明黛闻言,摇摇头:“都知道你应家五少爷五岁才会说话,十一二岁才认得字,这般……,看错记错人也是有可能的。”
她上下扫了他一眼,继续说:“更何况,若是我找人打你,应五少爷现在恐怕还躺在榻上哭呢!”
从前明黛就不怕他,现在离开了甄家更不用说了。
赵太太和应五郎被她嘲笑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她们何曾听过如此羞辱。
应五郎咬牙切齿地喊她:“甄明黛!”
“没人告诉你,我已经不叫甄明黛了吗?”明黛扯了唇,毫不客气地回他。
“好锋利的一张嘴。”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自不远处的厢房内传来,应太太慢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明黛尖锐的眼神微颤,望向那张熟悉的面庞,宽袖遮掩紧握的拳头,她开口喊道:“应太太。”
应太太听到这个称呼,脚步停顿,也仅仅只停了一瞬。
众人给她让路,她走到明黛面前,打量着她。
应太太精明的眼睛扫过她的头面绸衣,唇角微动,不屑地笑了笑,面色却是不大好看。
和她曾经想象中再一次见面的场面不同,她以为她会衣着寒酸,急促卑微。痛哭流涕地跪在她面前,求着她允许她再回到甄家。
而不是现在这般嚣张跋扈。
指甲掐着掌心的软肉,微微的痛楚让明黛保持着冷静,她问:“不知应太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找我?”
“没有事情,便不能找你了?你我好歹也做了十七年的母女,我抚育你的时日比魏家几位亲生的小姐都长,这份感情可是独一份儿的。”应太太淡淡地说。
如她所言,她做了自己十七年母亲,纵使对她毫无期待,明黛面对她终究还是无法做到淡然。
她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她抬手指着应五郎:“这便是应太太口中的情分。”
多可笑,时至今日,明黛才发现她接受了应太太不喜欢她的现实,却永远无法相信和原谅应太太想把她嫁给应五郎这件事。
不过,应太太也不想要她的原谅,甚至她只会觉得是她不知足,不懂感恩。
她这句轻视应五郎的话显然又激怒了应五郎和赵太太。
不管他们再闹出何等动静,明黛都不想再瞧他们一眼,看到他们,往事就会不停的翻涌到她脑海中。
让她想起,应太太曾经做过的事,她突然问:“不知太太可还记得康宁。”
康宁曾经是应太太身边的大丫鬟。
就因为明黛不愿意嫁给应五郎,康宁帮她说了几句话,就被应太太做主送给应五郎。
康宁是个性子烈的姑娘,怎么会看上应五郎,心死神伤,受不了这般折辱,竟然悬梁自尽了。
明黛现在想来就觉得后怕,幸而她了解康宁,怕她冲动做傻事,留了心,着人看顾着她,这下即时救下她。
应太太自然记得,康宁也是个不老实的!
假意服从她,却在去往仪真的路上跳河了。
她担心康宁又在耍心眼,特地派人下河打捞出了康宁的尸体,那几日下了雨,她被冲到下游,在河里泡好几日,早就面目肿胀又被鱼啃食过,看不出面容,但衣服鞋子都对得上,康宁老子娘也来看过胎记,认了尸。
应太太并不在意那一条人命,只觉得晦气:“那是她不知好歹。”
明黛眼睫一颤,问出那句在她心头悬了很久很久的话:“若是我在路上投了河,太太也不在乎吗?”
应太太一愣,很快说道:“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还有本事能搭上魏家,更有本事指使魏家大爷打人?”
明黛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了,她眉心微动,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回廊都安静下来,应太太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明黛扶着百宜笑弯了腰,好一会儿笑够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扫过应太太和应五郎。
应五郎被她看得心中惶恐,竟有些害怕。
明黛盯着他,漂亮的眼睛冒着耀眼的光芒:“我只恨没有叫人把他另一只胳膊带两条腿都打断。”
“不!最好剁碎了丢河里喂鱼才畅快。”
“你在胡说什么!”应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恶毒的话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是啊,我疯了,你们最好不要来招惹我。”
明黛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一刻都待不下去,说完,转头就走。
应太太震惊她的态度,久久未能回神。
赵太太也难以置信明黛丝毫不把他们两家放在眼里:“她以为有魏家撑腰便能胡作非为吗?”
魏家有什么了不起,魏家老太爷早死了,朝中也无人。
这口恶气,她不可能咽得下去。
魏钦得到明黛见了应太太的消息时,正在城外,等他赶回来,明黛已经回家了。
他一进门就听阿福说她已经一个人在园子里待了有大半个时辰了,没有更衣,立刻抬脚去了后面园子。
太阳西落,整个园子都笼罩在昏黄的霞光下,明黛独自坐在秋千上,纤薄的背影对着他,脑袋倚着绳索,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魏钦心一紧,敛目缓缓走到她身后,扶住绳索,明黛才发现身后来了人,猜到是魏钦,她歪着脑袋看他,没有说话。
他绕过她身前,眸色认真,仔细扫过她的眼睛和面庞,眉目清澈,肤色白皙,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
明黛顺着他的视线,摸摸眼睛,她这回才没有哭,她只是有些,有些想见他了!
她张着胳膊:“你抱……”
她话没有说完,魏钦已经俯身抱住她。
他抱得很紧,明黛却感觉到心脏落到了实处,好像终于安定下来。
回抱他,手指头揪着他的腰带,面颊贴着微凉的衣袍,亲昵地蹭了蹭,埋在他腰间,眼泪悄悄地划过眼角,洇湿了大片衣料。
魏钦手臂收紧,喉咙滚动,低头听到她的抽泣声,往下亲了亲她的小耳朵:“明黛,我们成亲吧!”
第八十六章
魏钦话音落, 整个园子都安静了。
明黛止住了哭泣声,抬起头,木呆呆地看着他, 白皙的脸蛋哭得通红, 下巴挂着泪珠, 她屏着呼吸,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巨浪。
她不说话, 魏钦心底生出几分忐忑,黑沉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小脸,望着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没入鬓发,他心脏猛缩了一下,手指微颤,抬手轻抚她的面颊, 抹去她的眼泪。
谁知就这个动作惹得明黛眼泪越掉越多, 哭得更厉害了, 魏钦竟慌了神, 开口喉咙干涩暗哑,低声哄道:“我不曾逼婚啊……”
明黛手指搭在他帮自己擦眼泪的手背上, 闻言, 哭声哽咽, 别开了脸, 细细地抽噎着。
她也说不清此刻的眼泪是为何而流, 总之就是鼻子发酸, 眼泪止不住。
瞧着她肩膀颤抖, 泪眼朦胧的可怜模样, 魏钦抿紧了薄唇:“跟我来。”
明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拉到书房里。
魏钦将她摁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上,起身从一旁的书橱中取出一大一小两只盒子, 半蹲在她身前,先把小盒子递给了她。
明黛捏着绢帕擦擦眼角,红着眼睛觑他一眼,打开锁扣,里面是一把小钥匙!
这是哪里的钥匙?
她探手取出来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看不出花样好像只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钥匙。
她抽抽嗒嗒地问:“什么啊?”
这的确是一把普通的钥匙,但也是魏钦的全部身家。
魏钦握着她的手腕,从她袖兜里摸出她的荷包,看到里面只装着他先前给她的象牙牌,动作顿了顿,把钥匙也放了进去,重新塞回她袖兜里。
颇有些强迫她收下的意思。
“给……给我吗?”明黛拿着隔着袖子捏捏荷包,傻愣愣地问。
魏钦颔首。
又将另一只大些的盒子放到她手里。
明黛还没从收到他库房钥匙中回过神,手里就多了一只长长的,有些份量的盒子。
经过那钥匙,她不免好奇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在魏钦示意她打开盒子的眼神中掀开了盒盖,
里面是两个黑牛角轴柄卷着祥云瑞鹤纹的黄绫,很像她看戏时看到的那些角儿唱戏拿在手里的圣旨。
她想到这儿,眼睛忽而瞪大,倒吸一口凉气:“这不会是真的圣旨吧。”
方才哭过,娇滴滴的声音带着酥哑,面腮挂着未干的泪痕。
魏钦抬手,用指腹抹去:“嗯。”
明黛一下子觉得圣旨连着手中盒子都烫人,像扔烫手山芋一样连忙把盒子往他那儿推,瞪着泛红的眼睛:“那你把它拿给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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