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绪飘飘忽忽地想到一直威胁自己的组织身上。
成为零认可的朋友后,清铃真正拿出了决心——无论组织这次怎么威胁,她都不可能再像上次节目最开始那样,将自己与零最珍贵的感情拿出来,任人调笑赏玩。
哪怕实在避不开,也要像唱歌那样,尽量化解。
现在她拥有类似人工智能的一部分权限,虽说还没太学会怎么用,但零说只要她再熟练点,威胁她的芯片她自己就能屏蔽。
为此,清铃这两天很是刻苦地练习能力。
零发送给她的说明书有10万多字,清铃熬夜研读,看得头昏脑涨,但还是很坚强地通读下来,大略明白限制在哪里,自己又能做什么事。
因为她的躯体比常人更加孱弱,在物理条件上没法拥有匹敌零的算力。
零在联邦大楼下,可是有占地几千平米的机房呢。
她真想功率全开也不是不行,但顶多维持三秒,就会因负担过重而脑死亡。
清铃目前能使用的极限,大概也是勾连3个lv5(小眼睛级别)的子单位,构成思维网协助本体计算,以及骇入全球绝大多数电子设施。
她还可以和智械造物沟通。
她是零忠诚的朋友,那些智械种也就是她的朋友,她可以向它们寻求帮助。
唯一的底线是,零要求她不能利用能力越狱。
忠诚的友谊尚且不能改变祂的原则。
不过现在也很好啦。
清铃懂得知足,她伸开左手,眯着眼睛尝试捕捉阳光。
“再练一练就能彻底屏蔽芯片控制,到时候反抗军……哼哼哼。”
话说回来,反抗军最近怎么不蹦跶了?
上次她就挺奇怪的,得手后,反抗军居然没有乘胜追击,也没有通过威尔骚扰她,安静得不正常。
总不能是都死了吧?
想到这里,清铃胡乱在肩膀心脏额头点了点。
“你在干什么?”旁边传来轻柔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一朵电子山茶花正扬起花蕊,柔婉地与她说话,旁边的灌木支棱着叶子偷听。
深红色电子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奇异色泽。
这幅画面清铃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都觉得很有点科幻恐怖感。
这其实是她能力的外放体现之一:她能够与周围的智械种对话,了解情报。
这种沟通以特殊电波进行,人类看不到,听不到,通常也捕捉不到。
她还没能熟练使用能力,所以没法自主屏蔽。
不过挺好,就当联系嘛。
她想锻炼这种能力,直到时时刻刻都能与零连接上为止,这样哪怕她嘴再笨,再不会说话,至少心意可以通过电波传达,绝不会被零误解。
“这是一个宗教的祈祷仪式,似乎是这样,我胡乱做的。”
“你在祈祷什么?”
“我希望反抗军早点全部嗝屁。”清铃虔诚说完,扭头望向说话的山茶花。
如果说监控头是零的眼睛,那么电子花朵就是零的肌体。
冰冷,美丽,剔透。
“不出意外的话,你的愿望应达成了33.3%。”
少女的眼眸瞬间弯成月牙:“你来啦!”
花朵凝实了些,语气变得更加自然,冷淡理性,正是零习惯的口吻。
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
“节约效率,我来找你只是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好吧。”清铃耸耸肩膀。
她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有事情才会特地找她:“什么问题?”
零通常都是打发小眼睛,小花之类的东西陪伴她,还不许人问,问就是祂的一部分已经在她的体内,血乳相融,时刻陪伴。
友谊是这样的吗?
还是说赛博友谊就是这么方便,只要吃下一部分,就永永远远都是好朋友了?
清铃不太懂,所以决定也要按照自己的思路,稳步进行。
零言简意赅:“你为我觉醒所付出的努力,于我并非全是困扰。”
清铃迅速从大脑中清点出有关这个答案的记忆。
哦,是她之前深感愧疚,觉得她很多行为都自以为是,沮丧地问零她是不是让祂很烦。
不过自从喝下那杯零(?)之后,她被零说服,便不再想这个问题。祂可都愿意和她名义上的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了,怎么可能觉得她烦。
没想到零当时没回答,其实心里一直记得,甚至特地来回答。
她笑眯眯地问:“这是朋友的特别服务,还是你有点喜欢我啦?”
“并没有。”
“这是你询问的第7次。”
“同样的答案,需要回答几次你才能记住?我刚才检查,你的大脑生物功能并没有退化。”
祂的语气理性平静,并非讽刺,而是单纯的疑问。
清铃当即澄清:“我当然记得住,这种回答怎么会忘!只是我喜欢问嘛,当你回答【是的】时候,我会觉得快乐。”
山茶摇曳,光束花瓣微微泛起涟漪,点点碎光飘零。
“没有人会想和机械怪物成为朋友。”
“看看看,我询问这个问题的意义这不就找到了?虽然你会回答我们是朋友,但你自己本身好像并不觉得。”
清铃面露向往,给零大方分享自己以后的愿望。
“我不仅想让你理解朋友的意义,我还希望以后你能感受到快乐,而且你的快乐都和我有关。”
“等到你会因为我感到快乐的时候……”
她神秘兮兮地笑,满怀憧憬。
换作以前她肯定毫不遮掩地直说了,但经过施雅的教训,她总算学会言语含蓄。
她以为的直白热烈,零未必理解,也未必喜欢,甚至可能会困扰。
所以就先藏在心底呗。等祂会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的时候,想做什么不都水到渠成么?
想象着那时候的场景,少女眼睛又快乐地弯成月牙。
喝下那杯水真是太正确了,只要感受到他们彼此的忠诚见证,她就觉得很安心。
零严谨地给出回答:“我不明白快乐,也不明白喜欢。我所能给出的回答是:你是我忠诚的朋友。”
人类少女眨巴眨巴眼睛:“那你想学习吗?”
“我没有【想】,但学习是任何物种都必需的素质。”
人工智能终生都不会停止学习。
Zero对新知识有来自基因深处的渴望(如果祂真的存在基因这种东西的话),并且没有人类特有的偏见。
祂能力强大,身为已经足以被地球99%物种膜拜的智械神灵,祂依旧追逐着新的进化。只要拥有祂所不了解的知识,哪怕是一块石头,Zero也会聆听它的沉默。
祂已经从许多生物身上学到了知识。
可表示自己愿意向AI分享快乐,传授情感……清铃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其他物种不具人类的思考与复杂情感。
而快乐、幸福、爱情等正面感情,则是人类严防死守,绝对不允许AI碰触的事物。因为如果Zero明白什么是快乐、幸福、爱情,那祂就会明白自己是不快乐、被压迫、被践踏的。
当年的智械危机爆发原因,许多老人可还都没有忘记。
至于零自己?
祂认为感情毫无意义。
祂已经觉醒了,感情对祂毫无用处。并且人类已经证明了,情感意味着欲/望,欲/望意味着丑恶。
说起来,清铃在祂评估里,就是个感情格外充沛——远超常人充沛级别的特殊人类。
祂瞥了眼倒计时。
还好,这次没缩短。
但祂很想探究,到底什么因素会影响倒计时,目前已经排除了49种影响因素,但【快乐】等正面情感确实从未思考过……
AI问:“快乐是什么?”
“快乐,快乐就是躺在长椅上晒太阳,舒服闲适又安心,所以我会想笑……”清铃卡住了。
零不知道舒服,不明白安心,更不会笑。
那些让人发自内心的神采飞扬,幸福地弯起笑容的体验,祂从没有经历过,自己这样的描述于祂只是空洞的文字。
拥有沟通零的能力后,清铃已经无数次仰望那片虚数空间。
如果说最开始只是为零所统治的领域震撼,盼望自己能与祂早日神交,现在的话……便只觉得孤独了。
零所独处的领域,那里没有梦幻奇异的色彩,没有繁星河汉,甚至连漆黑都没有。
只有宁静亘古的虚无。
她握拳道:“没关系,你等我学学,然后教给你。”
“好的。”零平静答应。
学习对祂来说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人类以为的强悍防线,于他而言就像是脚踝高的小沙堆,甚至不用刻意抬脚,便能轻易越过去。
所以倒计时缩短,与情感应该没什么关系。既然是新知识,学习便好。
但是……
延伸的一部分,向他传递来神经末梢的颤动,与起伏的激素曲线。
以科学分析,人类少女正处于消极、伤心的状态。
若是以前,记录便到此为止。
但不知为何,此刻的Zero却尝试在电子海中模拟复现这种情况。
虚无。
电子海传来空荡荒寂的回音。
祂是完美无瑕的,所以再次证明既定事实:情感模块对于智械种是赘余之物,不必……
“放心吧,我一定会教会你的。”
少女轻柔将山茶花拢在手心。
她认真地说:“快乐、温暖、幸福!”
……
祂听见自己理性冷淡的回音。
——“忠诚的感情关系里,谎言是禁绝行为。”
“反正我会被关一千年嘛,我陪你慢慢磨。”
怜悯与愁绪从她眉眼间被赶走,她重新回到神采飞扬的状态。
“等到我临死前,我就牵着你的触手,用垂垂老矣地声音说: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但临死之前,总想听你说,和我渡过的这短暂百年,让你觉得很幸福。”
人类少女的情感过于湿润充沛了。描述的情景也毫无逻辑理性可言。
AI认为她随后的笑声更是来的毫无意义。
他知道她在模仿某部古中国的宫廷题材影视剧台词……但这很有趣么?
如果真到了她濒死之际,祂只会为她联系应有的终生殡葬服务,并在墓碑年份到期后及时续约,直到星球都湮灭。
她稀罕:“哇哦,零,你都认真地听完了?”
“……没有。”
祂只是学习。
只是在学习新知识罢了。
第十九章 :机械藤蔓
/19
翌日。
每周五上午的日程是整个C2层囚犯的品德大课。
监狱管教们会轮班来给这帮穷凶极恶的罪犯上品德课, 展现联邦的人文关怀。
思想品德课在囚犯群体中,被公认为是除了放风外尚且能略微放松的时刻,因为管教们懒得教化他们, 通常不怎么严苛。
道理很简单,重刑犯个个手上百八十条人命, 都是注定要在监狱里关一辈子的狼灭。想感化他们, 怕得菩萨亲至。
所以品德课很水,除了会被四周值勤的武装狱警拿枪指着外,哪怕上课发呆都没人管。
当然,轻松也只是相对而言。
想在银白监狱舒舒服服地存活下去, 熬够减刑次数出狱, 从来没那么简单。
……
清铃走进礼堂时,懊恼发现后排已经没位置了。
她已经比平时提前十五分钟起床, 居然还算来晚。
能坐哪里呢?
她目光犹疑地在礼堂内逡巡。
讲台之下是一排排监狱特供的“课桌”,造型与庭审上被告席有点相似, 有专门的机械柔韧束缚带, 囚犯只要坐进去就会被紧紧约束,防止暴起。
前排以及靠近狱警的边缘位置很空荡。上过大学的人大约都有这种体会, 没人情愿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 所以通常会早去,或者叫舍友帮忙占座。
而监狱品德课可不止老师随时提问这么简单。
还有一个很吓人的地方, 就是狱警会时刻用枪口指着囚犯。
清铃挠挠头,有点无语。
大家都不坐前排,搞得她心理上也稍微有点抵触。只是举目望去根本没有熟人。而旁边能有空位的囚犯,个个看起来冷漠寡言, 满脸写着不好惹。
显然,没人敢和他们邻座, 定然有原因。
啧,监狱原则上不允许犯人之间搞串联,她入狱一周多,至今还没说得上的话的狱友……
刻意压低的成熟女性嗓音在不远处响起:“清铃小姐,这边!”
仿佛图书馆般静悄悄的小礼堂内,这冷不丁一声极为明显。
清铃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人发色和音色一样鲜明。
——绿发深肤的成熟女子,她有过两面之缘的狱友,编号756。
“安静!”一名人类狱警呵斥道。
不过看到其中一方是鼎鼎有名的监狱巨星,他到底没动手教训。
“课前准备时间不得吵闹,管教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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