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与旭日在邈远的天际完成了昼夜的交替。若非从窗外飘进来的空气混着青草和泥土湿润的芬芳,任谁也瞧不出这片荒原昨夜下过一场大雨。
白珞睁着惺忪睡眼,朦胧中瞧见床榻前“藏春刀”沐浴在晨光里的虚影。
她半坐起身抽出“藏春刀”,见刀身完好锋利,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不是在做梦,喜不自胜。
“阿宿,你真的把刀修好了!”
屋内无人应她,唯有“藏春刀”在她手中轻晃。
白珞狐疑,将佩刀归鞘,起身施法瞬时整好衣裳。
她没瞧见迟宿的身影,推门而出,却发现围楼上下空无一人,站在楼上望天顶,像是被关闭在巨井里的青蛙一般,有种透不过气的沉闷感。
“阿宿……”
白珞慌了,飞身至底楼,依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消失的人不仅只有迟宿。整座客栈中没有住客、老板,甚至连那些纸人也一起消失不见。
白珞想到那个妖娆妩媚的老板娘,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脑海。
难不成……那狗东西撇下她,跟人跑路了?
第23章 披皮
白珞气势汹汹地提刀闯出客栈,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围楼外左右各站了两列青衣修士,端看俱是五化境修为,笔挺挺地护卫在门前,中间留一条道,尽头是沃野千里。
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停歇在原野上,每辆车上都飘着一面蓝底黑字的旌旗,旗上刺着一个飘逸的“迟”字。
白珞的心“咯噔”一下,但见队列尽头的车马上跳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忙提裙迎了上去。
“孟叔!”
那是一名花白头发的中年修士,捻着一撮小胡子,身材高大,道袍整理得体,颇有北方儒生气派,正笑眯眯跟白珞打招呼。
“大小姐别来无恙。”
泯山剑神座下一左一右两名护法,姜开、孟启。一个妙手回春,医术无双,常年镇守泯山;一个文武兼济,足智多谋,随侍护法于剑神之侧……眼前这位,便是泯山剑神的右护法,孟启。
白珞心中挂着迟宿,强行压下心中不安,摆了摆手道:“孟叔别取笑我了。母亲带我搬出泯山已经快三年了,白珞哪里还敢自称是迟家大小姐……”
孟启摇了摇头,躬身道:“当年白长老离开泯山时,家主就曾放话,您永远都是泯山的大小姐。”
白珞的目光越过孟启的肩膀,朝他方才跳下来的马车张望,紧张道:“迟叔叔在车里吗?”
孟启仿佛料到她有此一问,道:“我等昨夜至此,发现有魔物活动踪迹,家主便亲自乘剑追去了。”
白珞闻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那迟叔叔可有遇到……”
孟启再次摇头,道:“家主尚未归来,我等也不知是何情况。只是家主临行前吩咐我等料理这座被妖魔侵占的客栈,方才烧了些纸人,放了些无辜路人……”他顿了顿,又道,“见大小姐睡得香甜,孟启不忍打扰,便命人在此守候。”
昨夜客栈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竟然不知道!
白珞先是一惊,接着落了个大红脸,细细琢磨还是觉得蹊跷,心道:可能是因为迟宿离开时留下了什么特殊禁制,她才能不受干扰地一觉睡到天亮?
心中揣着疑惑,却不敢在孟启面前提及“迟宿”半个字。孟启不问她为何出现在客栈,白珞便也没有捏造什么蹩脚的借口,拱手道:“孟叔,我还要赶路,就此别过了。”
“难道大小姐不想等家主回来……”孟启意味深长地说道,“看一看家主究竟会擒获什么样的妖魔?”
白珞愣了一下,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没上他的当,做出一副畏惧的样子。“我昨日就见那客栈老板娘形迹可疑,她究竟是什么妖怪?”
孟启眯眼,他不笑时眼底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喜怒莫测。“不过是个蛇妖罢了,只是她背后有条大鱼,值此点金城仙门大比,咱们才到了收网的时机。”
他维持着谦和的语调,对白珞道:“大小姐,可否随我等一同入点金城?不然,家主回来见不到您,恐怕会责怪我等照顾得不周全。”
白珞不想给泯山剑派添麻烦,为难道:“我也有重要的事对迟叔叔说……只是眼下我在点金城的身份尴尬,与你们同行,恐怕有碍泯山的声誉。”
徐白两家联姻,逃婚的新娘子堂而皇之地坐着泯山的车驾进入点金城,怎么看都像是在向点金城第一世家挑衅。
这是场面上的话……
白珞心底顾虑更多的是迟宿。她之前在芜泽山洞里跟迟宿提议回泯山,请迟叔叔帮他拔除心魔,却被迟宿一番“泯山剑神会大义灭亲,杀了儿子以证天道”的言论给堵了回来。
虽然她很想泯山剑神亲手将那厮逮回来,但是现在迟叔叔态度未明,迟宿也莫名失踪,为保万全,白珞认为自己还是不宜跟泯山剑派的人一起行动……
说不定那厮就等着避开泯山众人,到无人处与她汇合呐!
孟启却只当她顾及外界非议,大气地扬手道:“此事不必大小姐担心!泯山何时畏过人言?在下会亲自为大小姐赶车牵马,届时哪怕家主未曾现身,晾他们点金城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为了让白珞安心,末了他又毕恭毕敬地补充一句,“这也是家主的吩咐!”
话里话外都是对白珞的护佑和偏袒。
白珞在泯山生活了十多年,受到的偏宠甚至远胜于迟宿这位正经少主,念及泯山上下素日待她的好,心下微微触动。
又听孟启话锋一转,“何况,你要是在点金城单独行动被临仙门的人撞见……”
白珞打了个激灵,顺势联想到自己被白楚抓回去,摁头跟徐家少主拜堂成亲的场景。
立马不再拒绝孟启。
“既然有您护法,白珞就却之不恭了!”
也不再磨叽,她嬉笑着跳上一辆马车。
上车后撩开虚掩的马车帘子,果真看到孟启也跳上了这辆马车。他执起长鞭,扬鞭抽在马背之上,亲自为她驾车,高大的身形竟与那匹马一般壮硕,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出发!”孟启高声下令。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辆车马同时开拔,几名五化境修士御剑而起,齐齐整整地行进于队伍最前方。
马车轱辘碾过雨后新生的芳草,清新的味道飘进车厢里。白珞舒适地趴在窗沿,回头望了望拱桥上的雕花角楼,只见一张闪着银光的剑网从天而降,像网拍豆腐一样,瞬间将角楼切割成了碎块,“轰”地一声,倒塌下来。
这样的大场面要是换了旁人在此,不说嘴里塞鸡蛋,也得倒抽口凉气。白珞从小混迹在泯山,怎会不知剑神座下的厉害。
迟朔其人,上墟境圆满之大能,当世无双之剑神,骁勇善战,杀伐决断。
泯山剑派在他的铁血手腕治理之下,位居修仙界第一仙门的地位,随便拎一个弟子下山历练,都是同辈中的精锐。而迟宿身为剑神之子,更是同辈中一骑绝尘的存在……
白珞如今骄纵的脾性,都是在泯山时养成的。哪怕迟少主闭关,小姑娘想下山转转,屁股后面也会跟一群修士护卫,十足气势,绝不可能教人有任何欺负她的机会。
那是一种如临云端,飘飘然的,让人无法掌控的感觉。
而白楚则一把将她从云端拽了下来。
白珞从英明神武的泯山剑神想到自家威严苛刻的母亲,不由地“啧”了一声,撅起嘴侧躺在车厢里,弹了弹“藏春刀”刀鞘。
“好端端的,倒想起她来了。小春卷儿,你看到母亲时定要矜持些才好,我丢不起那人。”
披皮·伪藏春·冰魄剑:……
原来这些名刀的主人竟会这样给法器取绰号?
幸好它没心没肺的剑主没有这些奇怪的嗜好。
冰魄谨记剑主临行前的嘱托,决心扮演好一件合格的法器,刀鞘随着白珞的指尖颤动了一下,就像在给她鼓励。
白珞:……
她“腾”地一下从车厢起身,甚至忘记躬身,脑袋不小心磕到了车顶,吃痛地捂住脑袋,又急切地呼唤策马的孟启,语气很是激动:“孟叔,烦请您帮我看看我的佩刀,我刚刚与它说话,它回应我了!是不是开了灵智……”
披皮·伪藏春·冰魄剑:……
本命法器的界限突破意味着法器的主人在修为上亦将有所精进。
白珞被人明里暗里喊了这么多年“青赤小儿”,看到自家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宝刀突然回应了自己,怎能不激动呢!
冰魄意识到这一点,通体都哆嗦了。
姓孟的是什么修为?化藏境初阶?中阶?圆满?巅峰?
哪怕自家剑主再天才,也跟现在的孟启相差了一整个大境界。
他的幻形术能够躲过孟启的法眼?
要是因此暴露了剑主的行踪,坏了他的大事,自己会不会跟那把藏春刀一样被折断?
更重要的是……
万一白珞发现藏春刀没修好,气哭了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
旭日当空,风过荒野。
一条丈余长的绿蟒一路蜿蜒碾过原野衰草,通体大大小小的伤口血肉淋淋,蛇尾上三寸甚至破了一处大洞,只是顾不得伤势,疯狂游摆蛇尾,窜入一片原始树林。
玄色的身影负剑自虚空中降落。
那人眉目英挺,身材修长却不显粗犷,幽深不见底的眼,凝着迫人的威压,恰若傲然天地,盘旋高空已久的孤鹰,降落于原野之上。
“什么人?”
两名修士挡在他身前。
“竟敢擅闯点金城圣地?”
话音刚落,二人的脑袋齐齐往旁侧一歪,眼中甚至没来得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脑袋瞬间就与脖子分了家,滚落到地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
那人面无波澜地跨过地上的脑袋,正欲踏入树林,身后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
“此乃我点金城圣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那人微微转头,余光扫了一眼背后的一男一女。
男子通身贵气,手持玉柄麈尾;身旁站一个女娃,十三四岁,面容娇俏,感受到那人的视线,女娃怯懦地挽着男子的手,往他身后躲了躲。
男子朝剑修躬身行礼,不卑不亢道:“晚辈点金城徐天宁,久仰泯山剑神大名。不知剑神何故欲闯我点金城圣地,杀我徐氏子弟?”
“点金城圣地?”那剑修轻声道,“居然有魔物藏匿?”
徐天宁闻言面色铁青,怒道:“迟剑神慎言!圣地灵气纯净,不可能有魔物出入!”
他说完立刻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那感觉像是在飘荡于海上的船舶,望见巨浪滔天覆盖而来,渺小无力、身不由己,连人带船瞬时被巨浪掀翻,淹没于深海之中。
徐天宁半跪在地,周身都是冷汗。
身后的小妹徐天静甚至已经承受不住强大的威压,呕了一大口血。
他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玄衣剑修闲庭信步般走入树林。
徐天静双腿发软,面颊血色尽失,虚弱地摇晃着兄长的胳膊,慌道:“阿兄,怎么办?他进了圣地!”
“别慌。”
徐天宁扶住妹妹,目光扫过那两个看守的头颅,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
“明日便是仙门大比的决战,迟朔入圣地的事绝不能暴露出去。否则……”
他轻轻挥动手中的玉柄麈尾,两具残缺的尸身便化为了风中的齑粉。
“他们就是你我的下场。”
第24章 郎心
青山环抱,古树参天。
人面蛇身的魔姬虚弱地倚在从地面隆起的粗壮树茎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蟒身蛇尾上三寸的刀伤一片血肉模糊,狂奔了整夜下来不知失血几多,此刻她已经头晕眼花,浑身被虚汗湿透。
视线中有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侧身对着她,握着手中纹饰精美的断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传闻藏春刀破魔之力极强,中刀的魔物不论大小伤势都必死无疑……
或许是因为刀身折断的缘故,这条蛇妖尚且苟延残喘,机缘之下,将他带到了这里。
卓姬不知这些关节,眼巴巴将他视作同类,语气恳切地说道:“公子,此处便是点金城圣地,乃魔尊统辖之领域,就算是上墟境大能者来了也动不了咱们……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往树林深处再走些……奴家伤势过重,实在是走不动了,恳请公子相助……奴家定将公子引荐给魔尊!”
点金城圣地,归一个魔物统辖?
迟宿勾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转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并未感受到昨夜那股令人惊骇的大能者威压。
不知那个所谓的魔尊与修仙界第一剑修,孰强孰弱?
一边如是想着,一边接过蛇女的话。
“我也很想见见……这位魔尊!”
卓姬见迟宿抬步朝自己走了过来,以为他要抱起自己,面上不由地露出一丝娇羞,怎料那青年走到树茎前,手中幻出一个药包……
随手将药包里的粉末洒到了蛇尾上……
“这是上好的止血散……”迟宿冷声说道,“你再休息一炷香的工夫,应该就可以行动了……”
卓姬好似迎面被人打了一闷棍,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修炼二百来年头一次在一个男人身上领会到那四个字——
郎心如铁!
卓姬颤巍巍地道谢,抬眼又见青年的面色不知为何沉了几分,十分有眼力劲地噤了声……
迟宿听到了数里之外马车里本命剑的剑鸣声:万一白珞发现藏春刀没修好,气哭了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尖锐,刺得迟宿一时耳鸣。加上剑灵一番添油加醋的形容,迟宿一想到白珞为藏春刀的事伤心置气,情绪就肉眼可见地变得烦躁起来。
闭嘴!
他在脑海中命令道。
那剑鸣声戛然而止,受了惊的剑灵直接撂挑子尖叫道:你就说怎么办吧!
迟宿强忍住把这闹腾家伙折成几段的冲动,说:你只管保护她,要是哭了,我来哄……
……
孟启身材高大,坐在马车里头都快碰到顶,是以只能弯着腰,梗着脖子,耐心地等待白珞拔刀出鞘。
白珞双手拽着刀柄,咬着银牙,吃奶的力气都快使出来了,也没能把“藏春刀”从鞘里拔出来。
见孟启在一旁垂手等待,白珞又羞又恼,急得面红耳赤,朝“藏春刀”吼道:“今天早晨你不是出过鞘的吗?这会儿是怎么了?再不出来我真的生气了!”
冰魄剑身死死嵌在刀鞘里,绝不肯挪窝一步。
开玩笑!
虽然它的剑身是幻形,但是这鞘可是实打实的藏春刀鞘,披皮掩藏在刀鞘的气息里,还有一线不被识破的希望,要是听白珞的话出鞘……恐怕要被孟启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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