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思了片刻,道:“蝙蝠嗜血却未开灵智,只要有血腥之物吸引住它们,我们就有逃生的机会。”
小僮听到这里,忙不迭举手道:“我愿为公子效劳,引开蝙蝠!”
徐天宁见他咋呼又毛躁的样子,挥了挥玉柄麈尾,将他与白珞赶到一处,拧眉呵斥道:“静儿,别胡闹了!你体质惧火,不可妄动,好好跟着姑娘,她能护你。”
“公子……阿兄!”小僮急得唤了称谓,攥住白珞的衣袖,泪眼汪汪地哭求道,“姑娘,你还有别的主意吗?不能让我阿兄送死呀!”
白珞冷不丁被人拽住,心下极不自在,念在他年纪小,才没有甩开袖子。
小僮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嘴里念了道诀,骨相与眉眼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珞见“他”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手心连做活的茧也没有,才明白这小僮原来是个“姑娘”。
这徐家兄妹倒挺有意思,出门在外竟然以主仆身份示人?
白珞想到从前与迟宿的组合——大小姐与她的忠仆,地位回回拿捏得妥妥的,迟宿也绝不可能委屈她来牵马……
呸,怎么又想到那狗东西了!白珞懊恼道。
那厢徐天宁严厉地教训着妹妹。
“徐天静,你忘了临行前答应过我的事了?生死攸关之事,不得任性妄为。迟姑娘有刀气护体不惧邪祟,本不必与我们躲避在此地,只有我留下做诱饵,你才有逃生的机会。你安全了,我没有后顾之忧,才敢放手一搏!”
徐天静吓得一个哆嗦,“我就是担心你……”
这对生离死别的兄妹让白珞不禁恍惚了一瞬。她认同徐天宁的判断,点了点头。“我可以护送徐姑娘到安全的地方。”
徐天宁闻言,忧心的神色和缓了许多,朝她深深一拜。
白珞的目光越过气质出尘的贵公子,幽怨地朝那个山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暗自磨了磨牙,压下自己心里那点儿别扭的酸涩感,心道:那狗东西真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都过了这么久了,竟然还不过来找她……
脑海里浮想联翩。
难道……牙疼得还能走不动道了?
第6章 臭狗
一只只蝙蝠在身体不断增长的同时发出嗜血的吱吱声,其中一只率先振翅从枝头落下。
那蝙蝠展翼比成年山鹰的翅膀还宽,扑向火圈燃烧最薄弱处,饥饿的目光死死盯紧他们,凶悍地扫开燃烧殆尽的树枝为背后的蝙蝠群撕开一个口子,无数嗜血蝙蝠不顾熊熊烈火自缺口中俯冲而来。
徐天宁拽住白珞的佩刀,徒手抹了一把刃口,另一边玉柄麈尾一挥破开一处火圈缺口,为她们开辟生路,拎起徐天静往白珞身旁一推,见白珞稳稳接住了她,大喊。
“走!”
他身上的血腥气吸引了蝙蝠群的注意力,闯入火圈的蝙蝠尽数朝他围拢过去。
徐天静与白珞一跑出火圈,他就掐诀封闭了通道,将涌入的蝙蝠群与自己困在一处。
白珞拽着哭哭啼啼的徐天静,心下动容,看着徐家兄妹恍惚看到了自己与迟宿。
……
泯山剑神与临仙门长老白楚决裂时闹的动静挺大,修仙界各大仙门皆以为这两大一流仙门老死都不会往来,没想到这些年看到的情况却有些猫腻——
迟家少主十天半个月就往烨山跑……知晓内情的,知道他是为了探望白珞;不知内情的,自然就以为泯山剑派与临仙门还有什么割舍不掉的利益牵扯。
白珞倒从没想过那么多。虽然嘴上喊着“狗东西”“烦人精”,但哪个小姑娘不想有个天资非凡,相貌一等一的哥哥呢?
迟宿带着她在外历练,但凡遇到危险都会以她为先,类似此番徐家兄妹的情形不胜枚举。
迟宿总是将她放在最安全的位置,却不管自己身处何等危险的境地。
即便他每次都能平安归来,也都是大小伤不断。
小伤尚能遮掩。
那些遮掩不了的伤口便大剌剌摆在她跟前,作出“老子天下第一,这点伤势不足挂齿”的张狂样,气得白珞没一会儿就忘了啼哭,只顾数落他的莽撞。
……
二人穿过荒林,扎人的灌木划破她们的衣裙。
白珞毫发无损,心口却愈发明显得酸涩。
迟宿保护了自己那么久……
难道自己就为几句难听的话就眼睁睁看着他堕入魔道,对他不管不顾了么?
沼泽的空气潮湿微冷,白珞顿住脚步,为徐天静指路。
“徐姑娘,你沿着此路便可离开芜泽……”白珞背手握刀,那把刀背厚一指,刀身如死水般透着冷冽的杀气,映着她娇媚窈窕的倩影,像大雪冰封的山涧里,藏了一朵凌寒而生的娇色……
徐天静抬眼呆呆望着她,鸦羽般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你自己小心,我回去帮你兄长。”白珞说完,不待与她做过多地解释,转身从容地隐入杀机四伏的芜泽。
徐天静望着白珞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之中,指尖弹了弹脸上的泪珠,收起了脸上痴蠢又慌张的神色。
若有所思地感叹:“藏春刀,果然名不虚传。”
……
白珞脚下有一只巨型蝙蝠的尸体。
这是她所见最大的蝙蝠,体型堪比一个成年男子,两翼展开足有一丈长,而这样的蝙蝠足有十数之多,尽数被切得四分五裂,一命呜呼。
白珞望着火圈内还在与蝙蝠群缠斗的徐天宁。
他伤痕累累又沾了不少蝙蝠粪便,形象可谓狼狈至极,但是杀敌一点儿也不含糊,一招招打出形成层层金光符阵,将四面八方扑向他的蝙蝠一一绞杀……
没了徐天静这个后顾之忧,他才显露出自己的真正实力。
麈尾一扫,皆是杀招。
短短几个来回,白珞已经确定徐天宁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许是商羽巅峰,又或是已臻五化之境?
白珞站在一旁观望他斩杀完最后一只蝙蝠,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徐公子为芜泽城除一大患。”
这些蝙蝠出现得突然,变异之事也显得尤为诡异。
芜泽本就毒瘴密布,危机四伏,要是再生出这些巨型蝙蝠涌入城镇,恐生大患。
白珞心道:徐天宁恐怕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将蝙蝠群赶尽杀绝,扼杀这一大隐患……这个推论让她对徐天宁适才失礼举动的不满淡化了几分,由衷感叹这位点金城的少主经验老成!
徐天宁握着玉柄麈尾微喘,见白珞去而复返,施术净去了自己一身的脏污,恢复翩翩公子的形象,走到她身旁,见到地上的断翼残肢,脸色骤变地朝她拜了一礼。
“多谢迟姑娘出手相助,徐某自愧修为不如!”
白珞懵了:“这不是你……”
话音未落,她蓦地住了口,将一番疑虑生生咽回肚里。
白珞握了握藏春刀鞘,心下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些异型蝙蝠……会不会是迟宿解决的?
她越想越觉得蹊跷,更加坚定了折回去寻那狗东西的心!
打定主意去找迟宿,也就没有耐性与徐天宁寒暄,白珞指了个方位对徐天宁道:“此去前行十里就能离开芜泽。我与令妹说了,她会在那附近等你。”
徐天宁疑惑道:“芜泽危机四伏,驱瘴丸仅能坚持十二个时辰。姑娘还不打算离开芜泽吗?”
白珞没打算跟他解释什么,浅笑而不答。
左不过二人萍水相逢,这一别山高水长,哪里有什么再见的机会。
至于那一纸婚约……又不是自己签的手书,谁签的谁嫁去!
徐天宁没有得到白珞的回应,目光中的落寞一闪而过,只是维持着自己的形象,道:“幸与姑娘相识一场,徐某感怀在心。就此作别,望姑娘珍重!”
他躬身向白珞致谢后潇洒转身,大步朝前走去,以至于——
他一脚踩空朝前栽倒的时候,白珞都有些不可置信。
白珞下意识地伸手去拽那倒霉栽倒的贵公子,结果是……
两人一同陷入了沼泽。
白珞:……
他们被困在沼泽里。徐天宁跌倒时膝盖着地,一双腿先没入沼泽,腐臭的泥浆将他的双腿陷得死死的。
这时候再来想想之前他冷眼旁观车马陷入泥潭的倨傲神情,他自己都摇着头笑出了声。
“姑娘何必救我这个深陷泥潭的蠢物!”
白珞却没有心思与他玩笑。她下沉的速度明显比徐天宁更快,不过眨眼间,泥沼便没过了她的腰际。
徐天宁见状收起了玩笑心思,试图想拉住她减缓她下沉的速度,但他一动,不光自个儿又陷了一截儿,连带着泥浆蠕动直接没到白珞的胸口。
“你不要过来!”
白珞满头冷汗,心跳得飞快,尽力保持呼吸平稳。
她安慰自己别怕,迟宿一定就站在暗处看着自己呐!
就像是看着她被魇虫困住时一样。
他在等着,希望她能够自己想出脱困的办法,突破界限,突破青赤境。
白珞这样想着,感受着四周若有若无,游离于天地间,生生不息的灵气。
道法自然。
修道者想要突破青赤境,须得寻觅自我灵气的本源,从自然中寻找更上一阶的法门,只有在突破青赤境的时候,他们才能知道自己的灵根属性。
枯木灵气微弱为青,沼泽潭水灵气为黑,一股金色脉息自地下源源不断地向上涌出……万物具五色,唯有一色为本源。
不是木灵根,也不是水灵根,更不是土灵根!
不对,不对,都不对!
白珞感受到身体内躁动的灵力,却无法寻到本源灵气,呕了一大口郁积的心头血,身子一软,迅速朝沼泽深处坠落。
沼泽满是腐臭和腥气,还夹杂着一股奇特诡谲的香气。
她四肢麻木,脑袋晕乎乎的,像是饮了一缸烈酒几近醉死,根本无力挣扎,恍惚间看见徐天宁沉睡的面容,心道今日怕是要沉尸荒泽。
陷入泥潭的身体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抱住,一股诡异的力量奋力将她往下沼泽拖,眼看她的脸就要被沼泽吞没……
脸蛋儿蓦地一疼。
白珞混沌的意识猛地清醒,睁开厚重的眼皮,看见凌空而立拽住自己的迟宿。
“你还没与他成婚呐,不至于死在一处。”
他周身骇人冲天的黑色魔气与白雾纠缠碰撞着,浓雾被魔气裹挟,扭曲成数个漩涡,最终湮没于漩涡之中。
沼泽中伸出一双双惨白的手向他聚拢,寻求救赎似的,无声地呐喊着什么。
迟宿对它们视而不见,致使一双双充斥着怨气的手踌躇不敢靠近。
他拽住白珞的手臂,以一种蛮横而强势的力量将她生生从沼泽中拽了出来,如鬼似魅,迅速退到岸边。
“啊!”
白珞看到了“抱住”自己的东西,轻声尖叫。
腰间的确是一只人类的手,从胳膊到手指还未完全腐烂,露出森森的白骨。
传说许多进入芜泽的人不知所踪,经年累月,形成了沼泽中成为冤魂怨尸。
沼泽中的微生物依附腐肉生长而散发出来的异香比毒瘴更为凶险,但凡在此地心生妄念的蠢物,都会在异香的迷惑下坠入荒泽。
迟宿用余光扫了一眼顺手拽起来的,还未清醒的徐天宁。
是生了妄念,才会踏错掉入芜泽么?
迟宿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随手扯开还拽在白珞腰间的白骨架子,厌弃地扔得老远。
他做这一切时,白雾正争先恐后地往魔物的身体里钻,企图与他并为一体。
须臾,终年笼罩芜泽的白雾完全消失,天地一片清明,四野干瘪的荆棘恍若经历了一个凛冽寒冬,纷纷长出嫩绿新芽。
白珞尚在异香影响之下,目光懵懂地望着这一切,满身腐烂污泥,也忘了给自己施个清洁的咒术,乍看也似成了沼泽中的怨魂艳鬼。
“脏猫。”
白珞:?
她脸上的神色也是迟钝的,面上缓缓泛起薄红,似乎恼得又要朝他发脾气。
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即将点燃的炮仗瞬息哑火。
她没着急把自己变干净,像摇着尾巴的猫一样挨着他,眼里像蒙了一层水雾,抽抽搭搭的,写着委屈,嗓音又娇又软地喊了声。
“臭狗。”
背在身后的手涂一把裙摆上的污泥,扬手糊了大魔王一脸。
第7章 小乖
一丛丛褐色的枝条上缀满了金色喇叭似的小花,在白雾散尽后的阳光下,如梦似幻的生长着。
少女柔软的指尖试探地伸入荆棘花丛,被枝桠上的小刺扎得鲜血直流。
她的脸上先是错愕,接着有些兴奋地伸出双手,用力拨开迷人的花丛,坚定、决绝地往前找寻着什么,直至回到了那个陌生而熟悉的沼泽。
沼泽边躺着衣衫褴褛的贵公子,却不见了她要找的人。
少女仔细确认了一下公子的胸廓仍在起伏,不高兴地嘟起嘴,嗅到他身上深沼里的污泥气味,捂着鼻子嫌弃地躲得远远的,不愿挨他一角。
“脏死了。”
她坐在沼泽边等人苏醒,百无聊赖,开始挑扎进手掌里的刺。
“阿兄,你发现了吗?”
“白姐姐的手好香好软,皮肤嫩得像剥了壳的生蛋。但是,她好像不会受伤诶……”
“这就是点金城非要迎娶她的理由吗?拿一座城换她是不是太奢侈了?”
……
穹顶不见日月星辰,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光亮,连河流也被照得清澈见底。
白珞穿着单薄的纱裙,蹲在河边清洗长发上的淤泥。
她的动作迟缓又认真,柔软的手掌一捧又一捧的掬水,长发似瀑布般倾泻,发尾淌在水中,俏皮地随着水波游动,引得红鲤轻逐、嬉戏。
她起先觉得红鲤颜色好看,新鲜着,久而久之玩得胳膊酸软了,便娇气地呢喃了声“没力气了”,身子便腾空被人抱起。
水中一群红鲤四散,像在河面绽了一朵红色的烟花。
白珞靠在迟宿怀里,冰凉的手臂贴着他的胸膛取暖。
很快,她就在迟宿温暖的怀抱睡着了。
迟宿抱着她,面向漆黑的山林,冷冷道。
“出来。”
那一片山林笼起轻烟,一个白衣女人从树后飘荡出来。
她长发披肩,脸上毫无血色可言,一身透着一股子沉沉的死气,看向迟宿的眼里,分明带着畏惧。
“痴魔?”
这类魔物多是一些为情所困的痴男怨女,魔力低微,不足为惧。
痴魔没想到这人如此轻易地就看穿了自己的来历,哆哆嗦嗦道:“大人,小的在芜泽深居简出,未敢有掠食之心,求大人放我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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