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你先下,我再坐一会儿。”
女孩以为男人要先下树,等了一会儿,男人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她身侧,甚至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
月亮从一片乌云里钻了出来,清晖且冷淡。
周萱看着月亮,不由得想,今晚上月亮肯定也觉得很新奇,月亮是不是全都看到了呢?看到小女孩在外头玩得疯疯火火,被按住打屁股,然后掉金豆子,再偷偷爬上树,当一个赌气的小孩?
“你说月亮是不是看到了这些?”女孩没来由地嘟哝了一句。
她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说完之后,正要张嘴解释,却听得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它看到了。看到你偷偷在树上哭鼻子。”他嗓音淡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和接近于宠溺的意味。
话音刚落,女孩将目光投向男人,有些震惊。她讶异于梁津竟然能如此丝滑地接她的话,不用她解释前因后果,不用她补充,就好像他对她有读心术一样。
都说,有些夫妻之间是会“心有灵犀”的,那她和梁津算是“心有灵犀”了吗?女孩这样想着,胸腔里一颗心微微跳了起来,漫起丝丝的甜。
她就这样品尝着那一丝甜,忽然男人的手伸过来,在她挺翘的小鼻头上刮了下,粗糙嶙峋的指背,轻轻触到她。
女孩眼睫微颤,心上泛起一丝慌乱感。
“今晚月亮很圆,很好看。”似是为了转移那丝慌乱感,她口不择言,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样的废话。
这里是郊区,远离光污染,梧桐树生在高坡上,视野既高,又开阔,显得离月亮那么近,就连梧桐树的丫杈,似乎也伸到了月亮里。
“嗯,很圆。”梁津抬头,瞅了月亮一眼。
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天上圆月。圆月固然好看,但终究还是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的。还是人间的烟火更吸引他。男人将目光投向东边,那里是城中区,商业区,那儿人造灯源的光辉,足以媲美天上的月亮。
其实他更喜欢人造灯源的光辉。那些贴着灯带和广告位的摩天大楼,街道两旁永不熄灭的灯光,这些光辉,都是用金钱堆起来的。
他喜欢金钱、权势和一切由此延伸的东西。
这些东西,让他轻而易举站到食物链的顶端,高高俯瞰低者。
他喜欢对世界成竹在握的感觉。他喜欢世界一切被他收入囊中。
“那你为什么喜欢爬树?”女孩问。爬树这种上古野人才有的爱好,搭配在梁津这种现代精英身上,要多格格不入就有多格格不入。
“我喜欢站在高处。”男人淡淡道。
回忆瞬时回到幼年时期。
有段时间姜清檀喜欢上了打麻将,每次他到夏知路去,庄园里总聚集着一帮无所事事的富太太,将牌桌搅得混天作响。
小时候爬上树读书,纯粹是因为树上更安静,没有鼎沸的、吵嚷的人声,让他得以专注下来,做自己的事。
再后来,是因为发现,站得越高看得越远。
等这句话说出口,他才恍觉,他将她当成了谈天的对象——然而他一向封闭自己,三缄其口,没想到,她轻而易举撬开他话语的闸门。
气氛已经不一样了。不是那种他哄他劝,她哭鼻子的气氛了,话题在深入。
“你本来就属于高处。嗯,如果说,我们都是滚滚,那你肯定是滚滚届里领地最大最宽的那一个。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滚滚在溪边打架,争夺交.配权的时候,你一定是能得到最多交.配权的那只。”
女孩看着男人,若有所思。在动物世界里,领地最大,拥有最多交.配权的熊猫,是最强壮的、最厉害的、也是最能把基因传下去的。
人类世界靠的ⓨⓗ不是领地和交.配权评判一个人。靠的是金钱和权力。梁津,天生就是那种,适合纸醉金迷世界的男人。他天生就该天生就该站在高处俯瞰他人,天生就有吸引力。
周萱话音刚落,男人扫过她的眼神带着惊愕,惊愕过去后,眼神抽离而复杂。
这小女孩子,她似乎很喜欢用动物和野兽的法则去分析人。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能如此清晰地洞悉他。
他们的话题由一个物理上的基础,上升到某种思想层面了。她怎么会听得懂?她明明只是一个20岁的女孩子,会闹,会哭鼻子,要他哄着。可是,似乎拨开这外层的一切,她懂得他。
男人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发丝柔软,在掌底是绸缎一样柔滑的质感,发丝间,有清浅的香气,幽微动人。
“领地可以大一些,交.配权就算了。得到你的许可就不错了,是不是?”男人淡淡地开着玩笑。
她这个小女孩子,天天闹腾的,不是今天出这点事儿,就是明天出那点事儿,已经够他受的了。得到她的交.配允许,就够了。
女孩反被男人调侃一通,蓦地脸红。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呃呃,交.配权,只是一个比喻,我说的是金钱啦权力啦,那些东西。”她一边说一边去捏男人的手臂。
男人当然懂。
他只是不想去深聊这个话题。不想和她聊起他的野心勃勃和欲.望。他宁愿用调侃去转移、模糊话题的根本。
他早已习惯深埋自己,不会袒露。更不会在一个20岁的小女孩子面前吐露心迹。
“时间不早了,别在树上喂蚊子了。下去洗澡。”
男人三言两语地阻止了话题的深入,女孩并无察觉。
“下次我还要爬啊。”女孩抓住枝干下去的时候,还在嘟哝。梧桐树周围拦起的防护网,白色的索状交叠,看着极有弹性。女孩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坠到网上,在上面滚来滚去,应该也很舒服。
“嗯。下次。”男人浅淡地应声。
*
女孩这一晚睡得格外酣甜。
第二天起床,赵阿姨已经事假回来,桌子上摆了煎得松软的鸡蛋,还有女孩嘴馋了很久的松软酥脆的可颂。
她睡眼惺忪地走到餐桌旁,发现自己的餐桌位置上摆着三个红丝绒盒子。
浓郁的天鹅绒红,好像要流淌出来,女孩儿一下子就不困了,揉揉眼睛,在椅子上盘腿坐着,打开盒子。
盒子揭开的一瞬间,金光闪闪。
女孩“哇”地一声尖叫出来。
在天鹅绒的柔软绒布之上,摆着三只纯金做的熊猫摆件,每一只,都有她的手掌那么大,托在手里沉甸甸的。
第一只熊猫摆件是一只熊猫幼崽,整体造型是趴着的,四肢短圆,肚肚圆大,周萱辨认出,这是熊猫半月龄时的状态。
第二只熊猫,五月龄状态,熊猫手里抓着一根竹子,竹子上的竹节被雕刻得惟妙惟肖,好像那根竹子,即刻就要被熊猫的利爪掰断了一样。
第三只熊猫,成年熊猫形态,熊猫的爪子里握着一块月饼形状的窝窝头,咧着嘴在啃。
都是金子,散发着纯净的、柔和的光,晃得她眼睛都要花。
“这些都是给我的?”周萱托住一只,掂在手心里,笑得卧蚕弯弯。
“嗯。”梁津端着咖啡从中岛台绕过来,拉开桌椅,在女孩对面坐下。
“一下子三只诶,好喜欢好喜欢。”女孩一手拿着一只,贴在脸上,感受着金子沉甸甸的、微凉的触感。
梁津拿起刀叉,娴熟地切开一块奎宁牛排,将牛肉送进口中,扫了女孩一眼。这见金子眼开的小姑娘,眼睛都要转成两只金币的形状了,就像罗琳笔下喜欢金子的淘金者嗅嗅,晚上睡在一堆金子上头,也不嫌硌着身体。
“怎么是三只,好大方。”女孩还在嘟哝。她连眼睛都顾不上看男人,只把金子熊猫在眼前转来转去,端详着其上栩栩如生的细节。这三只摆件,不光材质是一流,做工也是一流,设计感十足,让人爱不释手。
“赔礼。”男人将一口牛肉吞咽,彻底地咀嚼过后,才说话。
“什么赔礼?”女孩追问。
“不是打了你三下。送你三块小金子,不许记仇。”男人淡声,语气里带上一丝极淡的调侃意味。她非要问得这么清楚的——这让他又想起那凝脂似的手感。
男人忽然觉得,手心有些痒。
“哦。”女孩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哇,打三下屁股就有三只金子熊猫收吗?那能不能再多打几下?
打个五六七八下都可以,打一下屁股就有一只金子熊猫收,好赚好赚。打五六七八下,岂不是就有五六七八只了?她要把衣帽间橱柜上都摆满她的金子。而且,这些小摆件也太可爱了!可爱得让她想晚上抱着睡觉了。
“你下次再多打我几下吧。”女孩赤着脚,“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绕过桌子,蹭到男人身边。
“你再多打我几下,多送我几只。”女孩嘟哝着抓住男人的手臂,脸蛋上带着依恋,黏黏糊糊地凑过去贴着男人。
第32章 醉酒
“喜欢被打?”男人瞥她一眼, 放下叉子,轻轻地在她屁股上落下一掌,声音清脆, 像是调情。
男人嗓音沙哑,落在她耳中, 轻轻骚刮着她耳膜。女孩“腾”地一下脸红了,这才后知后觉发现,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好羞耻好羞耻。
她恨不得把这句话收回去,咬着唇,手指紧紧抓着男人的手臂, 抓得指甲边缘都微微发白。
气氛变得暧昧又微妙, 空气中暗潮涌动。
就在这时, 徐正阶推门进来, 恰好看到女孩依偎在男人身上这一幕。女孩的脸蛋还带着红晕,好一个冰雪雕琢的美人儿。
徐正阶自知来得不是时候,尴尬地咳嗽两声。
周萱闹了个大红脸, 这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像只弹簧似地, “腾”地一下从梁津身上弹开,顺势在梁津身边的位置上坐着,低下头,假装若无其事地端详金子熊猫。
“徐叔。”梁津淡淡地和徐正阶打招呼,坦然自若。同时安抚似地摸了摸女孩的头——他知道她害羞,这小女孩子。
徐正阶眼角余光扫到周萱手里的金子熊猫摆件。这摆件,是梁津和周萱领证那天起始, 梁津就吩咐他去定制的。他特意找了顶级的金饰设计师,光打板就打了数十次, 最后才出的图纸。
徐正阶腹诽,怎么总裁哄起总裁夫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买车送金摆件,人家小女孩子哪里见过这种仗势?还不把人迷晕迷死才怪。
“总裁,您明后两天在北城有一场经济峰会,预计是明天早上。”
徐正阶正想和梁津交代这几天的公司重大事务和形成安排,不想梁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这两个月,公司的事80%决策交由副总负责,我的主要行程在医院。”
徐正阶一听,霎时明白了,梁津日理万机,这是要放下公司事务,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尽可能多地陪伴梁岱山。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梁老爷子时日无多。梁家正支只有梁津、梁牧、梁西元。旁枝众多,梁岱山的弟弟梁海年、梁啸川,梁岱山的妹妹、母家的表妹,都对梁氏虎视眈眈。
梁老爷子的死,意味着家族内部新一轮的洗牌,权力的二度分配。不到最后,不知鹿死谁手。
梁海年、梁啸川等二位,仗着比梁津高一个辈分,不服从梁津对公司的管理。待梁岱山一死,这二位指不定要借着继承权和股权分配,闹出多大的风浪来。
而梁津,又顶着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尤其是姜清檀,从来就不是个干净的,经常背着梁津搞小动作,不知给梁津招了多少污浊。
而梁津,完全就是以一己之力在扛着这些。
徐正阶匆匆将利害关系在脑中过了一遍,劝梁津道:“总裁,我认为这两个月还是您亲手把关公司事务好,以免二叔爷、三叔爷将您架空。”
梁津默了一瞬。
这一瞬,屋外的阳光忽然穿透薄薄的丝绸窗帘,映射进来,和光同尘。周萱抬头,去看梁津的脸,他的脸颊就这么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下,清绝的轮廓被光影勾勒出来,一张脸以鼻梁为界,一半在太阳之下,一半隐在鼻梁的阴影当中。
“不必,我自有分寸。”梁津看着徐正阶,温言道。
“总裁,您真决定好了?您和老爷子之间。。。”徐正阶欲言又止。
“他是我爷爷。”梁津沉声。
事实上,梁津的决定,没人能改变得了。
徐正阶不再言语。这些年,梁老爷子和梁津之间,不是没有过龃龉。梁岱山培养孙儿的方式,是极度的高压和传统的父权制。
梁津幼年时,曾从书房走出,肩头血迹斑斑,鲜血将校服的T恤都浸透。那是梁岱山用一方墨砚砸下,砸在梁津的肩胛骨处,砸得血肉模糊。
徐正阶不得不用剪子,将梁津的校服小心翼翼地剪开,将清创和愈合的药水涂在创口处,药水渗进伤口,看着就很疼,但是梁津一声不吭。
那样残酷的培养方式下,梁津还是挺了过来。
如今,梁岱山垂垂老矣,梁津却日益强大。
明明,徐正阶跟在梁津身边这么多年,比谁都清楚梁津的权力欲和掌控欲。在重新洗牌的关头,梁津没有逐鹿,而是决意去陪伴一个老人的逝去吗?
周萱听徐正阶说了半天,听明白了一些。梁老爷子已经病入膏肓了。不仅如此,他连求生的意志都没有了,只想遣散医疗团队,一意保守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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