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垂首站在那沉默不语。梓悦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拿着红绳在原地转了个圈。
对于这样的人,她没有可怜,甚至觉得有些轻饶了。死了那么多人,心脏被挖,无辜惨死,就因为他的私心想救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结果,不该死的死了,想救回来了却没救回来。现在高奎死了,谁又能给那些无辜死了的人一个交代呢?
神仙死了,就等于是魂飞魄散,高奎现在是随了高蔚,烟消云散了。
千羽看着梓悦气急的模样,反而更沉默了。
不知道她知道金云云也死了,会是怎么一副表情。
突然,一阵低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梓悦脑袋一扭,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厉声问:“谁在那里?”
梓悦和千羽循声走了过去,见到了槐树底下的封坛。一个孩子正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梓悦和千羽。
“我想要阿娘。”女娃娃怯生生的开口。
梓悦问:“你阿娘是谁?”
女娃娃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呜呜呜,我不告诉你,你把高奎大人杀了,我告诉你我娘是谁,你也会去杀我娘的。”
梓悦冷俊不禁,千羽抢在梓悦前面道:“你娘是金云云吧?”
女娃娃的大眼睛闪烁着惊恐的神色,嘴巴一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孩的声音尖锐又具有穿透力,梓悦眉头一皱,千羽余光偷看了梓悦一眼,然后蹲下身子,和那女娃娃道:“我们答应你不伤害你娘亲,但是你别哭好不好。”
女娃娃的哭声戛然而止,糯糯的朝着千羽开口:“哥哥,我想见娘亲,你能带我去找她吗?”
千羽心间一颤,一时有些不敢看着女娃娃的眼睛。
他该如何和她解释,她娘亲已经离她而去,再也回不了。
梓悦站在那静静的看着两个人交流,这时冷不丁的开口:“不能。”
那女娃娃偷看梓悦一眼,然后身子朝封坛里缩了一分。只听梓悦又开口:“你娘为了你去很远的地方找药去了,暂时不会回来了,还有,最好叫你娘别回来,不然我们就把她抓走。”
听完梓悦的话,女娃娃大眼又开始蓄满泪水,看着好生可怜,但是这次千羽却没有出言安慰。或许,梓悦的这个谎言,更能让她坚定的过完接下来的日子。
梓悦吩咐道:“收拾一下,将她交给影胡安顿吧。”
女娃娃被重新封印在了坛子内,千羽抱着坛子,跟在梓悦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这迷雾漫漫的林子里。
千羽:“大人,不知道有一句话当讲不当讲。”
梓悦头也不回:“那就不讲。”
千羽沉默,以后两步走到梓悦身侧,又开口:“思来想去,还是要讲。”
梓悦轻笑一下,转头看他:“所以刚才不是说了一句废话。”
千羽颔首,也轻笑了一下,才开口:“大人之前说,影胡大人也是高奎的帮凶,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影胡大人。”
千羽一开始问的目的是以为梓悦忘记了影胡这个罪人,可是此时看到梓悦依旧带笑的神情,似乎没有被提醒的惊讶。
梓悦道:“我只是个鬼官,何来权利处理与自己相同仙职的神仙,自然是交给鬼尊处置了。”
梓悦以为千羽的话已经说完了,谁知千羽却还是一脸为难的模样。
梓悦这一会直言道:“有话直说。”
千羽深吸一口气:“金云云被万春楼的怨灵给撕咬至魂飞魄散了。我未能看守住,是我的失职。”
梓悦笑着一摆手:“知道了。”
千羽:“大人不惊讶吗?”
“那丫头身上的子母线断了,就说明母子阴阳两隔,但是以金云云现在的情况,投胎是万万不可能的了,所以,不是魂飞魄散又是什么。”
看着梓悦气定神闲的说出这样一番话,千羽反倒心里不自在,他的大掌紧了紧怀里的封坛。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才对那女娃娃说出那样的话吗?
千羽:“大人对此场景,司空见惯了吗?”
梓悦读懂了少年眼里的意思,眉眼微弯,开口劝慰:“是。眼之所见,便是我力所能及。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同情,心太软的人,不适合和鬼打交道。人的一生,从人到鬼,谁不是历经困苦磨难,尝遍心酸苦楚?没有谁甘心抛下前尘,反正我是没见过几个人是没有执念的。今日我如果救下了金云云,留下了高奎,那你知道他们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吗?十八层炼狱他们一层也逃不掉,并不是所有的活着就是好的。”
“唉~”梓悦忽然叹了口气,“最可怜的还是我,景希那里不好交差啊,到时候肯定会被臭骂一顿。”
说完,自顾自的往前走,独留千羽一人傻站在原地。
谁的前尘没痛苦,若没有经历痛苦,又何来执念。
第58章
莫约三百年前, 金水城有个会画画的道士极为出名。
会画画不稀奇,做道士也不稀奇,稀奇的是, 这道士画的画驱邪效果甚好, 比那些驱邪的符箓效果更甚。护身符可保一人平安,但这画往家里一挂, 可保一家平安, 所以去求画的人数不胜数。
这道士画的画还有一点与其他人不同,他的画上,都有一颗透亮的珠子,似珍珠光滑,似夜明珠明亮,就和佛家的舍利子般,神秘又珍贵。
众人都说,这是道长耗费心神练出来的,却不知, 那是从魂灵身上提炼出来的元魂。
提炼出来的元魂镶嵌在上面, 取不下来,失去被提炼了元魂的灵魂只能在画周围徘徊,并且是怨气极深的怨灵。
道士通过画上的元魂逼迫那些怨灵驱赶其他邪灵, 故而起到保护家宅的作用。
这些魂灵都是哪来的呢?
最初是找路边行乞的乞丐的, 再后来就四处找人买来丢弃的孩童的。但凡是家里落魄养不起的孩子,他便会假装想要收入门弟子, 收买很多孩童。
一个雨夜, 一位妇人牵着一个男童敲响了道士所在的院子的大门。
哗啦啦的雨水自伞顶滑落, 溅湿了妇人的裙角,而那男童则直接站在大雨下, 自伞边落下的一连串水珠直接浇在了他的头顶。伞很小,只够遮妇人一人。
男童脸上挂着冷漠的神情,对被雨淋这件事情一点也不在意。
门开了,一身道袍手持拂尘的道士走了出来:“领来啦!”
“是啊,这小子六岁,五十两银子,一口价。”妇人知道道士是个爽快人,开完价以后直接将男童往屋子里面一推。
男孩少年老成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明所以的看了那妇人一眼。
道士直接给了妇人一个钱袋,交代一句:“下一个半个月后,下次可以找年纪大一点的。”
妇人将钱袋往怀里一塞,笑道:“行,若是没有啊,我把我儿子卖给你。”
“阿娘!”道士身后的突然有个十一二岁少年探出脑袋。
妇人露出一抹笑,应和一句:“诶~在刘道长家有没有好好学习功法啊?”
“有,我每天都在和师父学习如何捉鬼驱邪,今日我学会画定身符了。”小少年脸上闪过得意的笑容。
“哼,学了点皮毛就在这洋洋得意,要走的路还远着呢。”道士无情的打击他。
少年讪讪的笑了下。随后看见矮小的男童,脸上闪过兴奋的笑容,问:“这个弟弟是来干嘛的也是来拜师的吗?”
“自然不是。”道士脸色一变,一把拽过那那男童,作势要关门,带着门外的妇人不客气道,“没你什么事了,记得下次来探望的时间。”
妇人笑着连连点头:“好好好。”
少年见道士要关门,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阿娘,你不是说给我带了衣裳吗?衣裳呢?”
天气逐渐入秋,少年一身不合身的衣服袖子短一节,因为衣裳小,整个肩膀都绷着,腋下明显还有缝补的痕迹。
那妇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讪讪道:“衣裳还没做好,娘下次给你送过来,蔚儿好好听师父的话,明白了吗?”
“哦,那好吧,娘下次记得带过来。”
话还没说完呢,门已经被关上了,道士牵着男孩走了。而那个稍微大一点的少年还站在门后等待妇人的回应:“娘,你怎么不回答我啊?”
哗啦啦的雨声遮盖住了妇人离开的脚步声,道士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毫无留恋离开了。
门后的少年蹙眉沉思,心想,定是娘答应了,但他没听见,这会娘应该已经走了,算了算了,他还是好好练功,争取早日出师,也好早日与娘团聚。
少年的娘是个年老色衰的青楼女子,名叫高翠艳,年纪大了想要赖上一位年轻的书生,故而才有了高蔚,高蔚便是刚刚那位十二岁的小少年。
书生意气风发正值年少,满腹才情还未得到抒发,满腹学问还未谋得官职,他心目中的娘子,定是温良淑德才情与美貌集于一身的达官显贵之女,又怎肯被一个青楼女子被绊住呢,所以兵走险招想要将大着肚子的高翠艳杀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高翠艳自小在花街柳巷里混迹的,最肮脏最阴暗的角落她什么没见过,所以,书生死了,孩子也落地了。
生孩子的目的,从最初的想要赖上男人变成现在挣钱的工具。
是个儿子呀,卖了也是值钱的。
来买高蔚的都是穷鬼,高翠艳觉得太亏了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就这样养到了十岁。
两年前的金水城来了个道士,出手可大方了,所以,高蔚归道士了。
不知是道士动了恻隐之心还是高蔚确实天资过人,就这样,高蔚居然成了道士的“关门弟子”,平日里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无一不做的,只要师父吩咐,上刀山下火海,高蔚也一往无前,因为师父是他的亲人啊,除了娘以外,唯一对他“好”的人。
好到,冬天不给他一床被子,为了让他练功;夏天叫他抓蚊,是为了练功;雪天早起洗衣做饭,也是练功。
转眼两年,“练功”的日子很贫乏,师父收弟子要求过于苛刻,送来的孩童没两天就被送走了,反正高蔚是没有看见一人在府里呆的超过两天。
而今日,府里又来人了,这一定是娘为师父物色的天资过人之子。
小孩子很乖,第一天吃饭的时候,高蔚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怯生生的回答:“我……没有名字。”
高蔚:“这样啊!不如我给你取一个吧?”
小孩眼里闪着希翼,道:“好啊!”
“嗯……”高蔚沉思片刻,灵感一闪,“不如和我一个姓,就叫高奎,如何?”
小孩眉眼弯弯的笑了:“好。”
第二日,原本师父是该画画的,但是那日突然来了一帮人,高蔚以为又是一帮来求画的,可是他猜错了,师父被打了,院子里的一切被烧了。
听说死人了,师父送出去的画失灵了,画上的珠子碎了,当晚那家人全死了。第二日外嫁的女儿带着女婿回家,发现母亲父亲弟弟全死了,当晚她就被娘托梦,说是被这个道士害死的,所以他们就找上门了。
道士逃了,从树根下面挖出一大箱子钱,叫高蔚提一大部分又叫高奎提一小部分,连夜逃走了。
高蔚想见娘一面,出走前来到自小长大的破屋子,屋子内没有灯火里面静悄悄的。高蔚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回应,隔壁邻居被吵醒了,说:“高翠艳一年前就搬走了,去住大宅院去喽,这房子她早就不住了。”
高蔚问:“那她搬哪里去了?”
邻居:“那我哪知道,那毒妇把自己儿子卖了,挣了不少钱呢,真是丧尽天良。”
那一夜,高蔚明白,他没有娘了,他只有弟弟和师父了。
道士被打的很惨,半路居然眼睛失明了,从此他不能画出优美动人的画了,可是不能画画他能干什么呢?什么也干不了。所以他原来的会画画的道士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瞎子道士。
五年时间,高蔚十七了,高奎十一,瞎子道士的画技终于又练回了原来的水平,他,又可以给人画画驱鬼了。
一位极巨有钱的商贾找上门,瞎子道士笑了,对着高蔚和高奎道:“养了你们这么久,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高蔚一直觉得自己是师父的首席大弟子,但他却没有学到师父驱邪的真正本领,今日师父要出门驱邪了,于是很奇怪,为什么只叫高奎陪着,而不叫他呢?
那天晚上,本着好似的心思跟上去的高蔚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什么狗屁驱鬼道士,简直是比恶鬼还要邪恶千倍万倍的……不知又何词形容。
高奎也吓坏了,高蔚出救下了高奎。
走之前,十一岁的小少年冲着毫无血缘的高蔚道:“哥,我们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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