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面色俱是犹豫,他很想问她,在这几年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走过了哪些地方,使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
孙采薇也看见了两人。或许是孙策和蒋钦离开了的缘故,没了提话题的人,也就无人说话了。
两人沐着桃花和微风走来,日光斑驳流光,衬得他们二人似入了画一般。此情此景,真想将其定格下来。孙采薇轻轻感慨,南方水土养人,江东子弟不愧多才俊,一个个真真是风流惹眼得紧。
想到此处,孙采薇不免愣了一下,她在心中夸了半天,这会儿才想起她夸的“风流惹眼”中,还有孙权。
“……”
罢了,如今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此前她虽过分关注着有关东吴的一切,却因穿越后太过怕死而不断逃避,想与他们撇清关系,只是在一次次的死别中,她才发现,她根本无法做到逃避现实。
孙采薇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她还是有那么一丝庆幸,庆幸于一开始她便在江东,很快便与她心中的挂牵相识。只是那时的逃避之心太过强烈,免不了淡化了其他的感情。
孙采薇舒了一口气,便向着两人奔去。
孙权一见孙采薇奔过来,眼中渐渐漫出了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孙采薇一抬头,蓦地便撞进了那双缱绻明亮的眸中。
孙采薇忍不住握起他的手,将一颗糖塞到了孙权手中,笑盈盈道:“甜的。心里苦的话,便吃颗糖吧。”
孙权微怔,直愣愣地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孙采薇的手温暖而柔软,握住之时,就像火一样直入心底。
总觉得孙采薇少了那些压在身上的束缚之后,人也机灵活泼了起来。
至少此刻是这样。
孙采薇又递给周瑜一颗,“周郎?也尝尝吧!”
她一时不知该叫周瑜什么,毕竟她和周瑜非亲非故的,倒也并不是很熟,只是因着孙权而聚在了一起。她想了想,脱口而出后来江东百姓对他的称呼。
周瑜听了,不由浅浅一笑,桃花相衬,满是温和。
他剥开糖衣,放进口中,最后说道:“甜的。”
孙权也道:“很甜。”
糖自然是甜的,只不过还有借着糖而安慰的暖意,亦是甜的。
一颗糖入口,也使他们的心情略微好了起来。
孙权问道:“练师你说,我阿兄会成功吗?”
孙采薇毫不犹豫地点头,“会。”
“如今民不聊生,兵连祸结,天下乱了许久,总要有人去结束这战乱……”孙采薇不由望向远方,喃喃道。
“不过结束战乱的人,又会是谁?”孙权心中一跳,不由问。
汉家的天下,他们又该以什么名义,又是为谁而战这战乱?
孙采薇回过头来,神色无比认真道:“天下何其大,心思各异之人又何其多,那么,为何就不能是我们?”
此话一出,三人之间俱是沉默。几息之后,周瑜才微笑着开口:“你很大胆。”
孙采薇眨了眨眼,“我以前并不大胆,我想你们也清楚。不过我现在却下定了决心,毕竟就算我们不做,天下也还是要继续乱下去。像你们,生具经天纬地之才,何愁不能结束这没完没了的战乱,让颠沛流离的百姓有个安生之所?”
孙采薇知道周瑜和孙策其实早就已经有了这些想法,所以此刻她说的这话,也只是说给孙权,未来的吴主听。
周瑜助孙策,那她便助孙权,用尽她毕生所学。
孙权真地在一旁认真听着,片刻后,孙权才道:“所以,首要之事,便是招兵买马。”
“不错。”孙采薇点头道。
有兵马,才会有立足之地。况且,以周家在庐江多年积累的声望,不愁没有人来。
消息很快放出。
第48章 新衣
招兵买马一事, 几乎是由周瑜全权处理。得闲时,孙权也去跟着学,不过两日, 也能上手分担这些事宜了。
孙采薇则静坐在屋中,桌上摆满了账本,她一目目地对着, 直到烛火将要燃到底, 她才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叹道:“果然,人一旦多了起来,就得变卖田地家产来换取粮食兵器……”
孙采薇心知这是周瑜必定会做的事, 且唯有这样, 他们之后才能安然无忧地定江东。
不过现在她虽已下定决心要助孙权, 心中却还是有隐忧之事得不到解答。
无数个死去的步练师, 常常徘徊于她的心头, 令她时常感到不安。
周道死了, 周异死了,孙坚也死了,下一个又会是谁?
孙采薇一时沉默,许多事都是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发生的,况且, 这些都已经是既定的事。但当时她所见的那么多个“步练师”,却都一一将其更改,最后自己却落得个惨烈的结局。
这么想着, 心便隐隐作痛了起来。
孙权进来时, 看见孙采薇坐在案前发呆,他不由放缓了脚步, 先添了烛,屋中这才渐渐亮起来。孙采薇似有所感,抬头望去。
孙权也恰好转头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有一瞬间,孙权似乎感受到了孙采薇的心意,就好像他和她同时想到了一件相同的事。
“不是在演武场吗?怎么回来了?”孙采薇尽量忽视心底那丝奇异的感觉,她收回目光,问道。
自周瑜放出消息后,舒城周边的小城逐渐有了动静,许多精壮的男子皆往舒城涌来,只为了周瑜开出的月饷以供给家用。
周瑜虽是世家公子,但在处理这些事上却是毫不含糊,处事极其有度,孙权顶多是跟着学一学打打下手。一遇到军中闹事,还是得周瑜出手,雷厉风行的,很快便治得人服服帖帖不敢再闹。
一段时日后,人便多了起来,五六百号人,城中自然无法演练,周瑜又开了一笔钱在郊外建了演武场,孙权也就常常往返于其间。
孙采薇便留在府中处理这些账本。
今日天还早着,没想到孙权却早早回来了,孙采薇有些意外。
孙权笑着,将手中的东西置于桌案上,道:“新衣制好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带给练师。”
“新衣?”孙采薇一愣,看着桌上的木盒,不知该作何反应。
“上一次我跟着兄长去了桃溪山,那身衣裳没有亲手送给练师,一直让我很遗憾。如今,可算能弥补当时的遗憾了。”孙权道。
孙采薇盯着自己身上那起了线球的衣袖,不由失笑,“你这赠人衣裳的习惯,没想到我也有受到这样对待的一日。”
孙权有些疑惑:“练师为何这样说?”
孙采薇但笑不语。“我很喜欢。上一次那一身,也一样。”
听见孙采薇的直言,孙权心中不免欢喜,但面色却还是保持着冷静,他轻声道:“……喜欢就好。”
喜欢,自然是喜欢至极。
这时,侍女忽然进来禀事,说是军中来了个三十来岁的壮汉,吵嚷着要和周公子比琴,否则就要砸了演武场。
孙采薇听得无言了半晌,什么壮汉竟然还喜欢做这种文雅之事?总觉得这两者放在一起,抽象得矛盾非常。
“今日是我督军。”孙权沉吟道,“我先去看看。”
孙权立刻转身出门,侍女朝孙采薇作了作礼,连忙跟着孙权而去。
要和周瑜比琴?孙采薇摇头失笑,那这人是真不知天高地厚了,只怕连孙权曾经吹过的胡笳琴也比不过。
匆匆换上衣裳,孙采薇也紧赶慢赶地往演武场而去,凑个热闹,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果不其然,演武场此刻正热闹,几百人站在台下,神色不一地看着台上的壮汉。有嘲笑,有不解,也有纯看乐子的人。
看台上那男子就这么直矗矗地站着,其实细看下来,他只是生得比一般人魁梧,面上风吹日晒也就显得粗糙黝黑一些,加之大概是赶路了许久,脸上的胡茬没来得及打理,看着也就显老得多,但实则应当才二十来岁。
孙采薇抓了一人问清了情况,原来在孙权走后,军中这些人没了人监督,又是顶着太阳,各个疲软不已不愿再动。
趁着孙权还未回来,当中不明军法的人便提议上台去表演个才艺,供大伙乐呵乐呵。刚开始时气氛还好,各个十八般武艺在台上舞刀弄枪,又或是两两对打,点到为止,甚至还有的在看台上对着近来遇见的那些水灵的侍女作评,说得底下的人面红耳赤,心痒难耐。
直到此刻看台上的男子上去之后,才出了点状况。
那男子不像其他人,被不知是谁推上去后只说:“我会弹琴。”
谁曾想他这么一句话当即就使四下哄笑不止,有人喊道:“大家伙都是弄枪舞剑说故事的,怎么就你搞特殊要弹琴?就那要死不活的玩意,只怕是会弹得人昏昏欲睡吧!”
“有没有搞错,这里又哪里有琴?”
“这些风雅的东西我们这些粗人可听不懂啊,况且就你这模样,怎么着也不像是会弹琴的人吧?”
“不想表演那就快下来,别耽误事了!我还想继续听城中美人的风流韵事!”
底下一堆人这么一激,他脸上也就慢慢通红一片,他却也不服输,又硬声重复道:“我就是会弹琴。”
“比你们那些粗俗玩意不知好上多少。”他又补充道。
“喂,我们可是男人,有点欲望又怎么你了?”
“就算你会弹琴又怎样,你也是个男人,你也有七情六欲,我就不信刚才谈及的那些美人没让你动心!”
“况且那周公子就已经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在他面前还不够看的,你若真的有本事,你去赢了周公子,我们便向你认错承认你琴技高超如何?”
底下唾沫星子一茬接着一茬,本以为男子会无地自容,谁曾想他竟道:“那我就和他比!记住你们说的话!”
此话一出,底下却又是一阵哄笑,他们只觉这人像个白痴,净说些痴人说梦的话,引得人发笑。
就这样一直到孙权赶回来,男子被周围人激得还在台上等着周瑜。
孙采薇目光有些疑惑地再次去打量着台上的男子,那莫名的直觉又再次出现,就像她当初遇见蒋钦时给人的感觉一样。
难道,这人也是留名青史的江东诸将之一?
怀着疑惑,孙采薇朝着前方的孙权走去。
见孙权正要过去,孙采薇便轻轻喊了一声:“孙权。”
孙权微愣,听见熟悉的声音,随即转过身来。远远的,孙采薇看见孙权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孙权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她,清风柔柔拂过她的周身,淡绿的衣裙如同桃叶,裹着其中绣着的桃花,随风轻卷着。花叶似开似合,栩栩如生。那衣上的饰品也随着孙采薇款步而来的动作叮当地响,像是汩汩溪水淌进了心底。
她是如此富有生机的女子,这般适合绿色,孙权想,大概这世上已经再找不到适合绿色的第二人了。
“练师。”孙权笑了笑,习惯性地朝孙采薇伸出手去。
孙权的手一直偏凉,孙采薇每每握上之时,都不免感到一阵舒适。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一齐走了过去。
第49章 周泰
众人远远地只见孙权携着一个女子缓步而来, 在一众二三十岁的青壮年之间,其实孙权犹显得青稚,但一见孙权来了, 却也无人敢嚷些什么。
其实孙权处事较为温和,不论大事小事,他都极其冷静对待, 他们一众人也就不怎么怕他, 但奈何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那么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几只飞鸟慢腾腾地擦着天边越过众人,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啼鸣,像是一个人的五指随意拨出的几道琴音。
孙采薇忽然起了心思, 这么久以来, 她其实还未仔细听过他们弹琴。这么风雅的事情, 孙采薇几乎很少会将它同乱世联系到一起。但此刻有人提及, 她也就问向孙权:“你同周瑜学过胡笳, 想来你也会琴吧?”
孙权听了, 却不知为何神色微微黯淡,但又很快消失无踪。孙权道:“我不通琴。”
孙采薇有些意外,“连胡笳你都能学,为何学不了琴?”
可以说吗?
孙权慢慢地开口,似乎在想着措辞, “那一次好不容易学了段胡笳,没想到练师却说我们没什么好见的。”
“……”孙采薇顿时哽了一口气在心头,她是这么说过没错, 但那时……
“那我走?”孙采薇眨了眨眼, 笑道。
孙权无可奈何地握紧了孙采薇的手,道:“那不可, 练师既然都说回来了,那就不能随便再走了。”
这段时日孙权一字未提在这几年间他四处奔走寻人的艰难,路途上他见过太多死去的人,尸身腐烂在崎岖不平的路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但他坚信,孙采薇一定还活着,他们一定正共同行于江东的这片土地上,哪怕相隔千里,但只要他与她还活在同一片苍穹之下,那么见与不见,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那日在花间,他甚至不敢想象真的与她重逢了,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只剩下满心的欢喜,那些行路的艰难立刻就消弭于无踪。
“那不如你就和他比比吧,应了他的心愿如何?”孙采薇浅笑道,“不然我真怕周瑜来了,他会输得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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