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抬手绕过萧时善,从小几上拿起茶杯,“是有些收藏价值。”
萧时善见他依旧不开窍,再接再厉地凑近了些,她一个劲儿往前凑,身上沐浴之后的香气萦绕鼻间,从温热香软的肌肤中散发而出,是任何香料都熏染不出的暖香。
李澈抿了一口茶,喉结滚动,偏头瞧了她一眼,“在书斋放着,等找出来再给你送来。”
闻言,她立刻点头,话还没说出口呢,他就知道给她送过来了,萧时善自然再满意不过,她对他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杯子,扭身去给他倒茶。
李澈瞧着她纤细白皙的粉颈,手指抵着额头轻微地滑动,“怎么想起绘制墨图?”
热茶从壶中倒出,热腾腾的茶香拂面而来,萧时善轻声说道:“我手里头有间纸墨铺子,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再这样下去,明年就得关门了,今日在呈芳堂倒给了我一点启发,酒香不怕巷子深,东西好了,不愁生意没得做。”
正经做生意的事,又不是那赌龙舟,他既然问起了,也没什么好瞒的,她一味地遮遮掩掩,才会让人起疑。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地端着茶杯递过去。
李澈接过来,却也不喝,只拿在手里说道:“从制烟算起到做出一块成型的墨锭这里头工序繁多,是件极费工夫的事,讲求的是轻胶十万杵,没有三五年的时间制不出上等墨。”
萧时善心中腹诽那是你要求太高,没有十万杵,三万杵的就不能使了?
李澈话音一转,“不过,你大概也不是要制这种墨。”明年铺子就关门,哪有这等时间去制墨,若说要快,只能从表面工夫入手。
萧时善点头道:“我见那昭墨看起来平平无奇,磨出的墨汁却光彩异常,绝非凡品,若是制墨的师傅能在外形上费些心,想来不比那有天下第一品之称的李廷珪墨差。而我那纸墨铺子本小利薄,哪里去找这种墨,品质上跟不上,样式和图案上花样多些,想必也能引来一些人。”
她知道有些文人有收集墨锭的喜好,若是把墨锭的造型和图案做得精益求精,肯定有人会冲着这点去买,到时候墨锭是否好使就成次要的了。
正苦于没人跟她商讨,此刻李澈问起,她也想听听他的意见,“夫君以为如何?”
李澈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不失为一种捷径,只是你确定你的墨锭可以好到让人忽略品质?”
这才是问题所在,萧时善手指无意识地拨了拨手边的样纸,察觉到他倾过身来,她立马警惕都按住样纸。
李澈把茶杯放回了小几上,牵了牵嘴角,笑道:“画得还不错。”
萧时善忽地红了脸,是她杯弓蛇影了,以为他要动她的样纸,谁知他只是放个杯子,又突然被他夸了一下,既有羞意又忍不住欣喜。
她在琴棋书画这方面到底是底气不足,所以方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在看她的样纸才会收得那样快。
“都画了些什么?”李澈问道。
萧时善瞅着他,心道他不是都看见了么,这会儿还来问她。
李澈回视道:“你收得太快。”
萧时善抿唇一笑,这就是说他还没有看全喽。
她一向觉得他对她的东西看不上眼,她布置的屋子,在他看来是花里胡哨,在帐子上挂点小玩意儿,他也让她收拾了,真是稀奇啊,他也有对她的东西感兴趣的时候。
“我只绘制了五六样,其他的还没画。”萧时善想了一下,便将压在手边的样纸拿给了他。
要是李澈一眼看到底,萧时善就不会将样纸拿给他瞧了,她恼恨他的一点就是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将人衬得浅薄无知,这几张样纸虽是她闲来无事绘制的,但也用了几分心思,要是被他一眼看穿,岂不是显得她这份心思太过浅显。
然而他这会儿开口询问,萧时善反而大方了起来,她不解风情地给他塞了满怀样纸,也不管旁人是不是真想和她探讨这些。
李澈拿着样纸一张一张地翻看,也就五六张纸,他却看得格外仔细,这让萧时善有种被他品评的紧张感,她也探过头去,跟他一块去看样纸。
坐得近了,萧时善耸了耸鼻子,一直觉得他用的澡豆好闻,他这会儿虽然还没去净房沐浴,身上犹带清爽气息,“夫君用的什么澡豆?”还是说用了别的熏衣香料。
他略微侧头,看向她卷翘的眼睫和秀气的鼻尖,“什么?”
萧时善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问出这句话来,总不能说他身上怪好闻的吧,她觉得他投过来的目光过于专注,看得人心慌,便转过身去,拎起茶壶给他倒水。
李澈摁下她的手,“别倒了。”
“你不喝了?”肌肤相触的温度令她心头忽跳,萧时善看了眼李澈覆在她手上的手,他轻轻地搭在上头,把她的手裹到了掌心,因他此刻的姿势,她整个人都像被他环在了怀里。
李澈嗯了一声,放下了样纸,“太晚了。”
萧时善收回手,确实到了该休息的时辰,但她这会儿还不困,说来也是这壶酽酽的普洱茶的功效,特别提神醒脑。
正是因为提神醒脑,她才拿起样纸又塞给了他,“夫君再瞧瞧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李澈沉默了一瞬,抬眸瞧了瞧她,捞起她白生生的一截皓腕,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轻啄了一下,“我看起来很想跟你彻夜长谈?”
萧时善手指颤动,瞧着他低头去亲她的手,虽然有些难为情,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羞得人眼睫乱颤。这时候她忽然觉得她不仅不排斥他的亲近,甚至有某种渴望,她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忽地抽回了手。
定了定心神,她顺势往他肩上靠了过去,仰头看向他,为难地道:“我还没画完呢,还要画石屏、玉麈、鹭瓢、方竹杖、银潢砚……”她就是小心眼,准备割肉喂鹰的时候他不来,哪有时刻准备着让他啄的道理。
李澈如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只是懒得点破罢了,他抚上她的雪颈,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可以先画玉麈。”
萧时善点点头,虽然疑惑为何要先画玉麈,但她还是侧过身去,伸手去拿纸笔,只是刚要落笔,她忽然顿住了手,模模糊糊的念头成了形,揣摩到他话里的意思,雪白的肌肤瞬间泛起了粉光。
她羞赧地看过去,李澈站起身,瞥了她一眼,“我去沐浴。”
谁管他去做什么,萧时善都想把笔扔他身上了,只觉得他可恶至极,分明是欺负她不知事。
第三十六章
到底没有把笔扔出去, 但也没法再画下去了,偏生这样的事儿都没法骂出口,骂他不够庄重么, 可他也没说什么轻佻言语,追究起来又成了她脑子里乌七八糟,把寻常的话给想歪了。
萧时善叫了人进来收拾笔墨纸砚,瞥见进来的是碧荷和碧珠,迟疑了一下,便吩咐她们去净房服侍, 让微云过来把小几上的东西收好。
隐约听到外面有说笑声, 听微云说是疏雨几个正在挂灯笼,萧时善便也拿着扇子出门去瞧。
外头的廊下挂了一溜玲珑小巧的琉璃小灯,这是今年上元节时老太太赏的,光如满月,比其他的灯笼更清亮些, 在闷热的夏日里挂上去,让人瞧着就心底清凉。
“哎呀,慢着些, 慢着些,挂好了再松手, 你一个不留心, 掉到地上怎么好?再往左边点……”疏雨仰着脖子说得口干舌燥。
那小丫头踩着梯子,被她说得晕头转向,越是着急越是挂不到正地方, 急得满头大汗, “疏雨姐姐,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这不是往左吗?”
“你个傻子,那是右!”疏雨急得跺脚。
除了当事人急得不行,其余丫头都笑了起来,萧时善也笑了一声。
疏雨转过头来,看到姑娘都出来了,她走到萧时善跟前道:“姑娘怎么也跟着她们取笑,我都让这丫头气坏了,您听听我这嗓子是不是都哑了?”
萧时善朝那小丫头看过去,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生着一张圆圆的脸,肤色有些黑,“这丫头瞧着面生,我怎么不记得院子里有这丫头。”
疏雨悄声说道:“这丫头叫双喜,是孙厨娘的侄女,之前在大厨房那边做活,院子里的春燕前些日子病了,孙厨娘打听到这个事,就想着让这丫头来凝光院顶上。姑娘不是说这些天大厨房的饭菜比往日强了不少么,那就是孙厨娘来临时抱佛脚呢。”
这事萧时善是知道的,别看空出一个三等丫头的位置,多少人都盯着那一块肉抢呢,在凝光院当个三等丫头也比在厨上做活轻松百倍。
她乐于给孙厨娘卖个面子,也有意给王婆子添点堵,一山不容二虎,同在大厨房里当差,虽然分管的事情不同,但哪能分得那么清楚明白,一旦触及自身利益,总有个口角摩擦。
孙厨娘恰恰压了王婆子一头,便是为了自己的胃,她也得卖这个人情,更何况一个小丫头而已,凝光院这么大,哪里塞不下一个小丫头?
萧时善和疏雨说着话,那边双喜已经看得痴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生得这样美的人,呆愣愣地瞧着人,愈发添了几分傻气。
她今日刚来凝光院,本来要给三少奶奶请安,但三少奶奶不得空,她也就没见到人,这会儿看着站在琉璃灯下的美人,她这才知道原来三少奶奶生得这般模样,那雪白的肌肤像酥酪一般,明明都长着眼睛鼻子嘴,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比之前见到的那位史姑娘还要美呢,也只有这样的美人才能和三公子相配。
萧时善见这丫头神情呆滞,便对疏雨说道:“怎么不找个伶俐些的去挂灯笼。”
疏雨噗嗤笑道:“姑娘不知道,她胆子大着呢,就她敢爬梯子,这会儿准是看傻眼了。”
正说着话,屋里突然传出一声响动,萧时善转头看去,心知微云不是如此粗手笨脚的人,她蹙了蹙眉,抬步往屋内走去。
刚走进屋内,就见微云满脸焦灼地走了出来,打了个照面,萧时善就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姑娘,姑爷让你进去。”
萧时善哪里知道在她看丫头挂灯笼的当头,净房里发生了什么,更想不到问题是出在她的“珠联璧合”身上。
因此当她看到碧珠碧荷两个丫头衣不蔽体地跪在室内时,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碧珠和碧荷是萧时善专门给李澈挑选的丫头,就是专门二字才坏了事,不由得让人生出了妄念。
萧时善之所以给李澈挑丫头,是突然想到他在凝光院没人伺候,但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她自己没去想,不代表别人不去想。
碧荷便是那个心思灵敏的,而萧时善挑中她,也是因为她机灵会来事儿。
在碧荷眼里,三少奶奶是个善妒的,平时压根不允许别的丫鬟接触三公子,便是微云疏雨两个贴身丫头也是端个茶倒个水,穿衣沐浴的事从不插手。
哪个主子会连个伺候丫头都没有,碧荷在心里为三公子鸣不平,但又无权置喙,只觉得三少奶奶如此行事,便是生得花容月貌也迟早会被厌弃,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善妒的女人。
在碧荷处处留心之下,果然发现三少奶奶不得三公子欢心,过了起初那段新婚燕尔的日子,后头连房事都少之又少了。
大厨房的王婆子为何对凝光院前恭后倨,那也不是全无根由的,少不得从碧荷的嘴里探到了一丝半点的口风,这才转了风向。
当听到萧时善要给李澈挑选丫头伺候,碧荷登时心跳加速,以前从不让丫鬟近身伺候,这会儿又为何要挑选丫头。
思来想去,一个念头突然蹦了出来,三少奶奶自己不得宠,这些想挑两个丫头来帮她固宠。
碧荷一阵激动,当三少奶奶那根纤纤玉指点向她的时候,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萧时善可没说是那种伺候,但保不住别人非要这样想。
挑出的人里除了碧荷,还有碧珠,两人同在一间屋里住,什么事都瞒不过对方,两人把话一谈,把那碧珠的心也给挑动了几分。
自打碧荷被挑中,就一心盼着三公子来凝光院,可他接连几日都不来,今日更是听说三公子要去书斋,行装都打点好了。
这下碧荷可就坐不住了,心里暗暗着急,哪知这时候李澈突然来了凝光院,三少奶奶又让她们进去伺候,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哪里肯错过。
刚进入净房,碧荷和碧珠就止住了脚步。
李澈睁开眼睛,凤眸微眯,情绪不明地扫向她们。
室内水汽氤氲,柔和的灯光朦朦胧胧的像是飘浮着一缕轻纱,碧荷和碧珠在潮热之中很快便双颊绯红,呼吸都困难起来,而那道清冷的目光恰似一团压制燥热的雪,让人既心生怯意,又蠢蠢欲动。
碧荷望了一眼,赶紧垂下头,娇柔地道:“少奶奶让奴婢二人来伺候公子。”
碧珠随之附和,只把头压得更低,不敢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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