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这种力量感太过充沛,充沛到有些反胃,让神们滋生出类似乏味的。
谁能确保所谓的神性,就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无聊呢?
被遗弃的人会在宇宙中感到孤独,但是神,主动遗弃的一方,神感受到的是宇宙的孤独。
主神被人追随了太久,亘古以来如此,快穿局员工的更迭经过他的神指一挥,有的员工被消灭在时空乱流中,有的员工被抛弃在小世界里,当然,也有优秀的员工至今还在积分榜上赫赫有名。
快穿局依靠主神存在,也成就了主神的存在。
主神就像一座巨大的墓地。
单调,沉闷,虚无。
从小世界主角身上得到的爱,是这座坟墓的魂灵和养料。
主神不知道在他之前的主神是怎么寻到自己的,自己又是如何替代上一代主神的。
主神是快穿局的掌控者,但说到底,掌控者和被掌控者,不过都是个位置而已。
没有刻意去寻找,主神之前从未生出想要找灵魂替代的想法。
但或许是,用他们人类的话来说,“年纪到了”。
是时候了。
沈纵颐是小世界天道的主,她也是神,一个因为神性而隐匿于下界的神。
让一个神来代替另一个神的位置,未免太无聊。
是时候了。
主神望着沈合乾因为爱因为恨而愈发强大的灵魂,万年来冷漠的脸奇迹地展现出了一抹类似笑容的表情。
“……”
主神抬起白袍遮挡下的结实小臂,修长如玉雕的手指隔着空轻轻地点住了不远处的青年眉心。
细小但蕴含着神秘庞大的时空神力,化作一缕纯白的细丝从主神指尖流出,最终没入青年眉中。
后者挣扎、发狂、两手攥得鲜血淋漓也要去阻碍神力的没入,但是终究是徒劳,庞大的力量渐渐占据了凡人身躯。
主神的神力向来无往不利,但是在湮灭一个凡人的情窍时,破天荒地遇到了阻难。
确实很费力。
沈合乾的情窍完全是为一个人所占据的。
这看似单薄的情窍,实则比其他七情六欲皆满的情窍还要坚硬,甚至是有了和神力抗衡的强大。
不过他到底是个人。
灵魂再强大,现在也终究是个人。
人总是敌不过神的。
虽然费了很长时间,具体时长,究竟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主神最后并没有在意。
总之待《仙行》已崩溃过第二次,快穿局积分榜上的一二名全都折戟,员工们惶惶不安,主神出手把《仙行》剧情线拉回到了起点。
而这时,沈合乾情窍的最后一点残余,也被神力残酷抹去。
主神将最终的神力予以沈合乾,而后进入《仙行》,成了新天道。
自此后,他有了姓名。
归宥。
归宥不再是主神,他如今是一个从被追随的神转变为追随者的男人。
只不过他没有料到神力消失也有后遗症。
进入《仙行》之后,作为新天道的他,湮灭万年的情窍竟而缓慢再生。
情丝缠绕,天道有情。
是一种新奇且珍贵的感受。
归宥进入《仙行》后便忘了沈纵颐是神。
他只记得《仙行》的剧情和自己从前的身份,并真切地为维持前主神的责任,而尽责地监视着后来的攻略员工。
只不过对沈纵颐愈发浓烈的情,让他在监督的既定道路上渐渐脱轨。
‘爱’是个残酷的字眼,它能让沈合乾成神,也让神堕为人。
沈合乾在归宥成为《仙行》天道的那时便成了快穿局的新主神。
前尘皆忘,情窍湮灭。
位置调换。
沈合乾发现了天道失职,于是进入《仙行》,以一种吊诡的方式回归了。
邬道升分魂,但却顶着沈合乾的样貌。
而更吊诡的是,他得亲自监督快穿局员工攻略沈纵颐。
大部分时候,作为主神的他作壁上观。
但是有的时候,他必须得推波助澜。
神力是把双刃剑,让主神拥有护着快穿局的强大力量的同时,也死死压制着他湮灭的情窍。
这份压制远比前主神归宥的封锁记忆作用更甚。
所以即便两次在焉极幻境里有所松动,但依旧只是认为是‘邬道升分魂对弟子情深甚笃’,而非他主神自身的异样。
一次次靠近,却又一次次远离。
事情最终如何发展成主神递刀,让沈纵颐亲手杀死他的,谁都说不清楚。
非得追究,或许能追究到魔神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无聊与恶趣味,把自己投入了沈纵颐的命轨里。
可无论是前主神归宥、还是现主神沈合乾,亦或是所有人的中心沈纵颐,他们谁都不是一味追究过往的性子。
解开裹脚布一样的往事寻错揪过,或许只有朝鉴才做得出来。
……
回忆结束,记忆灵识归于黯淡。
沈纵颐驱动魔灵将记忆团收了起来。
拄着下颚,昏暗屋内的美人侧眸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然又是一个夜晚降临。
夜晚。
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外面却很吵。
秀丽的眉拧出轻微的痕迹,沈纵颐不动声色地放下手臂,打开了房门。
朝鉴抱着剑在门外,敲开门后便仰脸对她咧嘴笑道:“归宥打过来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
沈纵颐抬眉往山外看去,眼前却被一只手挡住光线。
朝鉴晃了晃挡在她眼前的冷白手掌,劲瘦手臂滑出宽袖,“别看啦,纵颐也不觉得烦吗?”
隔绝不了的狂蜂浪蝶,走了一个邬道升又来个归宥。
还有苏行章孟照危等等等……
朝鉴总之烦不胜烦。
摁下心中烦躁,陆浑山掌门在月色下笑得艳丽动人:“小纵颐就跟我走嘛,跟我走啦,包管到时候谁都找不到咱们。你和我就去过无事小神仙的日子,咱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的嘛。”
朝鉴恬不知耻地撒娇卖痴,沈纵颐冷淡的眸光垂下,落在青年秀美绝伦的脸上时定了定,忽而又泛起了点兴致。
她附身过去,站在门上台阶很容易和他平视,白皙手腕绕至青年颈后,轻轻搭着,不时摩挲一下,便能感受到掌下的颤栗。
红唇张启,眼波流动:“师叔这话,可是当真?”
女子的轻笑声抓人心肝,言辞更甜腻得如裹了蜜糖:“我与你将日子过好,你便能舍弃掌门之位,便能舍弃这偌大陆浑山吗?”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青年这时候竟呆愣着,形状漂亮的绯红唇瓣张开,面目神情空怔又泄露着痴惘。
修长精悍的身子借着宽袍大袖的遮掩轻轻颤抖着,明明沈纵颐并没有做什么,仅仅是将手指搭在颈后而已,朝鉴就发现自己已经敏感得不成样子了。
真的是……糟糕的敏感啊。
“唔——”朝鉴蓦然黏黏糊糊地呜咽一声,嗓音低沉诱人。
他一把攥住肩上手腕,将柔嫩的触感紧紧扣在灼热的掌心里。
抬头望向她,桃花眸里亮堂堂地闪着光:“纵颐想要考验我吗?有考验了那是不是代表纵颐还是最喜欢师叔了对不对?呜哇太好了,师叔我现在就去把陆浑山的四峰全劈了,我把它们劈得粉碎,碎到让陆浑山这群老头和崽子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怎么样怎么样,我我我现在就去——!”
说着说着,朝鉴愈发兴奋,兴奋得脸生红晕,好似开至荼蘼的大碗茶花,惊人的秾艳。
他立刻要行动起来,若非沈纵颐收回手的动作惊醒了他,或许现在的一半峰已经被它的疯掌门给劈碎了。
朝鉴歪了歪头,柔顺的黑发大部分地滑落到右肩上,在琉璃般的月色中微微晃动着诱惑的乌影。
密密匝匝的长睫半盖潋滟的眸色,他语气疑惑:“怎么了?怎么松手?”
沈纵颐直起身,微笑间如水温柔,但是从那张漂亮的唇瓣里吐出的却不再是温柔的话语:“真是傻啊朝鉴。”
朝鉴眨了眨眼:“……”
她紧接着笑道:“我在说笑,你听不出吗?”
掌门哑然半晌,然后也跟着笑:“说笑吗?哈哈哈。”
他哼哼笑了两声,听着很干巴的笑声,笑完,他收敛神情,抬眸望向沈纵颐,一字一顿:“可是我很认真。”
的确很认真。
垂眼看着掌门师叔认真到显得几分稚嫩的眸子,沈纵颐伸出手捏住青年下颌,后者很乖顺地送上来。
她再次俯身,唇瓣压在对方的唇角碾磨一下,朝鉴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做,兀然间僵硬起来。
离他最近的沈纵颐在同时,清晰地感受到青年脸上蒸腾而出的热气。
她压着声线,细润的嗓音从红润的唇中轻轻流出,语气平淡:“那得改。”
她说,“太认真的话……容易被欺负啊。”
这些话好像是故意磋磨人的。
朝鉴愣愣地,却莫名没有刺痛的感觉,他不觉是沈纵颐变了性子。
他陡然间联想到她从前在邬道升门下很认真的模样,认真修炼,认真孝敬师长,认真照顾师弟师妹……认真到很愚笨。
她说,认真会被欺负。
指的是她自己吗?
修炼到最后堕了魔,孝敬到最终嫡亲师尊毫不犹豫地抛下她飞升,所谓照顾的师弟师妹们,其实心思也都不再纯净了……
啊,小纵颐。
这是在提醒和照顾他呢。
朝鉴心口涨涨,他甜蜜地握住沈纵颐的手,柔滑的脸颊蹭上去用力贴了贴,他喜滋滋地笑:“纵颐真好,纵颐果然最喜欢我了。”
“……?”
沈纵颐面无表情地抽回手。
就算是魔神,有时候也搞不清地上生出的人是怎么疯得五花八门的。
“我要去见归宥。”
沈纵颐不是请求,她直接走下台阶,径直往山门外走去。
朝鉴想阻拦,但是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瞬。
这么坚决要去见那鬼魔尊,会不会是要去寻仇的?
再怎么说,他们陆浑山的大师姐也不会对恶贯满盈的魔尊归宥有情罢?
应该……不会的。
朝鉴想通关窍,乐颠颠地跟了上去:“纵颐纵颐,等等我嘛,你牵着师叔嘛,你牵着师叔师叔马上帮你咬仇人呐,纵~颐~~~”
痴缠又甜腻的尾音经久不绝,勾得月色都晃动了一瞬。
月影栖息于暗处,待二人走远,阴翳里缓缓走出个人影。
银白莲冠,如玉面庞,深眸里薄冰刺人,一身白衣胜雪,风姿如凛冬般凛冽又锋锐,正是从快穿局回到《仙行》的主神。
他兑现诺言,换上了邬道升的面貌。
她说过,只要他换上邬道升的皮囊来见她,她便会和他结契。
为何……?
‘分魂’死的时辰不长,主神几乎没在中间留出长时间的空隙。
可好像还是来晚了。
方才那一幕,主神眼中坚冰愈深。
女子娇艳红唇在男人薄唇上浅浅擦过,轻笑如莲的模样盈盈惑人。
主神记忆很好,他记得自己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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