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人兴奋地喊了声“牛逼”,又强忍着压低了声音,怕干扰他发挥。
泊原脸上显露出焦急的神色,慌慌张张地朝前跑起来,一举一动俨然是个柔弱的姑娘,仿佛随时都会体力不支,但还是勉力奔跑的模样。
“强!”
“绝了!”
“太秀了!”
泊原没跑几步就刹了车,抬手理了理头发才转过身,沐浴着大家的夸赞和掌声往回走,摆着手道:“低调,低调。”
“厉害厉害,我悟了。”贺云茜叹服道,“影帝,哦不,影后!你是怎么做到模仿女生这么像的?”
泊原目光不经意地投向一边,从楚念身上扫过,却没有停留,好像只是在泛泛而谈:“观察生活。”
“你这应该不仅观察了生活吧?”贺云茜笑嘻嘻地调侃道,“是不是有特定观察对象啊?”
“我要是你,现在就抓紧时间拍第二条了,”泊原云淡风轻地往上一指,“不然天都快亮了。”
贺云茜抬头一看天色,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过去准备继续拍摄。
楚念坐在角落不起眼的地方,面前摆着剧本和拍摄通告,佯装在阅读的样子,实则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虽不知道自己跑步是什么姿势,但泊原模仿的神情竟给了她一种照镜子的感觉。明明他那张英气的脸与她完全不像,可从那几个表情中,又隐约能窥见她的影子。
阔别已久,他竟仍然记得她言行举止的细节,楚念实在有些诧异。原以为只有她还记着泊原的点点滴滴,比如他格外注重发型的习惯。
就刚才跑那么几步,他都要拨弄几下头发,更别说其他时候了。
以前体育课,男生跑一千米,女生跑八百米。跑完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累得昏天黑地,横七竖八地瘫在跑道边,只有泊原像没事人似的,闲庭信步地整理着发型。
那时不少女生会随身携带折叠一体的小镜子和梳子,孟林山说,泊原指不定也偷偷备了一把。
不过当场就被他反驳了。
泊原头发虽不算特别长,但文岚中学对学生仪容仪表要求严格。女生不能烫染、披发,刘海不能过眉,男生发长不能超过六厘米,像他这种肯定是过不了关的。
虽说不会每天管理,但德育处的老师会不定期到班级里检查,有时还会在操场逮现行。最可怕的是,他们每次都是带着尺子和剪刀来的,一旦看见谁的发型疑似不合格,立刻用尺子量,要是真的长了,当场就给剪短。
常有男生头发被教导主任剪得参差不齐,像被坏了的割草机推过的草坪,不得不自己再去理发店修剪得更短。对此不少男生怨声载道,称不知道头发长短跟学习有什么关系,也没见学霸的头发有多短。
虽然泊原没说什么,但楚念还是发现了异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升旗仪式和课间操期间的发型好像跟平时在教室里不太一样,明显要短一些。
她还没找到时机问,这天课间,孟林山坐到泊原前排,跟他游戏开黑的时候倒是先说起了:“你那假发还没被发现呢?”
泊原手上动作不停,皱眉啧了一声:“你再大点儿声试试,要不去校广播站说去?”
“反正这会边上又没人。”孟林山满不在乎道。
“我不是人吗?”楚念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刷题的笔,认真问道。
孟林山百忙中抽空瞥了她一眼,嬉皮笑脸道:“我说的没人是没外人,你是自己人。”
楚念语塞,不知道她怎么就被莫名其妙地划到了跟他们同个阵营。
“人是班长,得对这些事负责的。”泊原也抬头看她一眼,“举报我才是分内之事好么?”
这个班长其实并不是楚念自己想当的。高中之后大家对于当班委都没什么热情,基本都是班主任指定的。她因为成绩优异,人缘也不错,就被任命了班长一职。而凭借体育特长进校的泊原则被分派成了体育委员。
“真的吗班长?”孟林山不可置信道,“你真要举报你同桌啊,你舍得他去剪个我这发型?”他指了指自己的寸头。
楚念能理解学校担心学生过于追求外形而耽误学业的想法,她也老实遵守,但内心深处其实与大多学生一样,认为没必要连发型的自由都束缚。
何况一想到泊原戴假发的事被德育处发现,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或者是泊原忍痛割爱自己去把头发剪短的场景,她私心也不愿接受。
“举报我干不出来,但会不会被发现,就不是我说了算了。”楚念说。
“你看,我就说班长是咱自己人吧!”孟林山得到她的答案,又有了底气。
泊原没再说话,沉默地打完这局。不久后,预备铃响起,孟林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泊原才转向楚念道:“没跟你说,不是故意瞒着你,是不想你知道了为难。”
其实他就算不挑明,楚念也从他刚才的话里听出了这层意思,笑道:“快算了吧,你让我为难的事还少吗?上课看课外书,下课玩手机,也不差这一件吧?”
“原来我有这么多罪状呢?”泊原挑了下眉,“那真是有劳班长费心了。”
“谁让你拿早餐贿赂我呢?”楚念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啊。”
“哦,是吗?我看看嘴有多软?”泊原一手撑头,煞有介事地侧脸看向她的嘴唇。
明晃晃的灯光下,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楚念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瞬间想到了更过分的“看看嘴有多软”的方式,又为自己的脑补而更加脸热,伸手把他的头推正。
“准备上课啦。”
泊原轻声一笑:“嗯,手倒是不短。”
第10章
事实证明,戴假发这种小聪明是靠不住的。没过多久,泊原还是被抓了现行。
那天教导主任是趁着做眼保健操的时候来的,本来大家就没什么防备,他们又是二班,很快就轮到被检查,毫无准备余地。
泊原就坐第二排,想戴假发已经来不及,索性就没再拿出来,不然被看见只会罪加一等。他明显不合规的长度自然是躲不过的,连量都不用量就被点了起来。
“来,起立。”教导主任敲了敲他的桌子,看清他的脸之后,认了出来,“哦,是泊原啊。”
一听这话,楚念就觉得不妙。
泊原在年级乃至全校的知名度都很高,主要是他那张脸帅得太有辨识度,任谁看了都很容易一眼记住。
果然,教导主任推了把眼镜,对着他仔细打量了几眼,狐疑道:“我怎么记得几天前你这头发还挺短的,才过了多久,能长这么长?”
泊原站得笔直,比教导主任足足高出一头,面不改色道:“可能我营养吸收好,头发长得快?”
后排爆发出一声笑,又很快压了下去,其他人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少跟我贫嘴。”教导主任脸色铁青地瞪着他,忽地眼光一凛,“你该不会搞了顶假发吧?”
楚念心一沉,没想到教导主任这么死板教条的人,竟也能想到这招。看来是难逃一劫了。
“张老师您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坐在过道另一侧的孟林山突然出了声,飞速给泊原和楚念递了个眼色,接着道,“给我们提供了新思路啊。”
两人都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是让泊原趁着张主任扭头看他的功夫,赶紧把假发传给楚念收起来。
楚念做好了伸手去接的准备,却见泊原没动,焦急之间,张主任已经斥了孟林山一句又转回来了。
“要真是就自己承认吧,省得我搜。”
泊原顿了两秒,一手伸进书包把假发掏了出来。全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张主任大概也没想到这么荒谬的猜测竟能成真,气得一把抄起假发,指着泊原鼻子数落道:“行啊,你小子可真行,要不是学校也不准留光头,我非得拿推子把你头发全给剃了。”
泊原一动不动,也不言声,任由他骂,似乎已经做好了被立马剪头的准备,却听他一拍桌子,怒道:“班长是谁啊,平常不对全班做仪容仪表检查吗,这情况难道之前没有发现吗?”
楚念浑身一僵,不得已缓缓举起了手,没敢抬头。
泊原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了。
这次张主任直接被气笑了:“你这是顶风作案呢,”他的视线从泊原转向楚念,“还是有人包庇啊?”
“她不知道。”泊原辩解道,牵扯起颈侧一道青筋,随着他的话一动一动的,“我没在教室里把假发拿出来过。”
“我一眼都能看出你这头发时长时短的,她就坐你旁边,能看不出来?”张主任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泊原还敢帮人说话,眼珠子都瞪圆了,“就算她真没注意,身为班长,也是失职!”
见泊原还想分辩,楚念一下站了起来:“您说得对,是我疏忽了。”
泊原的手攥得更紧了,小臂清薄的肌肉上筋脉毕显。
“你们两个,”张主任怒不可遏地看着他们,吼道,“给我到教室后面站一节课,再写一千字检讨,周五放学前交!”
“张老师,这完全是我个人的问题,跟其他人都没关系。”泊原没想到楚念也会一起受罚,顿时有点急了。
张主任冷脸道:“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去做可能连累别人的事?”说罢往后排走去,继续检查起来。
显然他清楚,对泊原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剪头,也不是罚站,而是因为自己的过错牵连他人。
只是他不知道,对楚念来说,被殃及意味着什么。
她从小就是老师眼里听话懂事的优等生,别说站在教室后面,就连在自己座位原地罚站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检讨书就更不可能写过了,唯一的接触就是听别人念。
她甚至都从没被老师当众批评过。此时在全班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不仅被劈头盖脸一顿斥责,还要从教室前排一路走到最后站一节课,一时只觉又委屈又羞耻,当即红了眼圈。
楚念木然地从抽屉里翻找出下节课的教材,又从文具袋里拿了支笔,然后快步走向最后一排。
即使一路低头盯着地面,她仍能感觉到周围的面孔都仰脸看着她,仿佛都在嘲笑她也有今天。无数视线如同一道道激光将她击穿,灼烧得千疮百孔。
走着走着,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泊原走在她前面,到黑板报前转过身,便跟她成了面对面。
楚念把头埋得更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匆匆走到距他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任泊原平时能说会道,好像没有摆不平的局面,这时也挤不出一个字。碍于张主任还没检查完,正在教室里转悠,他也没法开口,只能频频往楚念这边打量,英气的浓眉拧成了一个结。
楚念其实也不想哭,感觉这时候掉眼泪只会更丢人,可她越想忍越控制不住,泪水像开闸的洪水般汹涌不止。她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终于捱到张主任走出教室,泊原赶紧向后排的同学借了张纸递给她,低声道:“对不起啊,我本来以为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我被发现,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找班长。要是知道会这样,我早就自己把头剪了,真的。”
他很少这样慌不择言地说一堆话,显然是被她哭得有点手足无措了。
楚念其实知道他的想法。刚才孟林山帮忙打掩护,泊原都没把假发传给她,就是宁愿自己被罚,也不愿意冒她被发现的风险。但她现在正竭力忍着不哭,憋得说不出话,只怕一开口就是一阵抽噎。
泊原却把她的沉默理解成了生闷气,略一环顾,见四下没人往他们这边看,悄悄向她身边迈近了一小步,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扯了扯她校服的袖口。
“别生气了。”
楚念泪眼朦胧地望向他,远处的黑板、桌椅和同学都在这一刻被眼角的泪水浸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泊原澄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透出歉然和担心,还有一丝从未见过的小心翼翼。
心脏倏然猛跳了两下。
她赶紧回过头,借着擦眼泪的动作掩饰过一瞬的悸动,轻声道:“我本来就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她的声音愈发的细,“很丢脸。”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泊原郑重其事地说。
“不会什么?”楚念疑惑地望向他,眼泪已经止住了,但眼圈和鼻头都红红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腔,“不会再让我丢脸吗?”
说完自己都觉得是哭昏了头,脑回路才会这么清奇。
泊原却顺着答道:“嗯,是啊。”
“啊?”
午后的阳光灿烂炫目,透过玻璃窗,将空气中的微尘都照得清晰可见。光洒在少年头顶,明明他声音不大,在楚念耳中却尤为清亮。
“不会再让你因为我受到伤害。”
砰砰。心又毫无征兆地急跳起来。
心动是最难控制的情绪,总是不分场合地突然降临,令人措手不及,却又贪恋沉溺于这种感觉,无法自拔。
直到开始上课,楚念的心神才渐渐回笼,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课堂上。只是无论是听讲、记笔记,还是做习题的时候,她都无法再像往常那样全神贯注,总有一缕心思留在余光所及的那个人身上。
原以为漫长无比的一节课,竟也没有想象中难熬,不知不觉间下课铃已经打响。然而物理老师还在讲解一道典型例题,完全没有要下课的意思。
门外的走廊渐渐热闹起来,说话声与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像激昂的变奏曲般刺激着教室里每个人的神经。
后排忽然有人小声告警:“老班来了!”
听见的人都立刻往教室后门一瞟,果真看见班主任又无声无息地贴着后门玻璃朝里打量。
楚念原本站得离门更近,惊吓之余还没反应过来,蓦地被泊原拉住手腕往里一带,刹那间已经与他交换了位置。
泊原站得笔直,略一侧身,横挡在玻璃与楚念之间,见物理老师终于讲完这道题,不等他话音落下,大声喊道:“起立。”
全班都像有条件反射一样,也没人注意是不是值日生喊的,时机有没有问题,在这一刻纷纷站了起来。
泊原轻轻推着楚念往前走了两步,与最后一排的同学站到一起。她身材娇小,轻易就被挡得严严实实,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值日生也不知道被谁抢了工作,事已至此干脆接着往下喊:“敬礼。”
“老师再见。”全班一起鞠躬。
物理老师大概没料到自己刚一讲完,连下课都没宣布,就被反客为主了,愣了几秒才道:“同学们再见。”然后一脸懵地收拾起东西。
“快点回座位。”泊原在楚念背后提醒道。
她快步往第二排走去,刚一坐下就见班主任从前门进了教室,走到泊原面前皱眉问道:“你又犯什么错了,被李老师点到教室后面去站着?”
他从后门玻璃看到了泊原,以为他是被物理老师罚的站。
“不是李老师点的,是我这头发被教导主任看见了,让我过去站着。”泊原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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