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朴这一走,就是一天一夜。他也不担心家里那家伙,虽然病恹恹这么多年看起来活不了多久的样子,但那家伙求生的欲望十分强烈,肯定不会因为他不在, 就真把自己饿死了。
再回来的时候, 天上依旧飘着零星的雨滴,天空暗沉又厚重, 云层压在人的心头上,似乎又要下雨的样子。
这雨要再下下去,这破屋子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住,而且进山也很麻烦,他这次好不容易才猎来几只晕了头的兔子和几只被雨水打湿飞不起来的野雉,结果城里粮食价钱飞涨,他换来的口粮根本不够支撑几天,最主要还是药贵,毕竟大部分药材都是补品。那药庐的医者老先生还跟他建议,反正他要进山狩猎,不少药材也都可以自己采摘,即便不合用也能送去药庐还钱。
简朴一边回想着老先生说的那些话,一边推开了早就被狂风卷得直剩下半拉的院门,突然就觉得今天这院子里好像太安静了一点。
以那家伙的性子,就算还在下雨凉飕飕的,也会趁他不注意打开窗子,不怕死的说是想要看看外头的风景,也不管吹了冷风之后自己会咳成什么鬼样子。
但今天好像不太一样,窗户似乎还是自己离开前的样子。鉴于那家伙无数次前科,所以他对窗户上的细节印象都很清晰。
简朴“啧”了一声,嘀咕着:“这家伙不会是终于坚持不下去,把自己作死了吧?”
说是随时会死,但是坚持了这么多年,那家伙也没咽下这口气。后来行动艰难,也要坚持打开窗户看看外面,说是见见外面的风景,可简朴就觉得那家伙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家伙能认识什么人他还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能有什么人可以等。
简朴再次推开小木屋的门,就看到那个往常都会半躺在床上,病体支离也要笑着嘲讽他的人此刻就跟个破布娃娃一样瘫在简陋的木床上,脑袋和枕头那边,还有大滩的鲜血,看起来已经不短的时间。
简朴扔下手里的东西,骂了一句脏话,十分熟练地跑过去,拿起并不厚的被子将那个单薄得跟纸片一样人裹起来,转身就往外跑。
这样的事,之前也经历过很多次,简朴很有经验,但他总觉得这次跟之前的不一样,因为他感觉不到这家伙那一直挣扎着的,苟延残喘的生机——
简朴垂眸愣了一瞬间,虽然这家伙挺麻烦的,但真要死了,他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算了,死就死吧,看着家伙活着,也是挺累的。
可虽然心里这么想着,简朴脚下依然不停,甚至已经开始计算是不是要把这家伙扔在药庐托管几天,自己再去山上寻摸一下。这次上山他看到了野猪和狼的踪迹,要是真猎到,能换很大一笔钱,勉强应该够用了。
就在简朴一脚踏进院中的泥泞里时,飘零许久的雨,似乎停了下来,眼前突然就是一亮。
他愣住,抬头看天。
就像是有一双手,撕开了暗沉天空中的漆黑云层,被遮挡许久的阳光,终于从那缝隙中倾泻下来,迫不及待投奔大地的怀抱。
天晴了。
但简朴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因为他真的从那云层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只手。
他的视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居然能看清天际云层,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金色的阳光下,指尖泛着健康的红晕。
然后简朴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从天际落下,缥缈空灵,就像一场幻觉的盛宴。
“啊,终于找到了。”
然后眼前一花,简朴的面前就多出两个人来。
那一刻,简朴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词:仙人之姿。
这个世界上要是真有仙人的话,那应该就是眼前这样的——
当前的仙子,一袭红衣如火,眉眼如画,笑意浓烈。
而她身后的仙长,一袭青衣如雾,双眸如水,冷冷清清仿佛只看得到身前人的身影。
问渔将简朴的怔愣看在眼里,不由得笑容加深,那刚刚拨开云层让阳光重返大地的手指轻轻摇晃着:“怎么,吓到了?”
简朴:确实吓到了,吓得还不轻。
“其他的我们等会儿再说,只不过你怀里这个要是再不处理,可能真的大罗金仙来了都救不了。”
重伤重病还能挽回,已死之人可能就无能为力了。
而简朴心中却想,说什么大罗金仙,眼前这两位,不就是神仙吗?
问渔也没想到此时过来,看到的会是这样的场景,骨瘦如柴只有一双犹如葡萄一样的眼睛从未改变过的小小少年,抱着一个看起来比他年长却单薄得犹如纸片面无人色气若游丝嘴边还残留着干涸血迹的重病少年。
想过巫三月的转世会很惨,却没想到会这么惨。
她要是晚过来一分,就算简朴将人送到药庐,大概也是救不回来的。
这个世界基本没有灵气,想要修仙是不可能的,但世人能习武,能修炼出内力,因此在丹药方面也有着不一样的发展。
碍于世界规则之力,问渔和时偃轻易也不能在这个世界动用灵力,不然会被世界规则排斥出去。
但不能用灵力,总能用实力吧?
虽然没有主攻医术丹药,可基本的手段也足够应付,稍微难一点的恐怕还是寻找合适的药材。
就是问渔看着时偃亲自给巫三月转世的少年简玥施针的时候,那表情有些微妙,就差没抿着唇笑了。
时偃当然知道问渔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想感叹感叹。
谁能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亲自出手救巫三月?
虽然昔日陌生已经转世为人,不该将上辈子甚至上上辈子的事加诸在他身上,可时偃依然会觉得心情很复杂。
至于问渔的力量,在接触到小人偶葡萄的转世少年简朴的那一刻,就看清楚了小家伙生生世世的经历。
虽然葡萄和巫三月因为神魂上的一些纠葛,在转世时多少都会有些牵连,但巫三月神魂太弱,大部分时候根本撑不了多久,就结束短暂的一生,所以两人遇上的时候并不多。
这一世,大概是经历过数世波折,巫三月的神魂力量稍微强了那么一点,却也体弱多病命不久矣。
要不是问渔突然出现,估计也差不多该咽气去准备下一世了。
倒是葡萄,身上积攒了不少功德的力量,想来应该过得不错。只是这一世遇上了巫三月,被连累得一身狼狈。
有问渔和时偃出手,巫三月的命算是保住了,但人还在昏迷中。
问渔看着一旁的简朴,笑着招了招手。
十来岁的小小少年,有一双坚定又漂亮的眼睛,手脚纤细却充满力量,是个好苗子。
“他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但你也知道以他的身体,现有的手段能做的并不多,勉强能延长生命,也是有限的。”
简朴点点头,他很明白问渔的意思,也很明白简玥如今每活一天,都是赚的。
看着少年乖巧的模样,问渔没忍住摁着他柔软的发顶,笑道:“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简朴怔住:“啊?”
“我们在此间停留时间不会太长,能从我们身上学到多少,全看你悟性。武功,医术,奇门遁甲,奇技淫巧,只要你想学,我们都可以教你。”
随着问渔的话,简朴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根本没有怀疑问渔这些话的真实性,就像是她突然出现那样,都充满了不可思议,却让他没来由无比信服。
他更清楚,她说的那些,别说全都学,只学会其中一样半样,都足以成为他生存的保障。
“我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莫名洪亮的底气。
——
简玥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沉浸了多久,仿佛都被那无尽黑暗虚空腌入味了,眼前熟悉的一切恍如隔世。
啊,我还活着啊!
他心想。
断片的记忆终于回笼,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在被黑暗彻底吞噬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底残留的那点情绪到底是解脱还是遗憾,就顺从自然闭上了眼睛。
终究没有等到,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但此时此刻,再次有幸从黑暗泥泞中挣扎出来,睁开眼睛打量这个世界的简玥,从那个熟悉的窗口,看到熟悉又陌生的院落中,落满了霞光。
那个人,就沐浴在霞光里,拈花而笑。一身红衣如火,瞬间就灼热了他的眼睛,落入了他的眼底。
心,突然就猛烈地跳了起来。
厚重又缥缈的等待,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落点。
简玥长舒一口气,可那口气才吐到一半,就对上了她的目光,漆黑的眸子里星光闪烁,清澈见底的同时,他的一切仿佛在她的目光下也一览无余。
所有的黑暗和不堪——
简玥匆忙避开对方的目光,心底却滋生出更多的不舍和遗憾,就听到了对方的笑声。
“你才刚醒,还是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要太激动比较好,不然你的小心脏可能受不了,再晕过去就不好了。”
问渔看着屋内那垂首避开她目光的少年那柔软的发顶,笑道:“毕竟要再救一次,还是挺麻烦的。”
十多岁的少年苍白瘦削,头发其实早就失去了光泽,透着萎靡的枯黄。
问渔倒是觉的他的眼神有些意思,“你不会……还记得我吧?”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本就只是残魂的碎片,连自我意识都难以维持,艰难转世这么多次,怎么还可能记得她。
可问渔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她对巫三月的执拗和骄狂,有着很深刻的认知。
简玥再次抬起头,那双眸子,是清淡的琥珀色,仿佛琉璃一样清澈透明,却在眼底生出一层雾气,轻轻流转。
看人的时候,就像是没落在实处一般。
他很确认,自己并不认识她,可心底却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某种他自己都不确定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就像,自己望着窗外,在等死神,也是在等她。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小脸苍白的,看起来就可怜巴巴的。
问渔就笑得更开心了。
时偃看着问渔那乐不可支,明显在欺负小朋友的样子,眼中波光潋滟。
而简朴看着这一幕,略有些不解,却心生满足。
能活着,真好。
——
问渔和时偃陪了简朴和简玥兄弟俩三年,感受到世界规则之力的排斥越来越明显,就知道离开的日子到了。
三年的时间眨眼而过,之前单薄的少年犹如俊挺的松柏一样,焕发出勃勃生机。
如今的简朴已经是个俊秀的少年郎,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极了晶莹剔透的葡萄。
“小葡萄,你又偷偷上山了?”
偷偷上山又偷偷回来却被抓个正着的简朴垮着一张秀气乖巧的脸蛋,很是无奈地说:“师父,怎么又叫我小葡萄了……”
他跟葡萄有什么关系呀!
而且叫葡萄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加个小字?
“你就不怕你偷偷跑出去,回来我们就不见了吗?”
简朴本来想说“不会”,但是看着问渔脸上盈盈的笑意,心间突然一颤,意识到了什么。
“师父……是要走了吗?”
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问渔就说过,简朴也知道,分别的一天迟早都会来临,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这么突然。
问渔伸手揉乱少年温暖的发顶,笑道:“是该走了,但也不是没有再见的一天呀。”
简朴黯淡的眸子猛然被点亮:“真的?”
问渔笑着点点头,“真的。”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临,也不知道那时候的简朴又会是什么身份。
这次她出现在这里,除了看看她的小葡萄过得好不好,也勉强为巫三月调养一下身体,蕴养一下神魂,至少下辈子开始,不会太辛苦。
然后,慢慢的,总会好起来。
再期待着重逢的一天——哦,她家小葡萄是理所当然,巫三月就算了。
问渔一错眼,就看到屋檐下的简玥。
三年时间,这单薄贫瘠的小院落已经大变样,宽敞的屋檐下搁着好几个舒适的躺椅,谁都可以在那里休息。
简玥就站在屋檐下,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经过几年的治疗,原本苟延残喘的简玥也有了点人样,脸色依然苍白,看起来总算长了点肉,不再是那副下一刻就会断气的惨样。
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寿命会比普通人短太多。
“你哥的身体就交给你了,该怎么用药,怎么针灸,你都心里有数,也练习过这么久,能达到什么效果,就看你的造化,也看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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