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马右前蹄一下一下地刨着地面,蹄上的火焰燎起袅袅黑烟,充斥着灾难与不祥。
秦慕试着微微挪动身躯,可那赤色双眸像是锁定了她一般,如影随形地攫住她,不肯放松一丝一毫。
冷汗涔涔,心跳如擂鼓,千钧一发之际,劫难就在眼前,却又无可奈何。
所幸今时不同往日,经历过几番险境的秦慕早已不是当初慌乱无措的新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心静则眼明,镇静过后,她再看赤焰马,从中发现些许不同寻常之处。
那马儿不似表面展现的那般火爆,只是盯着她,并没有发动攻击,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似乎十分焦躁的样子。
当时的秦慕本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大胆地发问:“马儿,你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咴儿咴儿——”此话一出,赤焰马停止了动作,发出一声声温和的嘶鸣声,而后扭头往外走。
秦慕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犹豫片刻便跟上了赤焰马的脚步。
一马一人一前一后出了屋门,就见外头一片狼藉,竹筐草鞋零零落落,人影没有一个。
赤焰马在前头带路,起先还是保持较慢的速度,渐渐地,越来远快,最后几乎撒开蹄子奔跑起来。
秦慕此时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手短脚短,压根儿赶不上一匹马飞速奔驰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赤焰马消失在视野中,徒之奈何,但她没有放弃,兀自埋头努力追赶,即便气喘吁吁,气力告竭,也不敢停下脚步。
就在她累得头晕眼花之际,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定睛看去,远去的赤焰马又回来了。
赤焰马不仅回头,跑到秦慕跟前后还弯腿屈身,似乎在等人骑上它的背。
秦慕明了意图后,瞧着那满身赤红的火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克服了恐惧,毅然决然地抚上坚实的脊背。
一触之下,顿时愕然,只因那火焰只是温热,没有灼人的感觉。
于是,秦慕放心地攀上了赤焰马的脊背,尽管过程有些艰难,但最终是骑上了马背。
方一坐稳,赤焰马便飞驰而去,一路颠簸,骑术不精的秦慕好几次都差点儿被甩下马背。
越过一个陡坡,穿过一片繁茂的树林,最终停在一处荒废的村庄前。
秦慕从马背上滑溜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了般。
“咴儿咴儿——”赤焰马开始嘶鸣,一声接着一声,“咴儿咴儿——”
缓了好一会儿,秦慕才将那股恶心想吐的晕眩感压下去,环顾四周,发现赤焰马正站在一口枯井旁。
隐隐约约间,井中似乎有异样的声音传出。
她拖着精疲力竭的身躯上前,探头往井中一看,一匹赤色的小马赫然映入眼帘。
此刻,赤焰马此前所有的异常举动都有了解释,这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在想方设法拯救自己的孩子。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那赤焰马拱了拱她,冲她点头示意,意思再明显不过。
秦慕自来熟地拍了拍马脖颈,安抚道:“放心,我一定帮小马儿脱困。”
赤焰马极通人性,听完这话便轻轻蹭了蹭小姑娘的头顶。
既然大言不惭地夸下了海口,那便要履行诺言,秦慕可不想刚到这个世界便落下个“言而无信”的恶名。
举目四望,发现这个村庄荒无人烟,曾经的村民早就搬离了这儿,想要找帮手明摆着就是不可能的事,只能靠自己。
秦慕看了看眼前这口井,发现上头的轱辘不见了,只有一捆绳子落在井边,在看到不远处的大树后,她当机立断将绳子捆在了树干上,带着剩下的绳子前往枯井,半道儿却发现绳子不够长,根本不足以支撑她下到井中。
正在她兀自懊恼之际,一旁的赤焰马用头拱了拱她,而后扭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不行,马儿,这样你会受伤的。”秦慕立即明白了赤焰马的意图,并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她不同意。
赤焰马甩了甩头,前蹄不停地刨着地面,其中的催促之意溢于言表。
秦慕看出了赤焰马的焦急,又看了看阴郁的天色,思忖再三,最终妥协,穿过前腿,在脖颈前交叉后绕过腹部,将绳子绑在了赤焰马的背上。
“马儿,你坚持一会儿,我尽量快些。”牵着绳子来到井边,拍了拍马腹,安抚一番后,秦慕抓着绳子下到井中。
枯井中的小马儿跌落井中,本就心绪不稳,又见陌生人下井,惊惧之下,难免有些失控,不停颠跳嘶鸣,情绪十分不稳定,表现出非常抗拒的姿态,井中本就十分狭小,在里头回转扭身都十分困难,这般激烈的动作下,小马儿小小的身躯在井壁刮擦下添了许多伤口。
“别怕,别怕,我是来救你的。”秦慕试图稳定小马儿焦躁紧张的情绪。
然而,不论她如何说,井中的嘶鸣声依旧不绝于耳,而且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凄厉。
赤焰马一面死命拉着绳子,一面仰天嘶鸣以安抚小马儿,此举收效盛丰,小马儿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激动。
此后,秦慕顺利坐到了小马儿的背上,轻拍马背后,快速解开绳子,仗着身形娇小,呲溜一下钻到了马腹之下。
等到她要给小马儿绑上绳子时,小马儿仍旧有些慌张,四只马蹄轮番踢地,很是不安定。
“小马,小马,别怕,我这就救你出去。”秦慕一边温声安抚,一边动作麻利地将马儿四条腿绑在一块儿,而后拉着绳子再一次爬上了马背,趴在上头,抱着马儿小腹,将自己和小马儿紧紧绑在了一起。
或许是背上的心跳声靠得太近,原本有些烦躁的小马儿奇迹般地镇静下来了。
秦慕用脸颊摩挲着小马儿的鬃毛,极力安抚小伙伴的情绪,见小马儿没有明显的反抗意识,嚷声对着井口大喊:“马儿,拉——”
赤焰马应声而动,绳子立即由松弛的状态紧紧绷直了,秦慕同小马儿一道儿缓缓向上。
前期还算顺遂,可到了井中阶段,绳子猛地一顿,而后秦慕和小马儿急速往下坠,眼看就要重重跌回井底。
第19章 跨越时空的重逢
所幸这突兀的下坠很快就停了下来,卡在半途。
眼下这般不上不下的情形太过尴尬,秦慕焦急询问:“马儿,怎么了?”
没有回应,不过须臾,秦慕觉得自己重新处于缓缓上升的过程,便没将这个短暂的停顿放在心上。
等到快到井口时,她才察觉地面上可能发生了某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井边声音嘈杂不堪,夹杂着咒骂声与呼喝声。
纵使心焦如火,秦慕也没有乱动,只是轻抚着小马儿的脖颈,安静地待着,尽量不添麻烦。
总算来到井口,她终于看清了井边发生的惨剧,原来是一帮村民在围攻赤焰马,趁她脱身不得之际,袭扰攻击。
从秦慕的角度看过去就发现不下数十道血淋淋的伤口,其余地方不知受了多少伤,可见攻击之猛烈。
“别打,别打,马儿不是有意闯入村里,而是为了找人帮忙。”秦慕试图阻止村民的攻击。
然而那些村民打红了眼,压根儿没听她的话,捡起一旁的石块,不停地冲着赤焰马投掷。
赤焰马不能反击,也不能退缩躲避,只能硬生生地扛着这些或轻或重的袭击,身上遍体鳞伤。
秦慕觉得从井沿到井口的距离无比漫长,仿佛过了数年之久,她才从那口枯井中出来。
有些村民看清了秦慕与小马儿的情状,停下了手中投掷石块的动作,但有些仍不肯停手。
秦慕赶紧解开了自己和小马儿身上的束缚,赤焰马也在第一时间赶到小马儿身边,母子俩互相用头拱对方以作安抚。
眼见那些村民绰起手中的农具围上前来,似乎还要对赤焰马做些什么,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住手。”秦慕张开双臂挡在赤焰马和小马儿跟前,急火火地解释道,“马儿没有恶意,她只想救孩子。”
来的村民大多是男性,怜香惜玉的温情打动不了他们,脸上依旧充斥着愤懑,浑身紧绷着,不肯放松一丝一毫。
“你这女娃子,好不晓事,赶紧闪开,小心妖怪把你吞了。”
“肯定是脑子摔糊涂了,居然帮怪物说话。”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指责着眼前的女孩儿,觉得她肯定是神志不清才会胡说八道。
秦慕见温情攻势不顶用,无法打消村民们的怒气,立即换了一种攻略,厉声吓唬道:“马儿可不是好欺负,小心她缓过劲来,一口火喷出来把你们通通变成焦炭。”
配合着手上挥舞的动作,秦慕的话听起来蛮有威慑力的,成功将那些蠢蠢欲动的村民震慑住了。
赤焰马配合着往前走了一步,这一下将那些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村民吓得连连倒退,潜藏的惊惧显露无疑。
秦慕偷偷发笑,暗忖这些人当真是欺软怕硬,随便吓吓就怂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都是为了自己而来,这番心意着实可贵,自己不该生出戏谑之心,于是止住了笑意。
村民一瞬不瞬地盯着赤焰马的一举一动,目光警惕。
可赤焰马接下来的动作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没有喷吐火焰,没有蓄意报复,而是右前腿朝后撤半步,躬身垂首。
这番举动将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不晓得这马此举意欲何为,皱眉不解。
秦慕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赤焰马的想法,即刻解释道:“马儿想为先前迫不得已之下搅扰村庄安宁之事向你们致歉。”
村民半信半疑,对此不置一词。
赤焰马嘶鸣一声,而后带着小马儿转身,双双冲着秦慕郑重地行礼。
秦慕拱手回礼,而后觉得不妥当,又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福礼。
村民们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人二马的互动,心里都估摸着女娃怕是得了什么癔症。
“小马,以后千万小心些。”秦慕完全不理会他们异样的目光,摸摸小马儿的脑袋,语重心长嘱咐着。
“咴儿咴儿——”小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嘶鸣着回应。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走吧。”秦慕意有所指道,“远离人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去吧。”
赤焰马与小马儿均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态,徘徊不肯离开,经过秦慕的再三催促,母子俩才扭头飞驰而去。
村民们赶来扶危济困,人是“救”回来了,妖怪也被“打”走了,可过程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惊心动魄。
分明是声势浩荡,形势良好的降妖之行,却在最后变成了一场乌龙,传言被妖怪劫走的丫头却声称并不是被迫,而是主动救助,如此大相径庭的结果,怎能不让人觉得憋闷。
方才雄赳赳气昂昂上山的大伙儿如今拖着锄头,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像是霜打的茄子般。
这就好比一盆熊熊燃烧着的炭火,忽然被一瓢冷水当头浇下,那股子热情一下被熄灭了,还平生气闷之感。
一群人齐心协力地奔来,急急如漏网之鱼,稀稀拉拉地回去,惶惶若丧家之犬。
还没到村子,便听到一个人边跑边喊:“严家那小子晕倒了,全身是血。”
“严家?”秦慕立即抓住了关键字,喃喃自语道,“该不会是严凉吧?”
“还能是谁?可不就是严家那个犟种。”那人的下一句话确认了她的猜测。
秦慕一听这话,脑袋嗡的一声,不管不顾,立即扯住说话的人,急火火地问:“人在哪儿?”
“村口。”那汉子被秦慕身上的气势震慑住,竟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是个半大孩子。
秦慕啪嗒啪嗒地往村口跑,鞋子掉了都没发觉,一心只想看看严凉眼下的情况。
“阿凉如今不晓得伤得怎样了?他怎么老是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秦慕心中焦急万分,脚步不停。
来到村口,围了一堆看热闹的村民,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秦慕使出全身的力气拨开人群,硬生生挤进去,一眼便看到了摊在地上的血人。
这这遍体鳞伤的小孩儿不是别人,正是少年严凉。
慌忙上前想扶起他,可秦慕看了看浑身是血,满身是伤的少年,实在无从下手,以至于手足无措。
一旁的村民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非但不想着帮忙,还阴阳怪气地落井下石道:“这犟种又不知从那儿野回来,瞧这一身伤,可别给村里惹下什么祸事才好。”
“阿凉,阿凉——”秦慕轻声呼喊,试着唤醒严凉的意识。
地上的少年毫无所觉,似乎完全陷入了昏迷之中。
仔细察看严凉身上的伤口,发现伤处虽多,但程度都不深,算是轻伤,至少表面看着是如此。
就这样躺在地上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只能将人搬到一个妥善的地方好好安置,身上的伤最好找个大夫给看看。
想通了当务之急,秦慕暗暗给自己打气,决定将严凉护送到屋子里。
“阿凉,我背你回家。”轻轻拍了拍严凉的头顶,秦慕柔声道。
说干就干,她打算将少年背回家,于是先把他的两条胳膊架在脖颈处,幸好如今的严凉因着营养不良,十二岁仍是一副身形单薄的模样,秦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勉力将他拉了起来,又竭尽全力将人扯到了背上。
严凉双眼紧闭,身体瘫软,对此一无所觉,似是昏死过去,失去了意识。
咬紧牙关,秦慕一步一顿地将人往前带,可没走几步便五体投地,整个人连同背上的少年都倒在了地上。
“这不是季家那女娃子嘛?她啥时候跟严家的小子这般要好了?”周围的村民不解道。
“阿凉,醒醒。”秦慕听不见周遭的话,有气无力地轻唤着严凉。
皇天不负有心人,或许是秦慕的真心诚意感动了上苍,昏迷的严凉竟然恢复了些许意识,发出一声呢喃:“嗯——”
“醒了醒了!”人群中响起惊叫声,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流了这么多血,这么重的伤势,在旁人看来已然没救了,这才选择袖手旁观,如今见人醒了,自然觉得意外。
严凉睁开眼,迷蒙中觉得自己好像垫着什么东西,看清那人是谁后,皱起了眉头,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阿凉,你能站起来吗?”秦慕没有在意他语气中的嫌弃,哀嚎道,“我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一瞬间的怔愣后,素来执拗的严凉居然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听话地带着她一道回家了。
俩人相携而去,步履蹒跚,看着倒颇有一番相互扶持的意味,惹得身后的村民们议论纷纷。
到了严凉家,进屋后,秦慕环顾四周,见家徒四壁,衰败萧索,不由反问道:“这是你家?”
“你不是来过么?何必明知故问?”严凉态度冷淡。
“哦,可能太久了,忘了。”秦慕很是尴尬。
严凉一直在偷偷观察眼前之人,此时听她这么说,心头立刻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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