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竹虽理解,却不赞同。
姜玉凛担忧之下,过于急切和激进。
君心难测。
有些心思纵然猜到,也要假装不懂,更何况这种带着试探威逼性质。
此事一出,必定会有人弹劾,顺安帝的表态就至关重要了。
简直拿命在赌。
上辈子没有迎亲之事,后来姜玉凛被革职下狱,不知是否因为做了类似的事。
他陷在烂泥里,便从未抬头看上一眼。
周围站着的人中,除了想把他踩下去的,还有那么一两个人,豁出命也想将他拉上来。
第11章
院子是口字型的一进院落。
陆兰玥被带着往正房去。
进屋时她低头看了眼被磨平的门槛。
巧姨注意到人视线,“这我跟老头子弄的,夫人若是不喜——”
这大户人家讲究门楣一事。
门槛与地位相当,高低都有规矩。
怪不得刚才进院也没有。
“挺好的。”陆兰玥能猜到这是为段竹弄的,毕竟人轮椅不方便。
“院中上下,有多少人?”
巧姨声音低了些:“公子,还有我跟老头子。”
“就你们三个?”
陆兰玥不可思议,连身后的绿杏都怔住。
她没特意算过,但是在原来紧紧是她院里,上上下下都有三十多个。
这院中佣人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财力情况。
巧姨脸色涨红,脸上有细细的沟壑。
就是这段时间,她也苍老不少。
“夫人放心,我跟老头子定会尽心尽力。”
陆兰玥这才注意到人神色,她在梳妆桌前坐下。
“我只是问问。带来这些人,都还要靠你们管呢。”
这巧姨齐叔两个人就能将院子弄成这模样,能力自是不错。
如今看来,这最值钱的就这座院子了。
陆兰玥想到这,脑中忽然出现段竹的脸——也挺值钱的模样。
她因着忽然的念头笑了笑,巧姨却是被那话中的意思给惊住。
夫人这是没有分家的意思?
虽然她之前妄想过,要是夫人嫁过来能不嫌这些,当自己家来经营,好好过日子,该有多好。
等禁足过后,公子那般人,就算不为官,也能找到活路。
如今妄想成真,第一反应竟是不敢相信。
绿杏也听出了这意思,不太同意的喊了一声:“小姐。”
小姐这话一出,就意味着她们得把段竹当姑爷来看。
吃穿用度,便不能只顾陆兰玥,而亏了段竹。
巧姨反应过来,眼泪婆娑,竟是直接跪下:“叩谢夫人大恩,此——”
“哎。”陆兰玥被吓了一跳,急忙躲开顺便招呼人:“扶一下。”
好不容易再活一次,可不能折寿。
何况,她也受之有愧。
与巧姨想的不同,陆兰玥这般是为了自己,也就是刚刚才改的主意。
巧姨被牧荷扶起来。
“巧姨你去忙吧,这里有绿杏牧荷就行了。”陆兰玥温柔道:“晚些带我逛一逛。”
巧姨微愣。
按规矩陆兰玥梳洗完,用过晚膳就该睡下了。
但她没多说,应声退下。
待人走后,绿杏还是不解,微嘟着嘴。
“小姐你为何用他们?”
陆兰玥正在打量房间。
分为里外间,高床矮榻,案桌茶具,格局并不比国公府差哪去,只是装点不及其奢靡华贵。
“那谁能当管事的,这院中上下,开支用度,你们俩懂吗?”
绿杏面色微红,摇头。
“那就是了。”陆兰玥叹口气,“你们俩不会,给跟过来的那些人我又不放心。”
“小姐为何不自己管账?”牧荷也很不理解,“而且万一他们……”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毕竟是恶意揣测,但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担心。
陆兰玥起初想的也是要握在自己手中。
但今日一见,这齐叔巧姨这般情况还能在段竹身边左右,至少是会念好的人,干不出背信弃义的坏事。
与其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不如乐得清闲。
陆兰玥说罢,又看向牧荷:“绿杏是没这天赋了,你日后有空时,多跟着巧姨齐叔学学。”
“小姐这怎么使得——”牧荷惊道,她是奴籍,如何能担管事之事。
“听我的。”陆兰玥没多说,用了她们比较习惯的方式一锤定音。
活这一世,总得多看看。
时机成熟后,陆兰玥甚至想将牧荷放缘来居那边去。
她没说,怕压力太大,把人压出病来。
“是。”牧荷应声,眼眶微红:“谢小姐。”
她被卖为奴时,也曾羡慕过家中小弟。
只是后来就逼着自己忘了。
“哎呀你怎么还哭鼻子啦?”绿杏肩膀撞了撞牧荷。
陆兰玥从镜子里瞥见这场景,忍不住哼出声:“眼泪~止不住的流~”
每次她因为啥事情绪绷了泪流不止,她的怨种闺蜜就会唱这首歌,每次陆兰玥撑不过两秒就得笑。
没人懂。
“小姐唱得真好听。”绿杏一直是个行走的夸夸机。
“行。”陆兰玥摊了摊手,“换衣服吧。”
初春,天还是冷。
平日燃着炭火不觉得,换完衣服陆兰玥就裹上了厚披风。
她这才发现,这大户人家好像没厚衣服,妥妥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不过受冷的时候也不多,在家地龙炭火,在外马车,还有手炉。
“待会领些炭来。”陆兰玥有点抖。
毕竟大病一场,身子有些虚。
“我方才问过巧姨了。”牧荷说:“家中无炭。”
陆兰玥愣住。
这其余时候可以多穿点,但洗澡什么的可遭不住啊。
“小姐莫担心,已经让李二去采购了。”牧荷紧接着说:“沐浴之前肯定能回来。”
陆兰玥眉眼一弯:“还好有你。”
正在此时,守门外的丫鬟进来:“小姐,那位姓姜的少爷说有事见你。”
姜玉成?
陆兰玥想起那回礼。
陆忠还嫌弃,正好,给我算了。
她喜上心头:“进来。”
同时起身往外间去。
比起先前,姜玉成整个人萎了几分,陆兰玥示意人坐下。
“干坏事被骂了?”
她没忘记姜玉成先前面对段竹的态度。
姜玉成不愿在人前掉面,敛了神色,“没有,我来是想问问嫂子,有无什么想要的东西。”
陆兰玥:“???”
她问出关心的问题:“那几箱回礼……”
“我得花了。”姜玉成终究是没掩住沮丧,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陆兰玥没懂。
姜玉成想起段竹的吩咐,将其中缘由说了,虽然他觉得没必要。
“表兄让我将钱花出去,以证这钱是我为了吃喝嫖赌骗来的。”姜玉成说到吃喝嫖赌几个字咬牙切齿。
陆兰玥听完,心碎了。
果然天上哪会掉馅饼,这钱还真得花出去。
学了这么久历史,她深刻明白站错队表错态的后果。
“表兄让我来问问你,可有什么需要的。越贵越好。”姜玉成都快哭了。
他是为人跳脱,但也是个正经人。
而且这些换成银钱数目不小,他大手大脚,但并不是败家啊。
他在云州还有心上人呢,准备及冠后就上门提亲的,这纨绔名声传出去可怎么办。
陆兰玥也快哭了。
“我想要这种痛苦。”
这不就是她数次打工崩溃时的做梦现场吗?
突然中了三千万什么的。
“嫂子,你列个单子给我。”姜玉成也不掩饰情绪了,萎靡不振:“我还得早些走。”
陆兰玥哪列得出单子,她也不了解有哪些名贵首饰。
而且心在滴血。
姜玉成本就要将东西卖掉换成银子,再买回些金银首饰,陆兰玥再换成银子,中间亏损不少。
“但最好是些胭脂水粉跟首饰,我好运作一些。”
姜玉成又道。
运作?
陆兰玥脑中忽的灵光一闪,猛的一拍桌子。
“有了!”
姜玉成被突然的动静惊得肩背一颤,看过去却忽的眼前一亮。
陆兰玥长相偏冷,安静时如冬日冷月,但眉眼生动时,便夺目而艳丽。
“花钱,我有一个好地方。”
激动之下,陆兰玥心跳加快。
缘来居!
钱可以花在缘来居啊!
先前熊掌柜来信,提到正在开放航道,要是自己能买一条,有艘船,这生意就更好做了。
当然这只是熊掌柜在做梦,顺口提的。
陆兰玥当时也没放心上,不说没钱,有钱她也不想投进去,万一回不来本,缘来居不但不能给她支持,悠闲生活反而会被套死。
但如今这机会不是来了吗?
姜玉成听完,沉默几秒,他面上不显,心中却难掩震惊。
忽然理解段竹为何说,如果陆兰玥问到这回礼背后缘由,据实已告就行。
官家女子掌管后院便已是最高权力,理财在外的寥寥无几,有也是上了年岁,家世雄厚。
像嫂子这般人,绝无仅有。
“但我以什么名义——”
陆兰玥早就想好了。
“熊掌柜有个妹妹,你若是为了娶她,百般讨好也是情有可原。”
姜玉成指尖微动。
他有些犹豫。
泱国要开航道的消息他也知道,为了促进民间发展,航道优先西街地区购入。
但西街在边缘,家境大都不殷实,谁买得起?
最后结果也是朝廷、富商买下,垄在自己手中。
这利益无疑是可观的。
但问题是,能不能给陆兰玥。
“我们可以再完善下细节。”陆兰玥看出人的犹豫,补充道。
做局毕竟有风险,她可以理解。
姜玉成想起方才过来时,巧姨的话。
这嫂子既然是真心想过日子,也不是不可。
只是——
“这事得给表兄说。”姜玉成说。
陆兰玥在外命了掌柜,自己当幕后,就是想瞒着人,嫁妆礼单上也没有缘来居。
妇从夫,一般情况下夫家不会用妻子的财产,但按律共有。
“可以。”陆兰玥没有一丝犹豫。
有段竹把关,那肯定更好。
这态度反倒让姜玉成成了不自在的那个。
他已不会将陆兰玥看作寻常女子,自然不会再想人这么爽快是将段竹当做夫君。
而且如果不是这突然的赐婚,以她的身份,嫁给皇亲贵戚,一条河道也不过如此。
今日种种在脑中回想,姜玉成得出一个结论——嫂子喜欢表兄已久。
段家出事前,谁不想嫁给段竹?
公主都想呢!
嫂子芳心暗许好像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嫂子与表兄先前认识?”
姜玉成问得委婉。
陆兰玥已经站起来,闻言谨慎:“为何这么问?”
不会她跟段竹也有一段吧,那可真是……
姜玉成见人这表情,心下了然。
“无妨,问问而已。”
陆兰玥:……
这人到底懂了什么?
第12章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廊下灯笼洒下暖黄的光。
陆兰玥走出门,缩了缩脖子。
“嫂子,你回房,我去带表兄过来。”
姜玉成见此连忙道。
外面确实比屋内更冷,陆兰玥缩在毛领里,“段竹在哪?”
“应是在书房。”姜玉成道。
陆兰玥本来还有些犹豫,此时直接踏进了冷风里。
“我们过去就好。”
她刚才已经看过,房中没有纸墨一类的东西。
国公府的书房她不能进,这书房总得要试试。
姜玉成看着陆兰玥冷得唇色发白,不仅有几分感动。
——真是情深义重。
表兄态度还如此冷淡!
“嫂子太心软,表兄过来也是应当。”姜玉成走在人身侧,想着为人挡风。
陆兰玥总不能说自己是奔着书房去。
“风大,他本就风寒未愈,万一加重就不好了。”
她是顺口说,但事实也如此。
今日听着段竹那咳嗽,怕是重度肺炎了。
加上遭逢巨变,整个人像从里面被破坏,这春寒料峭也不知道能不能度过去。
书房外没人候着,姜玉成扣了一下门,便径直推开了。
“表兄。”
陆兰玥紧随其后,整个房间映入其中。
还有窗边匆忙抓过软被的段竹。
陆兰玥立即转过身,退出屋外,留下一句:“我在外面等。”
她没有站在门廊下,而是往前走到院子,余光是那几根绿竹。
方才屏住的气,这才慢慢吐出来。
刚才进屋仅是匆忙的一眼,却像是几帧慢镜头在脑中来回播放。
臃肿流脓的膝盖,边缘已经有些发黑,齐叔旁边两卷白纱布,就那么放矮凳上。
有一截甚至下垂到地面。
还有段竹与自己对上视线后,偏过的头,握着窗沿青筋凸显的手背。
陆兰玥其实是迟钝的。
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刻入骨子里不雅或者男女避嫌的观念,再加上学医后,对这些就更显平静。
那一瞬如此快的反应过来,陆兰玥自己都觉得惊讶。
以前不太理解美强惨,现在是真有点心疼。
陆兰玥吸了吸鼻子,将这情绪赶走,又想还好没让绿杏牧荷跟着来,不然一起在这受冻。
好在并没有等太久。
齐叔很快拿着一堆东西出来,脸上满是尴尬,“夫人。”
陆兰玥本来也有点尴尬,结果有比她更尴尬的,瞬间又坦然了。
“怎么不请大夫看看?”
齐叔根本不专业,而且她没看错的话,旁边药都没有。
“可是缺钱?”陆兰玥想到这里,“我带了些过来,可拿去当诊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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