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采薇看见孙策的质问咽了下去,看见周瑜制止的眼神,同样也听见孙权走过来,脚步落地的声响。
几只飞鸟自周府的上空拍着翅膀飞过,若是在现世,这会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可这会儿,却是在乱世中,这样的景象也就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练师?”孙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对不起。”孙采薇低低地说了一声。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并未看向其中任何一人,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但听者明显怔愣了一下。
孙采薇又突然抬起头来,眼中碎光流转,透着一缕淡淡的愁绪。她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二人,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她道:“日后,少打猎吧。”
然而孙采薇说出口的话在此刻的三人听来是那么的莫名其妙。可谁又知道只是这么几个字,是一直以来迷茫不已的孙采薇做出的最为大胆的提醒。
或许说者有心,但听者无意,她也不知孙策是否会听,是否会记。其实大概这几个字也只会慢慢消逝在未来孙策转斗千里,荡平江东的角逐中。
她是江东诸将中最为无关紧要的一个人,所说的话也只是无关紧要的,没有人会刻意去记一个配角的话。
不过应该感谢廊下的侍女吧!在看见侍女不知厌倦地扫着地上的尘灰时,孙采薇隐约所领悟到的,大概便是重新对一个人生命的认知,这也让她有了这么一刻的勇气。
她曾经去过寺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但那时她只觉那些偈语晦涩难懂,也不想懂。而今,她却似乎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了其中蕴含的禅意。
孙采薇转身朝那侍女走去,她捡起掉落在角落里未被侍女发现的落叶,轻轻放到了侍女扫成的尘堆上。这时,侍女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讶异之色,眼中出现的那只手纤细,并不是吃过苦的手,却愿意捡起地上的落叶。
孙采薇似有所感,抬头对她微微一笑。
两人却相对无言,不知对方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练师要走了吗?”孙权遥遥地喊,“阿香她……想见你。”
陆绩想见她,孙尚香也想见她?
……
这多荒谬,这样会容易给她一种她是穿越过来,手握各种金手指的主角的错觉。
“下次吧。”她忙着回家种菜。
孙采薇一晃倒是觉得她已经说了不少的下次,但哪一次都未曾真正的有下次。
骗人嘛,她最在行。
谁知刚出了周府大门,她就被人堵在了门口。
陆绩小小的年纪,就这么站在大门口,一动不动的,身边还跟着久未见过的陆议。
陆议似乎要带着他走,但陆绩却始终岿然不动,说什么也不肯走。
直到孙采薇出来。
陆绩这才神色一喜,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练师姐姐!”
孙采薇扶额暗叹,又见神兽出笼。
“不是说了过几日我去找你,你怎么现在就来,还知道我在这儿?”
“姐姐明明说的今日来找我,你不来,我就自己出来。”陆绩道。
简直颠倒黑白,她自己说的话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依她看,陆绩分明是又偷溜出来,陆议准备带他回去,他不愿意,才这么当着陆议的面扯了个借口。
“那你在周府门口做什么?”
看着格外招人喜欢的陆绩,孙采薇却在问出这句话后顿时心如乱麻,周府!
陆康虽然与周家并无什么恩怨,可孙策……
孙策和周瑜总角之好,升堂拜母,不仅是义兄弟,更是默契至极的知己。而陆康会死,死时孙策还在围城,也就间接死于孙策之手。
陆绩,以及陆议……不该来周府。
陆议看着孙采薇,正想说话,不远处却又来了人。
陆议看了一眼,顿时暗叫不好。
“小叔,快走。”
孙采薇向动静处远远看去,只能看见一道道模糊的轮廓,也不知陆议是怎么就一眼看清来人是谁的。
“又准备走哪里去?”人未至,声已到。
周围百姓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见到带着一帮气势汹汹的人来的陆康,也毫无反应。
然而这次,陆议是感觉到陆康是真的动怒了。
陆议握着陆绩的手,低垂着头轻轻喊了一声:“叔祖。”
陆康冷笑了一声,“你还当我是你叔祖?!之前我说过什么?”
陆康动了怒,声音也就不由大了起来,这样反常的动静又一时间吸引了过路的百姓,很快将周府大门围了起来。
围观的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却又碍于陆康庐江太守的身份,不太敢大声说话,但一个个低声交谈,声音一时聚集在一起,便像蚊子般吵人。
陆议小心地瞥了一眼孙采薇,在陆康的注视下,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不可与他们来往。”
门外突如其来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府中的三人。孙权原本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孙采薇,孙策和周瑜赶来时,三人恰好听见了陆议所说的话。
“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康陆太守。”孙采薇的身后传来孙策的声音。
陆康瞥了一眼孙策,鼻中传出一声冷哼。不知为何,一听见孙策的声音,他就觉心烦意燥。明明他与孙策并不相识,只是在赌坊中因为周瑜的原因见过两面,但他就是对孙策心有芥蒂,这种芥蒂不知是因为什么,但只要孙策出现在他面前,那就会一直存在。
“不知我和伯符他们是如何惹了陆太守,令太守大人对我周家人这般嗤之以鼻?”周瑜终于开了口,只是语调倦意满满,再不复往昔清冷。
“周家人?”陆康看了一眼孙策孙权,以及孙采薇,“你说他们也是你周家人?”
周瑜笑了笑,“陆太守明知瑜家中出了变故,瑜的家人,确实也只有他们三人了。”
孙采薇在一旁听得一愣。
她一时不明白周瑜说这话的意思,是周瑜对陆康的说辞吗?可不带上她,那一句话也是一样的意思,为何……?
家人。孙策和周瑜结为了义兄弟,确实是家人,虽然她也姓孙,但她与他们其实并无多大的联系,周瑜怎么就……
周瑜的声音是那么的轻而浅,失去了刻意与人保持距离的清冷,孙采薇这才看见了周瑜眼中那流转的温润朗月之华。
大概,这就是这些历史名将自身的魅力吧。孙采薇想。
陆康沉默了一瞬,也不想再对失去了父亲的小辈计较,但目光一触及孙策那似笑非笑打量他的目光时,又忍不住火气上头。
“这样的人,也配成你周家的人?你爹泉下有知,只怕也不乐意。”陆康沉吟道。
“爹!”陆绩自然也知道是因自己的原因才导致双方吵起来,此刻一听陆康这么说,他也不免急了。
孙策大笑了一声,目光冷了下来,“到底是谁不乐意?”
第27章 喜欢
他是庐江太守,此刻却和几个少年闹了起来。周围百姓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也不知是在指指点点谁。
陆康脸色有些难看,陆绩还在扯他的衣袖,摇着头示意他别再说了。
他都一大把年纪了,此刻连他这么小的儿子也在劝他,难道是他说错了不成?
就孙策这样的人,没个正形,一见面便让他心有不适,能是什么好人?陆康自认自己经了风雨多年,看人还是极准的,他也是好心提醒周家这可怜的孩子。
“劳太守费心,瑜心中有度。”周瑜看了眼吵吵嚷嚷的四周,轻叹了口气,本就因父亲的死劳心费神了好长一段时间,周瑜已经没有精力再应付其他事了。于是他恭恭敬敬地向陆康行了一礼,说话也从容,轻描淡写地挡住了孙策与陆康之间弥漫的火药味。
陆康冷哼一声,几乎是气得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对陆议和陆绩斥道:“回家。”
陆绩回过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孙采薇。碍于陆康在,孙采薇也只能悄悄地朝他挥了挥手。
大概陆康看孙策不爽的原因,便是因为日后那场围城之战吧。尽管它还未发生,却足以让人心生预感。
预感……说到预感,孙采薇的心里顿时也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不知这缕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但却让她莫名焦躁了一瞬。
她的身后此刻正站着日后统一江东,定分天下的三人,该是什么样的缘分才让她穿越历史遇见了他们。
是幸,还是不幸?
因为她有些不太敢确定,是否是因她对孙策说了那一句话,才导致的心中焦躁。毕竟,人有时候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公瑾,整日待在家也快发霉了,不如去春猎吧!”
正想着时,身后传来孙策的声音。
……春什么猎?!
孙采薇听着,只觉额角跳了跳。
“喂,我说你……”孙采薇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正想开口骂一句,谁知刚一转身,就撞进了孙权明亮的眼中,嘴里的质问一下子给生生咽了回去。
一旁是笑容微有些不羁的孙策,正靠着周瑜,手上绕着他的发,时不时地瞥向孙采薇。
周瑜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孙策说了春猎一词后,也不见恼,就这么任由孙策靠着。
不对劲。
周瑜多聪明一人,就算孙策大大咧咧不记细节,但周瑜一定会记住。毕竟他俩,一文一武,倒也极适配。
哪怕她当时说的那句话是如此的莫名其妙,但很明显那是一句提醒与警示。
明明她都已经说了日后少去打猎,结果这才过去半日不到,孙策像是不怕死般说着就要去春猎?周瑜却还不开口制止。
……孙采薇盯着两人,蓦然懂了。
好,玩她是吧。
孙采薇一见周瑜没什么反应,下一瞬就已经明白了过来,感情这俩心是一个赛一个的黑,在试她呢!
“不奉陪了,我可不姓周,你们周家人慢慢聊。”孙采薇咬牙道,然后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开,留得身后的孙权急了:“阿兄!”
“哈哈,臭小子,怎么还怪上你阿兄了?不是说了,漂亮的事物就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对吧公瑾?”孙策大笑,“还站着做什么,喜欢就去追啊!”
孙权却听得一愣。
喜、喜欢……?
第28章 桃花
喜、喜欢什么啊……?
“她……她……”
孙权嗫嚅着唇, 想着反驳,然而连说了几个‘她’字,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意识到了什么之后, 孙权腾一下红了脸。在孙策肆意的取笑声和周瑜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中,孙权跑了。
跑得远远的。
“诶公瑾,我是你义兄, 这样算来, 你就该是我孙家人诶。”望着跑远的孙权,孙策止住了笑,忽然又转头对周瑜揶揄道。
周瑜捏着拳一下子就往孙策脸上揍了去,他道:“那伯符将琉璃瓶还我罢。”
孙策像是护宝似的捂住了腰间的琉璃瓶, 摇头笑道:“哎不行, 这可是公瑾你输给我的。要不公瑾再赢我一次, 说不定我就还你了。”
周瑜看了孙策一眼, 却不理他, 而是道:“伯符就这么放心阿权。”
“放心, 放一百个心!”孙策道,“想我当年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一个人从寿春跑来舒城了,你看我都没出事,那小子能出什么事!”
周瑜失笑, “能一样吗?”
“一样的,都姓孙。”孙策眯眼笑笑,忽然眼中又划过一缕思量, “公瑾, 你说那步练师,是不是有些奇怪?”
孙策平日虽然好动, 自来到舒城后是拉着周瑜跑遍了舒城漫山遍野,下河摸鱼上山打鸟钻园子偷菜,什么事都有干过,却独独未曾试过打猎。
他本身其实很排斥出门打猎一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排斥,一提到打猎二字,便让他浑身不适。
“适才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竟会这么激烈,难道我若是出去打猎,就会出什么事?”孙策摸着下巴思忖,“况且,初遇时,步练师似乎就早已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了。”
周瑜轻轻点头,道:“那便听她的,不可出去打猎。”
“公瑾?”孙策微有些不解,“你信她?”
周瑜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孙策,温和的眸中有光华流转,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回忆里有与他下棋品茗的父亲,也有卷着风尘回家的父亲,还有像个孩童般极力护犊子的父亲。“也不是信,但若能规避一切危险,便是极好。”
周瑜还未说完,孙策便懂了,他垂下眼眸,安慰道:“公瑾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身陷危险。”
他这么说了,他想他会做到的,尽管他从来追求刺激,喜欢与人并肩且热烈的旅途。
但为何,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
数日过后,舒城的桃花开了。
或白或粉的花朵缀在枝头,像是花国的精灵般,迎着春风舞动着粉白。漫山遍野的桃花瓣,随着山风飘然翩翩。碧水蓝天之处,万顷巢湖涟漪泛泛,舒城人家十里延绵,天与地之间,风花飞舞。
多美丽的尘世啊!
在一棵花树下,孙权看见了一身浅绿衣裳的孙采薇。一阵风拂过,断断续续地掉了几片花瓣下来,树下那浅绿色的衣袂便飘摇在了落英之间,似画一般。
她连看着掉落的桃花,也会露出那样悲怜的眼神吗?
明明这个年纪的他们,最该是活泼好动了,而她却像是背负了什么,沉重又压抑,导致她的眼中满是悲哀与怜悯,交错复杂,令看的人不由心神一荡,也像她一样悲哀起来。
大概也正因如此,那时在舒城城楼下,他才会第一眼被她所吸引吧。
孙权心里忽然升起一些愁绪,你到底背负了什么?
他的爹孙坚在外拼得火热,兄长孙策亦步亦趋地跟在周瑜身边,但他们都活得明确,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又该做什么。但她呢?怎么时时刻刻都是迷茫之色?有时他看见她恍然大悟,有时又见她低头思索,大概是在后悔自己所做的事。
但其实许多事是没办法后悔的,只要做出了决定,得到了结果,就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书中的道理,他从来就已读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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