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又环视了一眼大厅中的谋士众将,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对司马懿鲜明的愤恨和嫌恶。他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曹操不在乎这些人有多少是真的因为光屏中的未来,心疼百姓而痛恨司马懿,又有多少人是因为洞察了他的杀意,故意做出这样的神色来博取他的满意。只要没有人反驳,没有人自作聪明,上位者很是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衣冠南渡后,根据王导等的建议,司马氏皇族在世家的扶持下建立了东晋王朝。
东晋时期,门阀政治成为了政治的主流,权臣、外戚等纷纷对权力伸出了魔爪,这一时期的帝王犹如傀儡,纵使偶尔有英明的帝王出现,也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晋明帝司马绍平定王敦之乱,成功的制衡了权臣世家,力挽狂澜,稳定了东晋局势,但却仅仅在位三年就病逝了。
终有晋一朝,政治不修,军事不振,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文化了。
但是就连这样的文化里,也夹杂着乱世的风霜。
——晋朝玄风盛行。
玄学家主张的则是清谈。顾名思义,其特征为“清”,不入凡尘浊世。玄学家们远离政治、回避现实、蔑视俗务,只关心高深玄远的理论,而看淡世俗之事。
也许对于文化来说,这种纯粹理性的哲学思辨能极大促进文化的进步,但是就政治而言,却太过糜烂。
东汉灭亡,一度辉煌的汉帝国终于蹒跚着走向了他的末世,而之后晋朝给人民带来的,不再是宽广的胸怀、包容的气度、自信昂扬的意气,而是动荡不安的社会和战乱频繁的现实。
在这样的生活中,文人敏感的特性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动荡的社会、黑暗的官场、昏庸无能的君王……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痛苦,都触动了他们那根敏感的神经。
对于晋朝的文人们来说,著书立说、建功立业或者“致君尧舜上”的事业已经不是社会的主流,“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归隐田园、谈玄论道,探索神秘的彼岸世界成为他们追求的生活方式。
晋朝向深渊滑落的过程是缓慢而坚定的,对于晋朝大多数文人来说,衰世既不可救,那么就不去救了吧,放浪形骸,纵情山水,醉生梦死间,似乎比清醒地活着更加快乐。
毕竟大厦将倾,不是一根绳子、一个人能够挽回的。
于是他们酗酒、他们服散、他们清谈、他们风流、他们荒诞,他们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寻求一丝快意和慰藉,又因为慰藉时常求而不得而更加疯狂,做出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来,可称一句“魔幻”。
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反对当时盛行的世风,写下了“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言语。也就是说,当时的风气是“一死生”、“齐彭殇”,他们把生死等同,把长寿和短命看作是一样的事。
简单来说,这些人似乎已经不把“活着”当成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活着当然挺好,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或许作为一个人的处世哲学时还能被称赞一句“疏狂”,但是当其成为一个社会的主流思想时,这个社会,也就距离灭亡不远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名士都沉迷于远离朝堂。在晋朝,士族门阀统治的一朝,有些名士并非“不以经国为务”,而是走上朝堂搅弄风云。
西晋末年王衍是一位名士首领,有“口中雌黄”的轶事流传。他长于清谈,其学问造诣自不必说。但他在西晋末年政局中,既结后党,又盟东宫,虽然担负着宰相的重任,但却不认真对国家进行治理,只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和家族的传承。
再之后,琅琊王导,颍川庾亮,谯国桓温,陈郡谢安……一系列执掌大权的主政官也大都是玄谈大家或是士族领袖。
但是玄谈家能治国吗?
或许有些天才人物可以,毕竟隐居了二十多年的谢安出仕后以少胜多打赢肥水之战,为东晋赢得了数十年的和平。
但是人人都是谢安吗?
怎么可能。
更多的是如同王衍一般看上去风姿挺秀、芝兰玉树,但却实际上不思其政,只在乎自己和家族存活的废物。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刘备喃喃地念了这句话两遍,兴奋地抬起头来,“光屏此言实乃至理!”
曹丕的思绪却渐渐逸散开。
曹操和他都很喜欢文学,久而久之,他们周围也围绕了一群饱读诗书的“文学之士”。他知道那些人有时会聚在一起,谈论朝政或是谈论文学。
——当然,有时候他们也会在一起谈论玄学。
之前的曹丕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毕竟谁还没有个爱好了?喜欢玄学又不是什么要杀头的大事。
光屏上虽然只说了晋朝玄谈大兴导致时风颓废,可是曹丕却总是对号入座,觉得光屏是在暗暗地说自己周围的这一群人,他的背后炸起了一层白毛汗。
曹丕下定决心,之后要么遏制住那些人玄谈的风气,要么就遣散那些人。
可能是父子之间的心有灵犀,曹操此刻也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曹操的思考就比曹丕更深入一层了。
曹操想,是不是这群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呢?
你说他们有什么作用?不能治国,不能出谋,不能划策,也就只是和曹操等人进行一些诗词唱和。可作用如此小的人,却被别人认为是他的“近臣”。
曹操的手指微微蜷了蜷,他不能轻易动那些人,他要给天下士人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印象。
士族!士族!士族!
曹操深深地盯着光屏看了一眼,在心底刻下这个名词。
他算是看懂了,晋朝成也士族,败也士族。他的大魏自然要尽力避免这个坑。
“噗。”
曹操的思维突然歪了一瞬,喷笑出声。别人都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他这算是什么?
“后车之鉴,前事之师”?
坐的离曹操近的几个人听见他的笑声,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
救命!主公/丞相这是想到什么笑起来了?是痛快于司马家的下场还是气急反笑啊?!
好难懂。
【公元420年,刘裕废晋恭帝自立,建国“宋”,史称“南朝宋”,是为宋武帝,东晋至此灭亡。
但是就在公元421年,也就是东晋灭亡的第二年,为了稳定政权等一系列原因,刘裕派人杀死了禅位后的晋恭帝。
一百七十一年前,司马懿挥兵而起,发动高平陵事变时,他可曾想到过这样的结局?
一百六十年前,高贵乡公曹髦被当街弑杀的时候,匆匆赶到的司马昭可曾想到过这样的结局?
一百五十年前,司马炎志得意满地登上皇位时,可曾想到过这样的结局?
九十七年前,晋明帝司马绍捂着脸羞愧地说“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时,是否就是想到了这样的结局?
一百五十年晋祚,一百五十年黑暗。
“生于不义”,是司马家在蓬勃的野心中对主君伸出了爪牙;“死于耻辱”,是他们造就了“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惨剧,最终偏安一隅,刘宋篡晋,重复了魏篡汉,晋篡魏的命运。
虽然刘裕取代了晋朝的统治,建立起比较强大有力的宋,但是南北割据的局面并没有消失,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战火依旧频仍,中原百姓还要承担很多很多年的苦难。
但是司马家族就到此为止了。】
光屏消失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出现过。无论是刘备、孙权还是曹操团体的人都觉得恍若隔世。气氛松快下来,那些当初怎么也叫不出来的侍卫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请罪,又迷茫地被轻易打发出去。
他们不知道,就在那晃神的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章就是收一个尾,也可能是前面情感爆发太大了,感觉一下子弱下来了(挠头
第40章
视频后续
司马懿面如死灰地被拖下去,没有人去询问他的下落。
他的双腿无力地耷拉在地上,随着侍卫的走动在台阶上磕碰。
崔琰皱了皱眉,面露不忍,掩面不去看这位故友,没有人为司马懿求情。
长空风起,微凉的风将司马懿混乱的思绪抚平,但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想不懂,什么都想不出来,也好过现在他一眼看去条条死路,再无活处。
司马懿含混的声音低声呼喊:“师儿……春华……春华!”
远处司马氏的宅邸出现了骚乱,男男女女的尖叫声骤然响起。
刘备阵营的人其实是有些茫然的。光屏上多说晋事,对三国时期诸事一带而过,只知道最后是在司马氏控制下的曹魏阵营获得了胜利,却对其中过程只字不提。
刘备先是下达了封口令,然后就陷入了一团乱麻的思绪中。
他的汉是怎么灭的?
刘禅能不能当一个好主公?
除了自己人,还有谁看到了光屏?
出现了光屏之后会不会人心思变?
刘备咬紧牙关,先是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心腹。
关羽张飞还是一脸悲愤,好像没有从光屏中脱离出来;赵云把怀中的小阿斗放到了地上,护着小儿防止撞到头;诸葛亮一脸沉思,目光清正……也对,如果连他们都不能信任了,还能相信谁呢?
刘备的脸上又带上了笑:“诸君!神迹临世,吾等更要兴复汉室,抑曹操、司马氏之野心!”
他又看向诸葛亮:“如孔明所言,筹谋益州吧。”
光屏消失后,周瑜再也拿不住手中的笔,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一把把写下的东西推开,垂首呕出鲜血。
亲卫听到声音,急忙撩起帐帘,快步走进。
“都督——”
周瑜挥手制止亲卫的担心,把手中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颤抖着卷起来,亲自密封好,又强撑着写了一封短信,全部递给亲卫。
“梦遇天人授法,或乃此后百年事……病中所记,或有散||||||,无可奈何……冀有益于主公大业……”
周瑜紧紧盯着亲卫的眼睛,道:“你亲自送去,一定要送到主公的手上,不可假手他人,记住了吗!”
亲卫慎重应是。
周瑜目送亲卫出了帐门,一口气卸下,倒在了床上。
天空中,传来一声鸟儿的哀鸣。
贾诩在曹营里并不是什么高调的人,平时很少能看到他的身影,真到了用得上他的时候,那一道道狠辣的毒计才让人幡然想起:哦,怎么能忘了这个人呢!
贾诩破天荒地在休沐日求见曹操。
听到这个消息时,曹操正在吃晡食。他惊讶地挑了挑眉,把嘴里的饭菜咽下,拿起手边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站起身,清清嗓子,对前来禀报的侍卫道:“让他到书房见我吧。”
贾诩走在偌大的丞相府中,亭台楼阁无一不精,回廊深深,九曲回环,在前面带路的侍女脚步轻盈,步子落下,几乎没有一点声音,让他想起幼时在家乡看到的落雪。
红日将落,在西方的天空上渲染出最耀眼的色彩,橘黄艳红的云彩比最热烈的姑娘还要漂亮。贾诩心想,自跟随董卓进入洛阳开始,他在中原的刀尖上辗转,也算有些许薄名。年轻时想要玩弄天下英雄于股掌之中,到了现在,竟然心生倦意。
早已对中原的征伐感到疲倦,贾诩自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追求刺激的人,现在的中原,不能给他提供这种刺激了。
而且光屏出现后,汉室大臣和曹魏势力之间的龃龉达到最大,曹丕虽然被肯定了为帝之能,但是曹丕后人的能力却被质疑,曹操对后继者的考量又有了新的参考,如此多事之秋,精明如贾诩不愿身入漩涡。
好在……
侍女引他到了地方,轻轻一礼,沉默地侍立在外。
贾诩深深看着书房的门,握紧了袖中的几张纸。走进去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是猜疑,是不满,还是成全?
那扇紧闭的门仿佛巨兽的口,但是贾诩若无其事地打开,踏进去。
贾诩赌赢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一字一句地讲给曹操听,曹操沉默着,没有打断。
“诩并非有他意。”贾诩的额头冒出细汗,把袖中的那几张纸呈上去,“诩对丞相日后谏言均已在此,再无私存。只是想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罢了。”
曹操终于说话了:“所以文和要往边境去?”
贾诩松了口气,道:“主公也看到那天光屏上的画面了,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诩虽不才,却也愿意为此尽一份力。更何况,北境虽然偏僻,也是……的地盘。”
贾诩把那个词含混过去,曹操竟然听不出来那音是“汉”还是“魏”。
曹操面色不变:“文和好大义。”
贾诩怔了一下,自失一笑:“倒也不是,诩也有自己的私心……诩出身凉州,胡人横行,第一个沉沦的便是诩的故土。”
他抬起头看向曹操。曹操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诚挚。
挂在西天的太阳就要落下去了,书房里渐渐昏暗起来。曹操的身体隐在阴影中,贾诩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隐约看到一双精光熠熠的眼打量地盯着他。
他身上的血液都流得慢了起来,贾诩苦笑着想,已经不止一次看到曹操这样的眼神了,但每一次都如芒在背。
曹操心里不由得冒出微妙来,他奇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贾诩起身,拱手一礼,长揖不起。
曹操沉吟了一会,突然大笑出来,起身扶起了贾诩,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文和多年来为操呕心沥血,操感激不尽,却只提出这小小的请求,操怎么能不依你呢!”
贾诩心头一松,心跳顿时乱了起来,他随着曹操的笑声露出笑意,朗声道:“必不负丞相所望!”
公元211年,贾诩官拜都督,前往凉州,抵御北胡。
临行前,荀彧与曹操彻夜长谈,第二日又下达了任命:进万岁亭侯荀彧为乡侯,暂代凉州牧,随贾诩一起北上。
荀彧看着担心的荀攸,轻轻一笑:“我擅长内政①,而贾文和军事才能堪比奉孝,公达无需担心我等安全。”
“那丞相那边……”
荀彧了然地看了一眼眉头蹙起的荀攸,沉默良久。
荀攸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张了张嘴,右手微微抬起,好像想要抓住荀彧的胳膊,但是严苛的礼节教育让他还是安安稳稳地跪坐在那里,盯着眼前那杯茶上袅袅而起的热气。
眼看着荀攸已经坐立不安到一个境界了,荀彧才好像不经意地说:“我去了北境,自然不再与洛阳诸事相关。”
荀攸猛然抬头,双目灼灼地盯着荀彧。透过袅袅散开的白色水汽,荀彧的面孔带着朦胧的笑意。
荀攸气急地喘了两下,却在荀彧带着狡黠的笑里散了怒气,也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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