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众人急迫的视线,他将自己所知全部吐出。
千面蛊王真名无人得知,为表尊敬,他们只唤他为“蛊王”。当世见过他真容的人屈指可数,有人说他是一鹤发老人,有人说他是一妙龄少女,有人说他长相可怖,犹如恶鬼,口径不一,性别未知。
蛊王平生只爱三样东西:
他饮茶成痴,尤善茶道,若来人能奉上稀世好茶,便能进得院门,得他奴仆招待;
他喜好美色,不拘男女,若来人面容普通,身形粗陋,他便会命人将其轰出门去。陈陶便是因被他讥讽:“貌寝粗鄙,平白污人眼睛”被扔出门外。
他弑虐成性,武功极高,又极善使毒,以养毒虫为乐,最喜来人惊厥昏倒的惨状;
陈陶乃茶商出身,稀世好茶他所藏多矣,奉上礼物后,他便进了大门。只可惜他面容普通,不被人喜,故连正式关卡都没能见到便出了局。
“草民虽没能见到那蛊王的面,但听人说,这几道关卡似乎都与蛊王癖好相关。草民觉得,由此入手,或有成功可能。”陈陶身子弯成虾状,恭敬回道。
他说的虽是自己的推断,但众人听后,却并未将他当作戏言。
纷纷凝神思索,想着破解之法。
正沉默间,一道声音忽然自众人耳边响起。
“如若蛊王能救下贵妃性命,便是龙潭虎穴,朕也愿意闯上一闯!”
陆玄璟负手说道,他环视众人,一双凤眸亮若星辰。
第47章 薄雾
“不可!”赵太后第一个出言反对。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解释道:“陛下乃万金之躯,怎能亲涉险境。你一旦离宫,前朝必起风波。哀家不同意!”
她面上俱是担忧,但心里已将张琼枝咒骂了无数遍。
方才在康仁宫,她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不会有解毒的法子。可听陈陶所言,倒像是有希望似的。
眼下见儿子为了虞氏,竟打算奔赴险地,赵太后的恼怒更深了几分。
虞伯延也摇头,叹道:“此去生死未知,何况那背后之人还未绳之以法。陛下若是贸然离开,后宫没了震慑,或会再生风波。贵妃她无论如何也经不起下一次的戕害了啊!”
他眼神投向面色苍白的妹妹。喉头千言,俱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人手段之高,令他心惊肉跳。
重重深宫,在她面前犹如无人之境,设计害人,于她而言轻而易举。
后宫之人谁能有这样的城府。德妃,丽妃,抑或是某个不得宠的小嫔?
一切犹若雾里看花,让他看不明白。细细算来,每个人都有作恶的可能。
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圣上决不能擅离宫中。他需坐镇后宫,威慑暗处宵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陆玄璟哪能不明白这点,可虞姮俨然危矣,他哪能坐以待毙。
他一定要救她,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朕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忠顺,收拾行装,稍后出发!”他沉声吩咐。
殿内众人脸色一变,正欲劝阻,又被他含怒的眼神震在原地。
“陛下,臣女有话要说。”气氛正紧绷时,虞行烟温和的声音自众人耳边响起。
陆玄璟软了神色,“你说。”
对虞家人,他总是会耐心几分。
虞行烟盈盈俯身,道:“臣女愿前往蛊王所在之地,从他那儿拿回解药。”她的声音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上门求药之人,从未成功过,她哪儿来的信心能将解药取回?陈陶所说,已然十分明了:蛊王性情狠厉,所设关卡无人能通,想来定是布下了重重杀招。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竟自愿请缨。纵然贵妃是她小姑,也不值得她为救人而搭上自己性命。
赤心所诚,但行事到底莽撞了些。
他们暗自腹诽着。
陆霁听她这样说,霍然抬头,一双厉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人群中央的女子。
“臣女于茶道一途小有研究。”虞行烟向父亲点点头,“那蛊王既喜茶,所设关卡或与茶相关。臣女应能度过此关。”
陆霁双眸微眯,想起在山庄上她为自己砌的茶。
清冽甘甜,回味无穷。确是高手无疑。
虞伯延瞥了几眼女儿,向陆玄璟解释:“小女无状,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的那一二功夫便能比肩当世大家。殊不知人外有人,圣手无穷。”末了,他还添上一句,“妇孺无知,常以小才自矜。还望陛下不要轻信此言。”
他再不愿再承担失去亲人的任何风险。
虞行烟心头微叹。
她知道父亲不愿自己冒险前去,可时间紧迫,再拖几日小姑怕是等不及了。
“哀家倒觉得虞家丫头勇气可嘉。”赵太后望着光艳动人的虞行烟,笑道:“她能这样说,定然是有十足把握。你们可别小瞧了她去。”
“单是姿容,她便符合那蛊王的要求,更别论她机敏的反应。那日宇文淮出言无状,这丫头言辞锋锐,几句话便将他讽得面色铁青。哀家对她很有信心。”
她伸出一指,止住虞伯延的话,环视四周:“除了她,你们短时间难道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众人讷讷不言。
赵太后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那蛊王性情古怪,对来访者的长相有极高要求。
陈陶虽算不得俊美,但面白体健,怎么也算不得丑人。即便如此,也被他嘲笑“貌寝粗鄙”,轰出门来。
以此为准绳衡量,满足条件的人便少之又少。若再加上对茶艺的要求,能“有幸中选”的人屈指可数。
虞伯延倒是满足条件,不过陈陶瞧了他一眼后,竟直言道:“大人的年纪许是有些大了。草民进院后,见到的奴仆,无论男女,都很年轻。想来那蛊王对岁数也有要求。”
虞伯延冷笑出声,本想讥讽几句,却见女儿拉了拉他的袖口,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几人正争执不下时,一直不曾说话的陆霁走上前来,高声道:
“我和她一起去!”
他沉沉看她几眼,而后眼神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事情难易与否,一试便知。若果真没有成功可能,我们也会中途放弃,不会将性命搭上。”
陈陶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那蛊王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只要你中途求饶,他不会赶尽杀绝。”
陆玄璟定定地打量着年已弱冠的儿子,思考片刻,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你便和那虞家小姐一同前去。切记,尽力便好,万不可强撑。”
一句话将此事彻底定下。
虞行烟下意识地往陆霁投去一眼,见他对自己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面上慢慢地浮现出个笑来。
—
形势紧迫,当晚,虞行烟一行人便趁着夜色离开了长安。
直至子时,濛濛终于停歇。
行至一处废弃的驿站时,车队停了下来。
绿翘揉揉肩膀,出了马车,立在原地四处张望。
只见远山莽莽,在视野尽头交织出一片墨绿色的影。上方,是如水洗过的墨蓝色的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队伍前方的两骑马走去。
陆霁本在和韩光偏头说话,见虞行烟身边的丫鬟向自己行来,止住话头,高声问道:“你家主子有什么吩咐?”
绿翘摆摆手,将身后的一个包袱拿到面前,笑道:“这是我家姑娘让奴婢拿过来的糕点。殿下,韩侍卫,你们一路上都不曾吃过什么东西。吃了它,多少也能垫垫肚子。”
陆霁闻言,往前方的马车内投去一眼。
虽然那人不一定能听得见,他依旧沉声道:“替我谢谢你家主子。路程尚有一半,若你家主子有什么不适应的,及时和我说。”
山路颠簸,道路又泥泞,坐马车的时间长了,必然不舒服。
绿翘乖巧应了。
完成主子的嘱咐后,她又将几个空牛皮水袋接满水,方心满意足地回到车上。
“事情办妥了?”虞行烟瞧她一眼。
绿翘笑道,“殿下和韩侍卫把糕点吃了大半呢。”
虞行烟伸了伸腰,苦笑道:“早知坐车这么痛苦,还不若换马来骑。”
她马术虽不精进,但总比一直呆在车上,颠个头晕目眩要好上不少。
绿翘不赞同地看了一眼主子,“有姑娘骑马的功夫,我们都能绕几个来回了。”
虞行烟上下看她几眼,“你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竟开起主子的玩笑了。”
她伸出一指,点了点绿翘的额,而后探身往车外望去:“车队还要在此处停多久?”
想到命悬一线的小姑,虞行烟心头似有一块大石压着。
总想着快些,再快些。
“马上便启程了。方才我们只是在此处稍作修整。”回她话的却是自队伍后头赶来的陆霁。
他一勒马绳,透过车窗打量着车内面色苍白的女子,低声道:“你若是在车内呆的烦闷了,可出来走走。”
雨后空气清新,行在路上,并不十分难熬。
虞行烟指指自己脚上的软缎绣鞋,“泥土湿软,还是别给殿下添麻烦为好。”
出来得匆忙,她只带了两双长靴,只想着到了目的地再换上,并没有下车的打算。
陆霁自然也想起了先前两人逃难时的场景。
那时她的绣鞋陷进了泥地里,为了能躲避丁元等人追杀,他一路背着她,跨过了无数艰险。
他当时不觉如何,如今想来,竟产生了几丝异样之感。
他努力将不适按下,如变戏法似地自怀中掏出个小包,递到虞行烟面前。
“梅饯和酸枣。吃了它,你或许能好受些。”
他的眸色比月华还柔。
虞行烟伸手接过,小拇指无意识地在他掌心中划过,瞬间令陆霁的身子绷紧了些许。
“多谢殿下好意。行烟心领了。”
她粲然一笑,月色中,美人如花。
陆霁屏了几下息,方毫无异样的和她说道:“你若有事,直接唤我便是。再过上两个时辰,我们应该就到了。”
他立在马上,远眺着茫茫夜色,片刻后,行至队伍最前方。
虞行烟注视着他充满力量感的肩颈,口中的梅饯泛出几丝甜味来。
—
原地休息了两刻钟后,车队重新启程。
这回他们没再休息,一路飞驶,至晨曦初露时终于到了一处谷地。
许是因下雨的缘故,谷地里起了层乳白色的雾,道路掩映在雾气中,朦胧可见。
几骑卫兵打马前去,片刻后,又退了回来,抱拳回禀道:“殿下,前方的雾极大,马一进去便失了方向,不愿继续往前了。”
陈陶甫从车上下来,便听见了侍卫的话,一时奇道:“怪哉!先前我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这么大的雾。”
他往四处瞧了几番,又进雾中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方回转身子行至车队中间,“殿下,再等会吧。至午时太阳出来了,应该便好了。”
陆霁视线穿过这薄得似烟的晨雾,凝神细思片刻,吩咐底下众人:“原地修整,雾气散了我们再进去。”
队伍即刻散开,编伍成行,挨个松懈了身子。
只是等到金乌渐起,眼前的雾却不曾有一丝散去的迹象时,众人方慢慢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第48章 阿乪
“殿下,难道这雾便是蛊王设下的第一道关?”韩光焦急地看向前方。
谷地本就潮湿,昨日又下了雨,起雾是极正常的事儿。只是这雾久久不散,让他不禁生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入了局中。
陆霁立在马上,打量着两侧的山壁。
山峰高耸入云,如刀削斧劈,陡峭无比,视野所及之处寸草不生。似是光秃秃的石山。
四下寂静,唯有车声辚辚。
“你们在此处等候。我去去便回。”陆霁翻身下马,吩咐手下众人。
“殿下,我也要去!”
搭话的却不是韩光,而是换上了一身黑色骑装的虞行烟。
她长发以玉冠束之,脚蹬一双长靴,白皙如玉的面容映在万丈霞光中,艳色逼人。
陆霁见惯了常以盛妆示人的她,乍见她英姿飒爽的一面,一时有些出神,片刻后,他回转心神,沉声道:“你又不会武功,呆在此处便是。韩光,把她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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