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杜嫣才想了个这么折中的法子。
谭威有点懵,不太明白他奶奶说了什么。
奶奶见他那样的表情,就只剩下了叹气。
她又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再也坐不住,重新躺了下去。
谭威低下眼睛,为老人家掖好被角,望着对方担忧的目光,他笑着说:“没事,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奶奶,您好好休息,不用记挂我,早点好起来才行,我还没成年,今年也等着您的红包呢。”
谭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上车流如织,下班的人们奔波在路上,行色匆匆,不曾对他这个呆站在原地的路人驻足半分。
谭威脑子空落落的,老太太以为他要生气,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
很多复杂的情绪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网,将他的心脏紧紧包裹起来,有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
这个时候,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接连的震动让他像是被电流电过一下,下一秒避开后面疾驰的自行车,如大梦初醒。
他接起了手机,是许迦南打来的电话。
电话对面的她很兴奋,“我看见小飞的朋友圈了,你们得奖了吧,这种好事儿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你在哪里呀,叫上哥哥,咱们是不是得庆祝一下?”
听见许迦南提到沈司瑾,谭威宛如被点燃的炮仗,条件反射的喊道:“不!”
喊完,接下来的话被他尽数堵在喉咙中,他的眼神还是茫然的。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还没法如此迅速处理好这种复杂的心情。
对面兴奋的语气顿住,显然有些疑惑。
她迟疑了一下,试探的说:“你怎么了?”
谭威说:“没事。”
许迦南说:“你有约了?”
谭威想说他今晚没空,但是夜风吹过来,他忽然觉得很冷。
他低着头,对着电话说:“别叫我哥,就咱们两个。”
……
半个小时之后,许迦南在大学城的烤肉店里看见了谭威,她挺纳闷的,明明得奖了是件好事,可是谭威现在这副模样却好像是才刚痛失八百万一样,怎一个如丧考妣了得。
许迦南没多问,伸手点餐,韩式烤肉风格浓郁,各种高热量炸物上面浇了芝士瀑布,这种高饱和度高糖油的食物总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人糟糕烦闷的心情。
许迦南开了两瓶气泡饮料,跟他干杯。
酒食过半,许迦南才问他:“遇见不高兴的事了吗?”
谭威下意识的摇头,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当个锯嘴葫芦。
但是他看了许迦南一眼,闭上的嘴又重新张开,许迦南就默默看他在对面纠结踟蹰,也不催促,默默的吃掉盘子里面的肉。
也不知等了多久,对面的少年终于别别扭扭的开口了。
他到底只是一个不够成熟的少年,心中装不下那么多心事,许迦南大概在他心中是个比较特别的位置,介于同龄好友与那些生疏的亲人之间,所以一开口,谭威竟觉得把心事说出来也没那么难。
反正他在许迦南面前也是丢过脸的,不差这一回。
暖色灯光照在少年冷白色的脸上,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那双眼睛低低的垂着,是有淡却化不开的愁的。
许迦南觉得谭威像个翅膀沾了雨的小鸟,扑腾着想飞起来,但是天上有雨,他辨不清方向,地上又太冷,沾的水越多,他就越无法起飞。
怪可怜的。
但是这话她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谭威一定会竖起全身的毛,说不定还会叨她一脸血。
小孩都这么别扭。
许迦南忧愁的默默叹气。
谭威慢慢的、平静的把事情全都说完,许迦南才道:“你恨杜阿姨和哥哥吗?”
谭威许久都没给出答案。
他怨过自己的母亲,但是沈司瑾?他并不恨,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从没做过伤害他的事情,无缘无故,他为何恨他?
他只是有些别扭,他不知道在别扭什么,他也很茫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其实,认真来说,原本形如陌生人的妈妈和哥哥其实一直在默默关心自己,这是一件“好事”。
可对谭威来说,这件“好事”却毁了很重要的东西。
它削减了奶奶的爱。
奶奶的爱对他来说,更重要。
一个缺少关爱的小孩子,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感情。
许迦南将手中的气泡饮料一饮而尽,然后说:“其实你有烦恼是很正常的,你要学会适应,因为烦恼不会消失,越长大就越多,看在你叫过我姐的份上,我可以传授些经验给你。”
谭威:“……”
谭威挺郁闷的:“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一句安慰都没有。
他嘴上这么抱怨,可是心中却松了口气。
他很怕许迦南可怜他。
许迦南叹气:“我安慰你有什么用呢,我不是你,我没有你这样的经历,就没法体会你的感受,说再多都是风凉话。”
谭威抿了抿唇。
许迦南说:“悄悄跟你讲个秘密,其实哥哥小时候跟你很像,就是沈司瑾。”
谭威没听过沈司瑾小时候的事情,从他记事开始,沈司瑾就是一个人人夸赞的好榜样了。
谭卫良总说他跟沈司瑾比起来差远了,他们兄弟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谭威实在不敢相信,沈司瑾会“跟他一样”。
许迦南说:“是真的,他刚搬去我家隔壁的时候,成天都自己一个人待着,那个时候杜阿姨还没跟丈夫离婚,他们总是吵架,每次吵架过后,沈叔叔就要走好几天,后来回来的越来越少。”
她那个时候小,按理说很多事都该忘了,但是很奇怪,有关沈司瑾的事情她都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沈司瑾与那位父亲的关系也也是很不好的。
许迦南说:“因为沈叔叔做了错事,所以连累哥哥被绑架了……他是从鬼门关走回来的,回来之后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人,连窗帘都要拉上,那个时候,很多邻居都说闲话。”
沈家的事情并不是不可宣之于外的秘辛,那时候周围的人就都知道,所以许迦南才说出口。
她知道,谭威对沈司瑾的感情很复杂,他是一个别扭的小孩,他承认哥哥这段时间对他的好,他是领情的,这个小孩虽然浑身是刺,有时候说话也不好听,可他壳子下面是柔软的,他看似叛逆,实际也并没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需要关心的小孩子罢了。
许迦南不奢望这两个人能像寻常人家的亲兄弟一样,但至少他们别成为仇人才好。
这是谭威没听过的事情,所以他听得很认真,他以为许迦南要给他讲什么绝处逢生原地逆袭的故事,可惜没有,就这两句话,许迦南就说完了。
许迦南说:“所以你看,人人都有烦恼,都有差点过不去的槛,连哥哥那种厉害的人,也是一样的。他或许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哪怕在人生最低谷,也意志坚定。
但是你看我,像我这种人,别看我成天傻乐,其实我也emo,也特别迷茫,这种时候,我是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我没哥哥那么厉害。
跟你比起来,其实我的原生家庭要幸福得多,可幸福不代表没有烦恼,不怕你笑话,我还羡慕过你呢,羡慕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我不行,我妈妈对我是有期望的,她甚至对我毕业之后的工作都有期望,因为我爱她,所以我会不忍心叫她失望。
可是我同样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意愿,想替自己争取,这种时候,我就特别矛盾。”
谭威皱眉:“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关别人什么事,你都是成年人了,妈也不能管这么宽吧。”
许迦南苦笑:“你看,就是这样。”
她并没把谭威当做需要教诲的孩子,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够格,她对他说的话全都是最真心的剖白。
谭威别扭的问:“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许迦南表情空白的摇头:“我什么都不做。”
“……”
“是真的,”许迦南说,“我什么都不做,我只做好当下的事,不去想那么多耿耿于怀的事情。
因为我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但是,我想,只要我好好过好现在,努力往前看,总有一天,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答案,或许某个瞬间,我就会做出新的选择。”
她认真的说:“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这种话,她谁也没有讲过,她连沈司瑾都没说过,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对一个小孩子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她是真的不去想了,这样会好过不少。
她只做好自己现在能做好的事,或许有一天,时间就会给出答案。
谭威:“……”
所以绕了这么一大圈,许迦南是让他逃避不去想。
谭威觉得这些话似是而非的,他好像听懂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记住了许迦南的话。
什么都不做,不选择,只做好当下可以做的事情,努力往前看,努力往前走。
他说:“你这就叫给游戏存个档,等以后再来打开。”
许迦南挠头:“你要愿意这么比喻,也行吧……你小子确实爱玩游戏。”
谭威轻哼了一声,好像是笑了一下。
许迦南举起新的饮料瓶:“那现在,我们可以为你得奖庆祝了吗?”
谭威举起了杯。
若仔细看,黑发下的耳廓,是红色的。
许迦南喝了一口饮料,正要伸筷子去夹已经冷掉的食物,手机响了。
许迦南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笑了起来,接起电话,说话的语气都甜丝丝的。
谭威总觉得她笑得过于开心了,甚至还有点羞涩的意思。
可是他现在满脑子心事,根本没工夫细想许迦南有什么不对。
许迦南放下电话,说:“哥哥一会儿下班,要顺路来接我,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言下之意,如果你现在还不想见他,可以先行离开。
谭威迟疑了一下,说:“我跟你一起等。”
许迦南笑开了,说好,她抓起手机,把自己刚才跟谭威庆祝的事情给沈司瑾说了。
他们吃完东西,坐在店里等了一会儿,沈司瑾就来了。
他们上了车,许迦南看见心上人就开心,扑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还仰起头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谭威看见沈司瑾还是有点别扭,那种被奶奶欺骗的愤怒还有对便宜哥哥又复杂又想感谢的奇怪情绪拉扯着他,让他放慢了脚步,在后面磨蹭,始终低着头,自然也就没看见这一幕。
一路上,许迦南都在跟沈司瑾说话,说学校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儿,叽叽喳喳的,刚才的惆怅茫然一扫而空,对他们刚才的谈话绝口不提,刚才的烦恼仿佛真的被她存档了,这倒是叫谭威松了口气。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车子在楼门口停下,谭威下了车,沈司瑾也跟着下来了。
他对谭威说:“得奖了?做的不错。”
黑夜中,谭威看不清他的表情,同时也很庆幸,黑夜同样遮盖了他的表情。
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嗯”了一下。
沈司瑾问他:“跟青竹说了吗?”
“还没有。”
“应该说一下的。”
“我会告诉他的。”
“嗯,”沈司瑾说,“上去吧,明天上学不要迟到。”
谭威站在那里,目送沈司瑾的车子离开,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上了楼去,站在门口,他刚要输入密码,开门。
余光瞥见对面紧闭的房门,忽然瞪起了眼睛。
不对啊,许迦南不是住对面吗。
她刚才怎么没下车啊。
第101章
许迦南是不会下车的,刚陷入热恋,正是依恋对方的时候,白天分开是没有办法,晚上既然条件允许,她当然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挂在男朋友的身上。
热恋期的男女就是这么如胶似漆。
俩人没有要隐瞒谁的意思,与他们亲近的人都慢慢发现了一些小变化。
就比如周青竹,周青竹与上司相处的时间比其余人都多,他就隐约发现了一些端倪,沈司瑾最近的心情似乎很好,具体表现在——面对下属的小错误,他的容忍度变高了。
不但如此,老板看手机的时间也变多了不是在浏览新闻,而是在打字,看着像是在跟别人聊天。
周秘书表面上与平时无甚差别,其实心中已经好奇得百爪挠心,不管是精英还是普通人,在八卦这方面是没有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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