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绫顿了顿,说:“与其说是在乎,更多的是迷茫,我竟不知自己的身体如此奇妙,之前触到师父的……”她脸色一红,声音小了些,“感觉自己说了很多蠢话。”
梅霁心尖微颤,忍不住俯身靠近,“绫儿,那我们、我们还是师徒么?”
梅霁眨了眨眼,“不然呢?”
她陡然一惊,“师父,你不会想和我成亲吧?”
梅霁眸中闪过一抹黯然,强笑道:“当然不会,我又怎会做你不喜欢的事。”
后半句他声音低了下去,傅绫打着哈欠没听太清,她倒回床上含混道:“师父,我要再睡一会儿,你也去睡会儿吧。”
昨夜一宿没睡,耗费那么多体力,师父还精神奕奕的,当真是奇怪。
梅霁应了声,却未立刻离开,在床边看了她片刻,见她又睡着了,方为她拢好被子离去。
傍晚时,饭桌上,成礼神色古怪地说起白日里听到的一件怪事。
“前两日那两个出言不逊的道士,今早被人发现昏死在路边,下半.身全是血,脸色惨白,就剩一口气了,也不知是遇到了妖怪还是怎的,竟遭此横祸。”
傅绫冷哼一声:“也许是做太多坏事,遭了报应也说不定。”
梅霁神色淡淡附和:“成素说的是。”
成礼挠了挠头,怎么师父与五师妹之间感觉怪怪的?
这种感觉在回程的路上更为明显,明明是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可成礼总觉得自个儿与他们二人仿佛多了一道屏障,难以融入,索性便闭了嘴老实看经书。
因不赶时间,三人便且行且游,待回到锦城时,已是二十多日之后。
说也奇怪,这段日子梅霁没再发病,傅绫便也没在深夜与他偷偷离开。
师父看着倒还没什么,反倒是她颇不自在,总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似的。
却没想到在刚回到道观的第二天,梅霁便病倒了。
吕大夫诊脉过后,眉头紧皱,满脸难以置信,再三诊脉后,叹息一声,支支吾吾道:“长宁道长,似乎,这个……”
成文催促道:“我师父他怎么了?”
“尊师他,怀有身孕了。”
“什么?!”
第22章
此言一出, 满屋子的人都震惊无比,个个如看鬼一般看着梅霁。
他倒似乎并不很惊讶,俊眉微蹙, 面露恍然之色, 仿佛困扰他许久的疑难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傅绫瞠目结舌, 呆了半晌,方找回自己的舌头,“大、大夫, 我师父他不是男儿么?怎会、怎会怀有身孕?”
吕大夫捋须沉吟:“这个, 或许跟尊师的体质特殊有关,常言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老夫曾听闻海外有个小国便是男子产子, 不过那里的男子生得较为娇弱, 身量体格如同咱们常见的女子……尊师身材修长,确是男儿身,为何会怀孕, 这个、这个老夫也不得其解了。”
成明忙问:“大夫,我师父他身子可还好?”
吕大夫顿了顿,“诸位道长不必忧心,尊师脉象平稳,腹中的胎儿十分康健。”
傅绫忍不住问:“师父他……也是要怀胎十月才能生产么?”
吕大夫挠了挠头, 面露难色:“此种情况老夫也是头一回见到,一时间也说不准。不过诸位放心, 长宁道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事我焉有不管之理?从今日起, 每隔十日,我都会前来把脉探视, 定保道长安全生产。”
众人仍被震惊得尚未回神,反倒是梅霁起身谢过吕大夫,亲自送他出了道观。
师父走后,傅绫与几位师兄面面相觑,目光中蕴满惊疑不解,成礼本就年幼单纯,此时如堕五里雾中,不禁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师父既然可以生子,那他还是师父吗?还是他们该改称他为“师母”?
……
众人惶惑许久,心情皆十分复杂。
其中,傅绫更是五味杂陈又惊又惧。
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师父之所以会怀有身孕,与两人那日在林中温泉的亲昵有关。
毕竟他们真真切切地做了夫妻之事。
还不止一回。
傅绫面色作烧,突然心虚起来。
师父怀了她的孩子……
这几个字组合起来简直太过匪夷所思,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她年方十六,正值大好年华,莫说是为人娘亲,便是成亲嫁人也是想也没想过的。
傅绫脑中乱作一团,浑然不知几位师兄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直到他们许多双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蓦然一惊:“师兄你说什么?”
成守笑嘻嘻道:“五师妹,我们几人在猜测,是何人与师父……咳咳,说来说去,似乎只有你的嫌疑最大。”
傅绫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你们也知道,我向来是很畏惧师父的,平日里见到他躲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与他……”
成礼疑惑又小声地开口:“不对呀,五师妹,前阵子去江州路上,我看你与师父很是亲近呢,丝毫没有惧怕神色。”
傅绫:“……”
她沉默须臾,选择死不认账,“四师兄,那是你看错了,师父那般寡言无趣的人,我又怎会喜欢?”
话音甫落,傅绫便见到几个师兄脸色微变,垂手不语,她心中咯噔一下,暗叫糟糕。
颤巍巍转头,果不其然见到师父白衣胜雪,长身玉立在门口,俊美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成文咳了一声,告退而去,其他三人紧随其后,刹那间屋内便只剩傅绫与梅霁两人。
傅绫心口乱跳,恼恨自己口无遮拦惹恼了师父,正寻思着该如何撒娇赔罪,却在抬眸看到师父的模样时瞬间愣住。
师父他、竟然红了眼圈儿,漂亮的凤眸中泪光盈盈。
傅绫登时慌了,“师父,方才的话是我胡说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梅霁眸光凝在她身上,并未言语,可目光却满是哀怨、伤心,看得傅绫越发愧疚,下意识地便抱住他的腰撒娇。
“师父您别伤心呀!我、我那是胡说八道的,师父您长得这样好看,待人又细心温柔,我、我又怎会不喜欢您呢!”
“绫儿当真喜欢我?”梅霁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傅绫连连点头,只想着尽快哄好他,“当然!我若是不喜欢师父,又怎会如此积极地帮师父治病?”
梅霁眸光亮了几分,将她环抱在怀,低声道:“绫儿,我想我知道我那怪病的源头了。”
“嗯?”
“想来我体质特殊,到了适龄年纪却迟迟未婚,所以才常感体燥难忍,尤其是每每与你接触之后。”
傅绫怔了怔,“唔……师父这病竟是因我而起?”
“嗯,也因你而愈。”
梅霁轻抚她的面颊,目光温柔:“绫儿,我有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傅绫心中慌乱不已,面上却只得露出笑容,附和道:“嗯嗯,师父我也很高兴。”
……才怪咧。
明明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莫名其妙地多了个未出生的婴孩,日后会叫她“娘亲”,傅绫只是这样一想,就感觉头疼欲裂。
可见到师父对这个小生命无比期待,眼角眉梢都溢满欢喜,对她说的话如此在乎,她又委实无法说出实情。
大夫说师父怀孕方才一个月左右,正是胎儿不稳的时候,应当吃好喝好睡好,不得受气受累,若不然便可能大伤身体。
傅绫当然不希望师父受伤,只好将满腹愁思压住不提,面上却还要作出欢欣的模样,哄得师父恢复平和之态,上床安歇后,她方回到自己房中,唉声叹气辗转反侧到半夜。
翌日,全观上下便得知师父长宁道长怀有了身孕,一时间众人皆惊,私底下议论纷纷,猜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师父听闻后也是呆了半晌,叫来梅霁,见他神色平和,与平日并无二致,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叫他保重身体。
观中弟子见师父神色淡淡,言谈举止间并无半分异样,初时的震惊诧异过后,便也渐渐恢复如常。
人家吕大夫都说了,海外便有男子产子的国度,师父想也只是体质特殊而已。
太清观的人尚且如此,当傅绫将此事说与家中亲人时,众人的反应更是剧烈。
傅太守蹙眉问:“长宁道长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从未看出他有半分女相……”
傅夫人嗔道:“绫儿都说了,男子也是可以产子的,又何须要像女子才可以?”
外婆则忍不住八卦:“咦,即便是男子,也不能一个人便孕育孩子吧?你师父是与谁……有了……”她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委实不知该如何用词。
傅绫强作镇定:“观中猜测纷纷,我也不太清楚。”
姨婆道:“长宁道长秉性端方,是个极懂事自爱的孩子,想来也是与那人感情极深,方会做出这等事……”
外婆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唇笑道:“从前都是听闻哪家小姐与俊书生私奔,暗结珠胎,今儿可是奇了,怀有孩儿的竟成了男子,另一方人还藏得严严实实。”
“谁说不是呢,”傅夫人叹道,“长宁道长生得面如冠玉,丝毫不像出家人,说是王侯公子也没人不信,不知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几人嘀嘀咕咕,猜起梅霁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来,听得傅绫如坐针毡。
她便是当事人之一,却还要佯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如此装模作样也是够累的。
这天晚上,她沐浴更衣后躺在床上,本以为又会辗转难眠,却没成想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堕入梦乡,还做了一个逼真至极的梦。
在梦中,俊美的师父容颜颇为憔悴,原本精瘦紧实的腰身变得大腹便便,小腹高高隆起,满脸哀怨地看着她,“绫儿,你要对我们父女负责。”
傅绫惊慌不已,身子连连往后退,“不、我不想成亲!我也不想做人的娘亲!”
梅霁眼圈泛红,颤声道:“那你要抛弃我们吗?”
傅绫心绪纷乱,不禁摇了摇头,下一瞬,却见到师父的小腹蓦地鼓起,一阵红光闪过,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婴孩出现在她怀里,小嘴大张,大声哭嚎着。
“啊!”
她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地看向师父,见他脸色苍白,唇角泛起一抹淡笑,有气无力地叮嘱道:“绫儿,师父走之后,你要好好带大我们的女儿。”
说罢,竟阖上了双眼。
傅绫心中闪过一阵剧痛,大叫着醒来,“师父!”
目之所及,珠帘翠幕,灯火通明,正是自己的闺房。
原来只是一场梦。
幸好只是一场梦。
傅绫喘了喘气,拭去额角鬓边的细汗,兀自出了会儿神,之后却久久没有睡意。
回道观之前,娘亲与外婆给她准备了许多补品。
“带上山给你师父服用,怀有身孕可不是小事,应当好好补补才是。”
傅绫接过大包小包放在马背上,疾驰上山。
来到师父门前时,她却面露迟疑,莫名地有几分心虚与愧疚。
末了她还是敲了敲门,却没想到开门之后,看到的是师父颇为苍白憔悴的面容。
傅绫大惊,忙放下补品,搀扶着师父回房,一面问:“师父您怎么了?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梅霁勉强一笑,“不碍事,只不过是有些头晕呕吐罢了,想是因为她的缘故。”
虽只有月余,能否顺利产子尚不可知,但他却觉得腹中所怀的骨肉定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婴,如她娘亲一样。
傅绫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师父目光落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心下不禁愈发愧疚,忙给师父斟了杯温茶,指着那些补品道:“师父您受累了,这些上好的人参与补药是我娘亲外婆叫我拿给您的,对您的身子与……腹中的孩儿大有好处。”
梅霁眸光温和,“多谢她们了。”
他静默须臾,嗓音微涩,“想必你家人知晓我的事,定会很瞧不起我。”
傅绫连连摆手儿,“怎么会!我娘亲与外婆向来都十分敬重师父,知晓您竟会怀孕,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关切……”
她耳根微红,下意识地隐去了娘亲外婆猜测师父会中意何种女子的话,笑道:“师父,前几日您表现地如此平静坦然,我还以为您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呢。”
梅霁凝望着她,眸中涌动着晦暗不明的浓郁情绪,缓声道:“旁人如何看我自然不在意,只是若是你的家人,我又怎会无动于衷。”
傅绫心头大震,脑海中飞快而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她未及抓住便消失不见,怔然愣了愣,见师父只是静静看着她自己,不禁脸上一热,道:“师父,天色不早了,您早点安歇。”
“绫儿。”梅霁却叫住她。
“怎么了师父?”
“我的怪病若是再次发作,你还会来帮我么?”
“当然!”傅绫旋即问,“难道师父是又有什么不适?”
梅霁道:“昨夜隐隐有几分燥热,不知今夜如何。”
“那不如这样。”傅绫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精巧银铃,找出一捆麻绳,一端系在铃铛上,一端系在了师父床头,“待会儿我将铃铛放在我枕边,师父若是难受得厉害,不妨扯动麻绳,我自然便可听到声响,会立时来找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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