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见过,点点头说:“是江总。”
“听说她在跟我们叶总相亲。”林聪没话找话,八卦一圈:“他们两个挺合适的。”
文禾转头,见走在最中间的那位江总穿着一条白色西装裙,面料挺括,气场逼人,她正跟采购的叶总并肩走着,看背影确实男俊女靓,很般配。
再看章茹,她眼神都没往那边瞟过,抬头也只是做作地擦嘴巴,一片纸巾折了又折,翘着兰花指按在嘴唇上。
她出奇的安静,林聪伸手拉她头发:“今天哑巴了?”
章茹啪地打他:“放手,只手好臭!”
他们两个又开始斗,文禾麻利地上完最后一个卷子:“好了。”
“走走走,我去总经办。”章茹刚好吃完面,起来一起往销售的方向走。
她顶着一脑袋卷发筒,脚下穿的还是拖鞋,一路都有人跟她打招呼,叫她包租婆。
章茹也爱玩,真的去找人借了根烟叼在嘴里:“看什么看,水费不用钱啊!”跟人嘻嘻哈哈开完玩笑,转头踢到东西,捡起一看是只镯子。
章茹拿在手里掂了掂,满钻的镯子,接口松了:“这哪个富婆的?”
文禾下意识想起刚刚那位江总:“会不会是客户的?”
“不知道啊。”章茹抬起脑袋找人,看见高管们都在周鸣初办公室,那位江总也在,正跟叶印阳说着什么。
她撇撇嘴,文禾猜她不想去,于是伸手:“给我吧,我去问问。”
章茹把东西给她,嘴上还要找借口:“我是不想看到王东尼,一身猪味。”
文禾走去敲开周鸣初办公室的门:“江总,我们同事在外面捡到一只镯子,来问问是不是您的。”
江欣一眼认出自己的镯子:“对,是我的。”她伸手去接,王东尼见缝插针在旁边插嘴:“江总怎么掉了东西都不知道?”
他态度亲昵,江欣却并不想理,碍于修养才应一句:“可能刚刚太挤了。”说完看向文禾,微微笑道:“谢谢你。”
“江总客气了。”文禾看她竖起手腕,手上一只粉色劳力士滑下来,比了比说:“接口坏了。”说完随手放在桌面,跟周鸣初一条领带放在一起。
领导们在谈正事,文禾很快退了出来。
晚上年会,她举着手机录完整个节目,被台上的章茹逗到一直笑,而自己运气似乎也真的触底反弹,到抽奖环节,居然抽中一台最新版的苹果手机。
领完奖的文禾接了奶奶一个电话,奶奶跟她确认到家的时间,又叮嘱她:“少吃点甜的,对身体不好。”
文禾嘴里嗯嗯嗯,但讲完电话,马上去甜品区拿了熔岩蛋糕和一块司康。
旁边有同事羡慕她吃这么多甜的也不长胖,胡芳也在旁边插话:“刚刚看到你中奖了,恭喜啊。”
“谢谢。”文禾拿着蛋糕想绕开,胡芳却怎么看她怎么想笑:“最近运气不错,但别把运气当能力,毕竟是一时时的事,有这次没下次。”
文禾转头看她,胡芳神色讥诮:“不用看我,我就是提醒你一句,怕你飘了,明年业绩不好做。”
文禾很认真:“不好意思,我觉得运气就是一种能力,不然你怎么白给人家抢了个客户,到现在都没有运气接到一个更好的?”
胡芳这次真的笑出声:“看来我们这个职业确实很容易让人有满足感,你才开一单就飘成这样,以后不知道要做多大的业绩,够神气的。”
“好奇怪,我正常聊天而已,你怎么这么敏感?”文禾思索了下:“难道你老公总不上班,搞得你心情不好?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或者他又干了别的事让你不舒服?”
胡芳定定地看她,文禾又拿了一盒芝士红薯和勺子,走去桌边坐着吃。
熔岩蛋糕不大,文禾挖一勺送进嘴里,对面坐下一个身影:“甜吗?”
“江总?”文禾认出是公司的经销商:“我觉得刚好,不怎么甜。”
江欣眉毛一抬:“怎么我吃的就甜到糊嗓子?”
文禾想:“可能不是同一炉出来的?”
江欣笑着拿起她旁边那个司康:“你很少跟人吵架?”见文禾僵了下,她伸出手动了动:“你刚刚这样抖。”
她在模仿文禾刚刚的小动作,文禾有点尴尬:“让江总见笑了。”
江欣掰开司康尝一口:“我以为E康销售都是比较……猛的?”用完这个形容词,她跟文禾对看一眼,两个人都笑起来。
文禾说:“我没那么猛,让江总失望了。”
但也不算弱,江欣笑着往后一靠:“你刚刚那个同事可气得不行。”她问文禾:“你们两个有矛盾?”
文禾摇摇头:“一点小摩擦而已,都是同事,算不上矛盾。”她还没有笨到在客户面前说内部不和。
江欣也没追问,慢悠悠吃完半个司康,章茹正好溜达过来:“吃什么?我来一点,我饿死了。”
“没了,就这么点。”江欣把剩下的半个司康递给她,余光瞟见一个身影,找了借口离开。
章茹凭空打个喷嚏,赶忙紧紧身上的外套:“好冷,怎么这么冷啊……”她碎碎叨,发现叶印阳经过,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就跟过去,还边吃东西边看着叶印阳背影,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今年真的不会下雪吗,想看雪。”
这眼神不像想看雪,像母老虎看见武松。
文禾想起叶总和江总相亲的八卦,犹豫着瞄了瞄章茹,章茹瞄回来:“你明天回家啊,高铁还是飞机?”
“高铁。”
“那我送你啊。”章茹撩了撩俏皮的羊毛卷:“几点的票?”
文禾不想麻烦她,摇摇头说:“地铁很方便,我坐地铁过去可以的。”
第二天起很早,文禾收拾好行李又把家里拖了一遍,阴天地不好干,她不想再踩脏,就跟毛露露出去吃中饭。
出电梯看到外面有辆黑色雅阁,梁昆廷正靠着车门在抽烟,脱下白大褂,他身上那股痞劲又冒了出来,跟她们打招呼:“去哪?”
“去吃饭。”文禾看了看他:“你今天又来送什么吗?”
“这里离医院近,我偶尔也睡这里。”梁昆廷扔掉烟看她:“刚好,我也准备找地方吃饭。”
广东人有一句爱讲的话叫相请不如偶遇,下一句,叫择日不如撞日。
巷子很窄,但梁昆廷车技很好,几下就倒了出来,文禾跟毛露露被他载到一间食档,红底黄字的简单招牌。
老广吃东西讲究新鲜滚热辣,店就开在市场旁边,食材随用随买,三个人点了半桌菜,一煲老火汤喝下肚,清甘有味。
毛露露喝得有点出汗,拉了拉袖子说:“我以前就住这一带,都没注意到有这家店。”
文禾倒是吃过:“我好像点过这家的外卖,但都是粥粉面那些。”
梁昆廷说:“粥粉面应该是他们家后生做的,老人家做炒菜和炖品。”
文禾看他一眼,梁昆廷似乎知道她好奇什么:“我小时候就住这里。”他说:“这个铺头是租我一个同学的,在这家也算从小吃到大。”
文禾恍然大悟。
正好上来一盘豉汁蒸排骨粉肠,酱色调得很好看,毛露露吃几口问起粤语里肠粉和粉肠的区别,梁昆廷答了几句,毛露露又提起已经过时的段子,例如hello和嗨佬这样的发音错误,梁昆廷说:“其实我们现在很少问外地朋友会不会讲粤语。”
“啊,为啥?”
梁昆廷只能解释,因为好多人来来回回就会那几句,先用冚家铲问候他全家,再用扑街单独问候他:“80%是这样吧。”他看起来真的很无奈。
毛露露噗哧一声,文禾也忍不笑起来。
梁昆廷其实算幽默的一个人,幽默里有世故的成分在,接茬抛梗都很自然,文禾想起上次去他们科室,他跟护士主任都能聊能笑的,看起来各种关系都处理得很好。
年轻的主治医生,是有一股张扬感在的。
吃完饭文禾抢着去买单,她上次到脑外找科室主任,梁昆廷中途拿了张片子进去问,问过给她递了个话题,让她知道那位主任喜欢打羽毛球,并且因为打球伤过眼睛。
聊爱好聊工作之余的话题是有用的,文禾后来跟那位主任顺利加到微信,而梁昆廷的举动不管碰巧还是特意,这顿饭她得请,毕竟承了人家的情。
吃完开始飘毛毛雨,梁昆廷送她们回去,开车门时一阵风抽到身上,文禾竖起领子钻进去,毛露露也打冷颤:“感觉今天是今年广州最冷的一天。”
梁昆廷说:“再冷也就这样了,下不来雪。”
文禾想起章茹,不由笑:“你们是不是都没看过雪?”
梁昆廷点点头:“广州孩子没见过雪,对雪都有种狂热性的向往。”他对雪印象最深的还是08年雪灾,但也不是广州下雪,印象之所以深刻,是因为那一年广州火车站很多旅客滞留:“那时刚好期末,老师都在讲这个事,我大伯还发动我们家里人去送被子和热水。”
一座城市一方水土人情味的体现往往就在这些举动里面,文禾回想起来:“我爸妈也在那里困了三四天,说不定也喝到过你们家人送的一口热水。”
“那后来顺利回去了吗?”
“后来他们坐长途大巴,路上结冰,又堵了三四天。”等于回家用了一个多星期。
梁昆廷问:“你爸妈也在广州工作?”
“以前是在的。”
“现在呢?”
现在,文禾说:“他们已经走了。”所以有时候觉得出生在大城市是一种特权,出生,上学,工作,甚至生和死都在这里,不用背井离乡,不用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文禾记得她爸爸最爱的一首歌叫故乡的云,可惜最后也没能完整地回到故乡。
红灯口,梁昆廷从后视镜看了她一会,文禾觉得自己眼花了,居然在他脸上看出点周鸣初的影子。
她被盯得心慌,故作镇定地去看风景。
雨越下越大,到家时梁昆廷问文禾几点的高铁,说要送她过去,毛露露有心撮合这两个,也极力劝文禾:“雨这么大,你还拿行李的,就让梁医生送一段嘛,反正他顺路。”
路大概率是不顺的,但都这样了拒绝只会显得扭捏,文禾只好上去再把东西清点一下,断水断电,拿着行李又坐上梁昆廷的车,这回坐在副驾,不好拿人家当司机。
起步不久接到公司消息,说年后有个视神经领域的交流会,如果有客户需要参加的话,这两天就要报资料。
刚好是梁昆廷所在科室的学术领域,他在旁边想了想:“马主任不太喜欢这些,你叫他打羽毛球他愿意去,学术活动的话,你可以找找唐主任。”顿一会又说:“但问还是都问一下。”
“嗯。”文禾点点头:“明白的。”
她低头发消息,梁昆廷在十字路口停下来观察她,是不用修饰也很动人的一张脸,但不说话的时候,有清清冷冷的感觉。
几次接触,梁昆廷觉得这个安徽姑娘像深海的虾,身上似乎有层厚厚的壳,对他带一点应激式的戒备。他不确定这种戒备形成的原因,但看她耳根渐渐红起来,他眼底也上来一点笑意,收回视线,跟着前车驶过红绿灯。
文禾被盯得差点抬不起头,自己在心里做了一阵调整,梁昆廷已经很自然地找起话题:“你们公司这几年发展不错,好像排名一直在往前靠。”
“是整个行业都起来了。”文禾说了句套话,但也不完全是套话,以前医疗设备都是进口占绝大部分,现在国产设备研发技术确实跟了上来,再加上政策帮扶,所以行业向好。
路口左转,梁昆廷搓着方向盘问:“公司有名气,你们跑起来应该不难?”
文禾笑笑说:“比起小品牌可能好一些,但也谈不上简单。”毕竟药可以天天开,器械却几年才有更换的需求,所以要多跑医院多跑科室,但跑医院又是一件体力活……
她靠着安全带,忽然想起周鸣初的话,说她只会用行动上的积极掩盖自己的无能,用苦劳感动自己。
不久到达广州南,梁昆廷帮文禾把行李拿出来,文禾向他道谢:“麻烦你了。”
梁昆廷打上车后盖:“一路顺利。”
“谢谢。”文禾朝他笑笑,接过行李去排队安检。
车流量大,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吹哨催促,梁昆廷看了看她的背影,回到车上驶离这里。
车站内外人都很多,文禾在排队的时候收到吕晓诗的信息,问她还在不在广州,文禾说在火车站,问她怎么了。
吕晓诗说她小叔叔有一个朋友来广州,是做医疗器械代理的,想介绍给她:『我们晚上约了吃饭,我还想叫你一起咧。』
其实之前吕晓诗也提过给她介绍生意,毕竟医药医械也算同行,资源肯定会有重合的,但文禾对招商懂的不多,去了估计也聊不到什么,再是春运的票不好买,退掉这张又要重新抢票,而且奶奶已经在家等她,想了想,只能道歉说:『不好意思啊,我马上就检票了。』
『没事,你检票吧,我也就是突然想起来。』吕晓诗替她出主意:『不然先把你们公司资料发我,我给他看看,要有戏再说。』
『也行。』文禾找出招商资料发给她,道过谢,跟着检票大军上了高铁。
车厢很挤很挤,文禾抬完自己的行李,又帮旁边的女孩子把箱子放上去。女孩子向她道谢,两个人坐在座位聊了几句,文禾看到她手上戴了只很漂亮的表,忽然想起年会时那位江总手上戴的劳力士粉盘,划到网站查了查,很贵。
『上车没?』毛露露信息跳出来。
『刚上。』文禾回复她信息,毛露露开始八卦,问她跟梁昆廷在路上聊了什么,文禾说聊工作,毛露露也不跟她打哈哈:『我看出来了,那个医生肯定对你有意思!』
『乱点谱,你太闲了。』文禾几句绕开聊点别的,最后发句明年见,在提速的车厢中离开广州。
这一年,安徽特别冷。
雪从腊月二十八断断续续下到大年初二,按习俗,这一天要去外婆家。
文禾去是去了,但没待太久,放下礼品烤会火就走了。
她外公外婆都是重男轻女的人,从来都对她妈妈不好,结婚的时候吞了她妈妈所有的彩礼,后来又老是装病找她妈妈要钱,其实都是给她小舅舅一家花。
如果不是因为生了她妈妈,她都不会来看他们。
走到村口碰见小舅舅的车,文禾想装没看到,小舅妈却大老远喊她,从车上下来找她说话,甚至很热情去握她的手:“坐高铁回来的吧?怎么不给你小舅舅打个电话,他开车去接你。”
“不用,我打车很方便。”文禾抽回手要走,小舅妈还跟她笑,先是说儿子也在广州上班,让她们表姐妹平时多联系,接着就开始打她年会抽中的新手机主意,说给儿子用。
文禾说可以:“9800,你微信转我。”
小舅妈一愣:“你表弟还是学生,他……哪里有这个钱啊?”
“那买什么手机?”文禾看着她新打的金耳圈:“他是大学生不是高中生,可以兼职攒钱,攒到再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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