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绫满脸狐疑,“咦,您的袖子怎么破了一块?”
再定睛一瞧,屋顶瓦片上还勾着一小块破布,赫然便是虚谷衣袖上的。
虚谷嘴唇颤了颤,叹了口气:“好吧,我全都招了。”
“?”
傅绫疑惑地跟他跳下来,见他径直走入屋内,来到姨婆面前,一言不发,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满屋子的人都惊住了,“道长,您这是做什么?”
虚谷却忽地扇了自己几巴掌,道:“小安儿,你要找的人其中一个便是我。”
傅绫惊呼:“什么?!”
外婆愣了一下后,二话不说便啪啪给了虚谷两巴掌,“好啊你个贼道人!原来是你害得我妹妹伤心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有脸来我们家白吃白住?!”
傅夫人赶忙拉住她,劝道:“娘,您先息怒,看看虚谷道长怎么解释再说。”
宋如安却她怔怔地看着虚谷,眸中惊疑不定,“你、你是莫大哥还是莫二哥?”
虚谷低头愧声道:“我是莫二。”
“莫二哥?你、你抬起脸叫我瞧瞧。”
虚谷应声照做,怕她看不分明,还将自己长而茂密的胡须拨开,露出几分眉眼来。
宋如安盯着他看了片刻,蹙眉道:“不像……太不像了。”
傅绫忙问:“怎么了姨婆,老师父不是你要找的人么?”
“我记得莫二哥浓眉大眼,瞧着比他好看多了。”
虚谷:“……”
他尴尬地笑了笑,“兴许是我不经老。”
外婆啐了他一口,“别嬉皮笑脸的。”
虚谷登时收声,老老实实地端跪在地上,诚恳道歉:“小安儿,三十年前我与兄长之所以会不告而别,并非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我们兄弟二人同时喜欢上了你,却又碍于兄弟情意,彼此都想成全对方,所以才各自退让,却没想到会害你思虑半生,这是我们着实没想到的,也并非我们的本意。”
他顿了顿,“若是我早点知道你没与兄长结为夫妻,我定会回到你身边。”
外婆闻言,冷笑着嗤了一声。
宋如安却神色怔忡,半晌方缓声问:“莫大哥也喜欢我么?我怎么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好?”
虚谷挠了挠脸,面颊浮现一抹红晕,“我也不知他在哪里,三十年前我离开你们后,便去了人烟罕至的地方漂泊,想着离你远远的,便能不再想起你,可却事与愿违……无论我去何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看花是你,看水也是你……”
众人闻言,都一片沉默,怎么也没想到须发皆白的虚谷道长,竟会当众说出如此肉麻直白的话来。
傅绫偷偷瞥了眼姨婆,见她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不禁心下一喜,似乎姨婆对老师父还存有情意。
外婆听不下去,斥道:“虚谷,你别啰里啰嗦说些有的没的。”
“是,是,我后来无可奈何在深山住了一段时日,某日遇到一位得道道人,经他点化,便出家做了道士,一直到如今。”
“至于我兄长去了何处、现下如何,我却是一无所知的。”
外婆嘲讽道:“怎么前面不是还顾念着兄弟之情么?怎么三十年间却又对兄长不闻不问呢?”
虚谷面露窘迫,“我并非不关心兄长,只是、只是更怕得知小安儿的消息,我、我既希望她过得幸福和美,又怕那幸福与我无关,所以便选择了逃避……”
宋如安问:“你没有认出我么?”
“我瞧着你眉眼间有几分眼熟,却又怎敢将三十年前的小乞儿,与太守府的老夫人联想到一起?”
宋如安抚了抚面颊,蹙眉:“我很老了么?”
虚谷连忙摇头,“不老不老,相较于我这个老头子,你还很年轻。”
外婆看向妹妹,“如安,你打算如何处置他?若是想揍他一顿,姐姐替你出手。”说着,捋起了衣袖。
“我今日累了,改天再说吧。”
虚谷讷讷道:“那我……”
宋如安淡淡道:“你若是喜欢跪,就去外面院子跪。”
“哦。”
虚谷径直起身,去了外面,又是扑通一声脆响。
傅绫听得真切,不禁有点担心老师父的膝盖骨,毕竟上了年纪,万一出点问题可如何是好?
她的担心并无道理,虚谷一直跪在庭院当中,直到深夜都未离去,翌日她再去看望姨婆时,发现地上湿漉漉的,昨夜不知何时还下了一场雨。
傅绫看向老师父,见他衣衫狼藉,神情也有些委顿,看着十分辛苦的样子,她忍不住道:“老师父,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仔细着凉。”
虚谷却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害如安痛苦半生,如今只是受点儿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傅绫劝不动倔老头儿,便去开导姨婆:“木已成舟,您责怪、怨恨老师父都成,大可打他骂他,他这样跪在外面,万一不小心那个了,您想撒气也找不着人了不是?”
“绫儿你是向着他,来当他的说客的么?”
傅绫赶紧摇头,“不是,我没有!我当然向着姨婆您了!”
于是虚谷又在院中跪了一夜。
翌日天蒙蒙亮时,他实在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家仆赶忙将他抬回房歇息,将养两日之后,他又想来跪,却被姨婆的丫鬟给回拒了。
虚谷揪着胡须,满脸愁容:“小绫儿,你说我该如何求得你姨婆的谅解?”
“老师父,您是只想姨婆原谅你,还是想与她再续前缘?”
虚谷耳朵红了红,“想……再续前缘。”
傅绫杏眸转了转,笑眯眯道:“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老师父,您也为了姨婆打扮打扮自己呗?”
虚谷指了指自己,“我?打扮一下?”
“对,兴许姨婆见到您好看的一面,便会对您心软了呢。”
虚谷犹豫一瞬,“好!”
第32章
“首先第一件事, 您要把胡须剃了,还要把乱糟糟的头发修剪一下。”
虚谷面露迟疑,“啊?那样岂不是会很怪?”
傅绫指了指镜子中的憔悴老头, “您自己看看, 这像话么?”
虚谷摸了摸胡乱翘起的头发, 心虚道:“……确实不成样子,那我都听你的。”
傅绫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胡须,“那咱们就开始吧。”
她叫来剃头匠, 开始为老师父修整面容鬓发。
梅霁手持一卷书, 在一旁静静坐着,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傅绫身上。
小半个时辰后,剃头匠收拾家伙事离去, 傅绫将铜镜递到老师父面前。
虚谷怔怔地看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依稀有三四分年轻时的样子,他心里没底,“小绫儿, 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也还好,”傅绫鼓励道,“之前您不太注重保养,皮肤难免粗糙了些,打今儿起多养护养护, 定能大加改善。”
她上下打量着老师父,夸赞道:“没想到您还长得有点好看呢。”
虚谷:“……”
并没有感到很开心。
想当年年轻时, 他与兄长可还是有着“小逍遥二仙”的美名的。
“不过……”傅绫伸手戳了戳他的肚腩,摇了摇头, “这里就太有违观瞻了,姨婆肯定不喜欢。”
虚谷登时猛吸一口气, 闷声道:“也可以、小一点的。”
傅绫笑道:“那您也不能一直憋气呀,老师父您该减减肥了。”
虚谷憋不住了,肚腩砰的鼓起,他苦恼地做出捋胡须的动作却摸了个空,讪讪道:“减,我一定努力减。”
梅霁轻笑道:“师父,不如你明天开始与我一道去锻炼身体。”
“成,都听你们安排。”
傅绫这边忙着为虚谷改换相貌,傅夫人则宽慰开导宋如安,生怕她又多思多虑伤了身子。
外婆道:“你若是不想见到那贼道,咱们赶他走便是,左右之前他也是因为沾了梅霁的光才住下,如今梅霁身体好了许多,他又有什么借口继续留下?”
宋如安神色淡淡:“其实这么多年我之所以放不下此事,并非我对他们二人有多深的感情,更多的是自己无缘无故被丢下的疑惑不解,我想弄清楚原因,想证明当年并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才耿耿于怀,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块心病。”
“如今既然知晓了真相,我便也没什么可执拗的,我与他也都上了年纪,毕竟曾相识一场,又何必再旧事重提。”
傅夫人问:“那姨妈是不打算再追究了?”
宋如安笑了笑:“我当怎样追究?打他骂他,他再在外面跪到天黑地暗,于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我终究也不是当年的我了。”她轻叹一声,“倒不如珍惜当下,不要再虚度光阴才好。”
“既然如此,不如咱们一道出去游玩一阵子?”外婆提议道,“先前你总是懒得动弹,如今心事已了,趁着天气还不热,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都听姐姐的安排。”
……
之后几日,虚谷每每去求见宋如安,都吃了闭门羹。
他闷闷不乐,便开始虐待自己的肚腩。
一大早便起来上山慢跑,不多时便大汗淋漓衣衫半湿,折腾到浑身无力才回太守府。
梅霁也察觉到府中诸人对师父态度的微妙,翌日便郑重向太守夫妇道了谢,与师父一道离开,回道观中去了。
傅绫虽仍想让师父继续住,但她也知道他的脾气,便未强留,带了许多补品用品上山。
顺便也带了一食盒冰雪小丸子给几位师兄尝尝。
观中众人有一阵子没见到师父与老师父,见到二人十分高兴之余,也对老师父的巨大变化感到颇为吃惊。
成礼看着他光滑而陌生的面容,忍不住问:“老师父,您的胡子出什么事了?”
虚谷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啊,成礼,你千万记住,千万不可行差踏错,若不然日后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啊?”成礼一脸迷茫,看向傅绫,“五师妹,老师父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傅绫摸了摸他圆润的脸蛋,笑眯眯道:“老师父此话高深,四师兄你以后慢慢参详。我带了些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几名弟子很快便围住了食盒。
梅霁见师父神色落寞,劝慰道:“师父,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可心急。”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小安儿她不会再见我。”
梅霁顿了顿,“您先把身子调养调养,若是能恢复年轻时五六分的容貌,也许宋婆婆会顾念旧情也说不准。”
虚谷眼睛亮了亮,“清和,你也觉得我还有希望?”
“嗯。”
自那日后,虚谷愈发积极地锻炼身体,每日早睡早起,学着傅绫的样子洗护脸上的皮肤,甚至还掏出压箱底的钱,置办了几身新衣裳。
他平日里不修边幅,须发蓬乱,常穿着宽松道袍,有的还多有破损,若不是顶着虚谷道长的名号,说是路边的老乞丐也毫无违和。
正经改换一新后,虚谷瞧上去便整洁干净了许多,人也显得年轻了些,再出现在太守府门前时,门子一时间都没认出来。
不过他还是没见到宋如安。
“什么?她出门远游了?去哪里了?何时回来?”
门子摇头道:“小的也不清楚。”
虚谷无功而返,回到山上继续锻炼。
与此同时,梅霁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
初时他穿着宽松道袍还不甚明显,随着腹中孩儿月份渐大,他的小腹便鼓了起来。
梅霁开始休息不好,脸色也多了几分憔悴。
这天,沐浴过后,他看着铜镜中的身体与脸,心中那股潜藏许久的担忧与恐惧彻底涌出——
若是他变得丑陋,绫儿便更不会喜欢他了吧?
梅霁眸光微垂,落在自己鼓起的小腹上,不成,他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当日,他便独自一人下了山,来到了周大夫所开的医馆中。
低声说明原委后,梅霁看向周大夫,“我这样想,是不是不应该?”
周大夫边开补方边笑道:“道长也不必多虑,寻常女子有孕时,也多有忧虑,或是担心生长皱纹,或是害怕自己容颜衰老,惹夫君不喜。”
“道长虽是男子,但在意心上人的想法是相通的,这瓶药膏道长每日晚间涂抹一次,再配上这张养颜方子,道长所担心的事便不会发生了。”
梅霁接过药膏,谢过周大夫,回到了道观中。
弗一进门便看到傅绫满脸慌乱,见到他之后蓦地放松下来,“师父,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害我一通好找。”
梅霁下意识地将药膏藏在身后,扯谎道:“没什么,我就去四周散了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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