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偏僻的小山中，张良从简陋的茅草屋中走出，背手长身而立。
沛县，箕踞的刘季举杯向天空敬了一杯：“哈哈哈……神迹下酒，也是一件乐事啊！”
旁边东倒西歪的狐朋狗友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互相起哄着说：“喝酒！再来一杯！”
田间劳作的百姓和正在服役的劳工惊慌地滚成一团，俯下身子连连叩首，高呼“神仙——”，但等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后，他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面面相觑。方才不知跑到哪里的监工出现，吆喝着驱赶他们重新劳作，不许他们站在那里休息。
……
天幕上显出画面来，曾经见过嬴政的人心跳都缓了一拍——天幕上显示的竟是秦始皇的面孔！
【秦始皇嬴政，嬴姓，赵氏，名政，秦庄襄王和赵姬之子。他首次完成了华夏大一统，也是华夏第一个称皇帝的君主。】
原六国语言不同、文字不同，在秦朝统一后也有六国遗民不愿学习秦朝的语言文字。但是，天幕上的声音和文字所有人都能认得出、听得懂，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只得认为是神仙所为。
嬴政身边的官员俯身向他贺喜。
“恭喜陛下！”
“——这是仙人正名！”
嬴政畅快地大笑起来，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般。这位帝王心术越来越深不可测的帝王难得地从心而笑，竟带出了些少年轻狂之态。
“彩！”
【统一六国称始皇】
天幕上显出一张地图，正是七雄分裂的战国时期。威武庄严的鼓点中，秦军自西而来，浩浩荡荡挥师东去。
鼓点越发激烈，猩红的字体在光幕上显现。
【秦灭韩】
秦王政十七年（公元前230年），秦派内史腾攻韩，韩国灭亡，置颍川郡。
【秦灭赵】
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秦将王贲攻下代城，赵国灭亡，置代郡和辽东郡。
【秦灭魏】
秦王政二十二年（公元前225年），秦将王贲进攻魏国首都大梁，魏国灭亡，置东郡。
【秦灭楚】
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秦将王翦平定了楚的江南地，降服了越国之君，楚国灭亡，置会稽郡。
【秦灭燕】
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秦将王贲奉命攻伐燕国在辽东的残余势力，俘获燕王喜，燕国灭亡，置广阳郡。
【秦灭齐】
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秦将王贲从燕国南下攻齐，俘虏齐王建，齐国灭亡，置齐郡和琅邪郡。
【秦朝建立】
天幕的地图中，一块块的土地被代表秦国的颜色吞并，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秦朝建立。
秦灭六国，六国遗民深恨之。但是光幕一展，哪怕是最痛恨秦国的六国遗民也不得不服他们的强大。
十年，灭六国啊。
何等威势。
一位隐居的魏国贵族苦笑着对身侧的友人说：“一念‘强秦’，一念‘暴秦’，本为正反两面，怎能分而论之。”
友人答道：“于秦人则为强秦，于六国则为暴秦！吾等身为魏人，受虏于其暴，受困于其强。难哉！何其难哉！”
“秦国虽强，终非故土啊……”
但是更多的六国遗民伏地号哭：“虎狼暴秦！贪戾好利而无信，礼义德行而不识……苍天无道！苍天无道！”
【百代皆行秦政治】
秦始皇奠定了中国两千余年政治制度基本格局。
他始创中央集权制度，中央设丞相、太尉、御史大夫。
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以降，有掌宫殿掖门户的郎中令，掌刑辟的廷尉，掌谷货的治粟内史，掌山海池泽之税和官府手工业制造的少府，掌国内民族事务和外事的典客，掌宗庙礼仪的奉常，掌皇室属籍的宗正，掌舆马的太仆……
这套中央集权机构的政权机构，一直被历代王朝所仿效。虽然官职名称和管辖范围有变动，但大体框架从未改变。
在地方上，秦始皇废分封，行郡县，由中央垂直管理地方。将全国分为三十六郡，后增至四十余郡。
两千多年的华夏政治制度基石——郡县制，自此而始。
“两千多年……”李斯眼中异彩连连。他一直认为分封制是周朝诸侯混战的根源，曾与王绾当朝争辩郡县制和分封制的优劣。
他怎能不欣喜若狂？他一力推行的政策传之千年，他的名字永留青史，他的理念万世犹存。
李斯看向嬴政，迎着帝王的目光遥遥相拜。是这位英明的君主赏识他、相信他、重用他。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我千古无双的帝王啊，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统一币制度量衡】
秦朝建立后，国家统一铸币，严惩私人铸币。同时，改变黄金单位，统一货币价值，制定“半两钱”。原来六国通行的珠玉、龟贝、银锡等不得再充当货币。
此外，以原秦国的度、量、衡为单位标准，淘汰各国不同的制度。
【书同文而车同轨】
天幕上又逐一展示出各国的字体。各种字体不断演变，最终统一成一种形体匀圆齐整、笔画简略的新文字，威严的声音响起：
为了让新生的秦朝在文化上成为一个统一的整体，秦始皇命令李斯创造新文字。李斯以战国时候秦人通用的大篆为基础，参考其他各国的书写习惯，创造出一种新文字，称为“秦篆”，又称“小篆”。
“秦篆”出现后，从上而下废除其他异体字，称为“书同文”。
为交通方便，以利管理六国旧地，方便北方战争前线的补给；同时，为了方便始皇出巡时能畅通无阻，从秦王政二十五年开始，秦始皇开始大幅修筑以国都咸阳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驰道，实行“车同轨”。
光幕上展示了统一宽度的道路，从咸阳开始，延伸到秦朝各地，六国自此交通便利，不再割裂。
“暴秦！大兴劳役、疲民弱民！”
“暴戾恣睢！暴君赵政——”
各地百姓中，有人隐在人群中高声叫道。
县官很快赶过来，把他们抓走，留下一个小吏扬声道：“秦驰道多在秦地、六国旧道以及在秦征伐六国时修建的道路上基础上拓建而成，并无逆贼所言之事，莫被小人蛊惑！”
【迁豪富而徙罪吏】
天幕上出现大批平民的身影。他们结成一条长龙，缓慢移动着向远方走去。
秦始皇在统一中国后的十余年内，前后进行了八次大规模的移民，共迁徙居民约106万户，达500多万人口。其次数之多，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前所未有，是秦始皇维护国家统一、政治安定的重要措施之一。
秦始皇对平民的迁徙主要有两种情况。
首先，迁豪富、强族于关中。“徙天下豪富於咸阳十二万户”，在统一六国当年迁徙到咸阳的“天下豪富”就达十二万户之多。这样，可以把全国的经济中心转移到一个城市，方便统治者控制和管理。
其次，徙平民、罪吏于边境，这样可以充实那些因多年战乱而饱受摧残，人丁寥落的区域，有利于均衡全国人口的分布。
迁豪富、徙罪吏，打乱了原本七国人民的地理隔阂，极大地改善了各国之间互相仇视的状况，加强了秦王朝的统治。
实关中、戍北边……张良闭上了眼，这实在是大魄力、大手段。把灭国后的原六国王室和贵族迁移到容易控制或者较为偏远的地区，防止其反叛。他东奔西走，想要联系六国遗民刺杀秦皇，但是有许多故人已经被迁走，他的计划受阻甚多。
“秦皇……”
【祖龙虽死魂犹在】
天幕上出现后世人们对秦始皇的争议和讨论。
“无德之君，不应见祀。①”
“近代平一天下，拓定边方者，惟秦皇、汉武……②”
“秦绝圣人之道……③”
“虽四三皇、六五帝，曾不足比隆也。④”
“……秦始皇的残酷无道达到离奇之境界，如何可以不受谴责？可是他统一中国的工作，用这样长远的眼光设计，又用这样精到的手腕完成，又何能不加仰慕？⑤”
“……”
年轻的、年老的；穿着汉式衣衫、唐家冠服的；愤慨的、仰慕的……各式各样的人都在天幕中出现，彼此争辩，表达自己的观点。
秦朝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再怎样自负其才的人都想要知道后世人对自己的评价，更何况是自认为“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的始皇帝？
哪怕嬴政认为谥号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但是如果能知道后世对自己的评价，鬼才不好好听！
但是听着听着，嬴政的眉毛有些微妙地扬了起来。
这些评价……
是，这些评价有的是赞扬，有的是贬低。这是正常的，光看李斯和王绾对郡县制和分封制那长久的争辩就知道每个人对同一事情的看法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这些评价也未免差别过大了吧！
王绾还承认郡县制的优点呢，只是建议在偏远地区进行分封。
这些后世人有人骂自己是不该被祭祀的“无德之君”，有人却认为三皇五帝都“不足比隆”。这种差别就像是……就像是山沟和天空之间的差别。
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
【千古万世一帝王】
天幕暗下，两行字映在正中：
天崩地坼，掀翻一个世界。
始皇帝，自是千古一帝也⑥。
天幕暗下，所有画面都消失了，只留下一行字。
【历代文人诗赋文论中的“亡秦者何”】
第22章
《始皇论》（上）
【秦朝，是一个伟大的朝代。
这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王朝，是几千年来后世追寻的壮举。因为秦朝，华夏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里,虽然也出现过短暂分裂格局的时期，但统一始终是历史发展的主流。
秦始皇，是一位伟大的帝王。
秦皇铸骨，他统一六国，在经济上、文化上、思想上打破了原来六国人民的藩篱，铸就了华夏民族的意识形态，奠定两千多年的制度与文化。
但是，这样的王朝终究二世而亡，这样的帝王在后世毁誉参半，涉及“亡秦者何”的讨论经久不绝。
这是为什么呢？
历代文人有许多诗词文赋中都探讨了“亡秦者何”，今天，我们将以此来分析，有什么因素导致了秦朝的灭亡。】
在听到“二世而亡”时，秦皇宫中原本算是君臣和乐的气氛荡然不存。
“二世而亡？”嬴政冷漠的声音在死寂的氛围中响起，让那些本就恨不得闭目塞耳的臣子们背上炸起一层冷汗。
“是朕得成长生，活了千千万万年，所以才二世以亡；还是秦朝国祚短暂，亡在了朕的儿子手上？！”
嬴政袍袖一振，一只酒爵被他挥倒在地上，叮叮当当地顺着地势滚到一边，不紧不慢地旋转着停了下来。
没人敢去捡。
李斯对赵高使了个颜色，看赵高会意地去把那只酒爵撤下，换上新的酒具，才不紧不慢地对嬴政行了一个大礼，道：“天幕所言是原本的后世。如果没有天幕的话，大秦或许是有这个劫难的。但是现在有天幕降世，那么原来的历史也就不再是历史了。我们的历史，需要我们自己去创造，大秦绝不会二世而亡了。”
嬴政喜怒难辨，沉吟片刻，倒是说了一件与此无关的事：“赵高，去把各位公子找来。”
赵高领命而去。
*
张良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清楚，现在的秦朝可以说是全赖秦始皇嬴政的威压维持着稳定，一旦秦始皇崩逝，各地起义便会瞬息而起。这也是他为什么极力刺杀秦始皇的原因。但是……
二世而亡？
张良想了想现在六国遗民参差不齐的智商和“且战且败”的能力水平，脸上流露出一个极其微妙、恍若牙疼的表情。
——那位“秦二世”，是怎样的无能啊。
【“亡秦者何”一词最初来自于“亡秦者胡”。也就是始皇三十二年，燕人卢生向秦始皇献上的“亡秦者胡也”的图谶。
当时的秦始皇认为，这句谶语中的“胡”指的是北方的胡人，也就是匈奴，于是命令蒙恬在北方修筑万里长城，抵御匈奴。
的确，当时的北方胡人虎视眈眈，极有可能对新生的秦王朝造成威胁。
但是，从历史来看，这句谶语实指的是秦二世——胡亥。】
“秦二世是胡亥？”不同于那些不知道胡亥是谁的六国遗民和沛县刘季，嬴政对这个刚刚十四岁，被自己疼宠的幼子深有印象。
但是他没想过让这个儿子即位啊！
对于嬴政来说，他如果能长生自然是另一种说法。但如果他不能长生，他认定的继任者一直都是扶苏。
公子扶苏，他的第一个儿子，也是他最喜爱的、期望最深的儿子。虽然现在的扶苏在政治上尚且有些稚嫩，但是已经有了身为一个王者的风范。
嬴政也知道对六国遗民来说，自己是一个侵略者，永远不可能得到那些人真心的认可，但是扶苏可以。
扶苏素来有贤名，他的个人魅力和统治手段比自己温和很多，可以很好地抚慰这片经年战乱的土地，给秦朝的人民带来和平。
就算……嬴政想，就算扶苏年少早逝，他也不会考虑胡亥。
公子将闾、公子高……这些儿子虽然比不上他们的大哥，但是也算一个不错的替补。
胡亥算什么啊？他儿子他能不知道吗，这就是一个能用来逗趣的小儿子。
托付朝政？杀了他吧！
正好赵高引着诸位公子前来，扶苏刚刚跪坐下来，听到胡亥继位，怔愣一下，尚且没有什么动作，身后的公子高先怒了，摘下自己的扳指就向胡亥扔了过去。
公子高向来多变机智，而且与长兄十分交好。如果扶苏为“秦二世”，他就是嬴政为下一任帝王准备的“樗里疾”。胡亥继位，他怎能不怒？
【有人会问了，秦二世怎么会是胡亥呢？
宋代的文学家苏轼在《始皇论》中这样写道：
“秦始皇时……长子扶苏好直谏，上怒，使北监蒙恬兵于上郡。始皇东游会稽……上崩。李斯、赵高矫诏立胡亥，杀扶苏、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赵高的头“嗡——”地一下炸开，脑子中什么都想不到，只随着身体的动作咚地跪下，向上首的秦皇一个稽首，伏在那里不动了。
李斯原本的从容全都不见了，他离席跪下，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优秀的脑子飞速转动，那些行为背后的原因都清晰地显示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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