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得了,最重要的是,我又不喜欢他们,为何要考虑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傅绫仰起脸看他,眸中闪过狐疑,“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不中听的了?”
梅霁眸光微闪,抿了抿唇:“没什么。”
“师父你快说呀,不说我晚上就回自己房里睡。”
梅霁抱她更紧了几分,顿了顿说:“昨日我下山时,在山脚下遇到了陆公子。”
“阿承?”傅绫面露疑惑,“他跟你说什么了?”
“陆公子问起青儿身子如何的事,听闻她一直住在傅府,便问我准备何时置房,以便日后一家人搬出来居住……”
梅霁面露愧色,“绫儿,先前一直住在傅府,我未意识到什么,不过经陆公子这么一提醒,我方知不太妥当。我这些年也攒下了些银子,改天咱们去街市上转转,若是遇到你中意的,咱们便将其买下。”
傅绫笑盈盈地勾住他的衣带,“师父,我怎不知你还有许多私房银子?”
梅霁连忙解释道:“绫儿,我从未想着瞒你,只是先前一直不曾用到我便未曾想起……”
“我不是在怪你,”傅绫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唇角,“我只是感到有些惊讶罢了,没想到看着不食烟火的谪仙师父,竟然也会如寻常人攒钱。”
“……”梅霁耳尖微红,“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不过阿承他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这个呢?”傅绫觉得奇怪,但也不会那么自恋地以为,陆承是对她旧情难忘,才因此出言刺梅霁一下。
“他也是在关心你,怕你跟着我受委屈。”
“我知道的,改日我们请他与蕴仪吃个酒,让他见到我舒心的样子,他便会放心了。”
而远处正在铺子里忙碌的陆承,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旁边的掌柜的殷勤道:“大少爷可是觉得凉?小的这就叫人去煮些甜汤来暖暖身子。”
陆承摆了摆手儿,“不必。”
这姓孟的来势汹汹,最近挤兑得他家铺子生意差了许多。
前儿他听妹妹说,那位年轻俊秀的公子,竟然是位小姐女扮男装,他惊讶之余,更多的是被激起了斗志——
他堂堂男子汉,总不能斗不过一个小姑娘!
因此昼夜忙碌不停,昨儿正巧在云隐山山下遇见梅霁,陆承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些话。
说罢他便有些后悔。
梅霁是个出家人,又是个孤儿,连家都没有又哪来的家财?不像他有家业可以继承,问这种话无异于是在戳人短处。
好在梅霁神色淡淡,似乎并未觉得被刺痛。
陆承松了一口气,之后便继续忙碌。
这天傍晚,忽地起风下起了雨,秋意萧瑟。
在回家途中,经过一条窄巷时,前方的马车不知为何停滞不动,挡住了去路。
陆承撩起车帘,吩咐仆从:“来福,去瞧瞧怎么回事?”
“是少爷。”
不多时,来福撑伞跑回来回话:“少爷,前面是孟府的马车,坏了轱辘,正在等人来接呢。”
陆承一愣,“哪个孟府?”
“就这阵子和咱们府上不对付的孟府。”
陆承微微挑眉:“前面马车里坐着的是孟……孟公子?”
“正是。”
“走,过去瞧瞧。”
来福赶忙为他撑伞,陆承径直取了把伞自己擎着,来到孟府马车跟前。
车身倾斜,布帘晃动下,露出车厢内略显狼狈的人影。
陆承轻笑道:“孟公子,雨势颇大,天黑路滑的,不如移驾陆某的马车,由陆某送你回去。”
孟逐星眼眸微抬,淡声道:“陆公子,不必劳烦,在下且耐心等着便是。”
陆承啧了一声,“你等归等,可不该拦着旁人的去路才对。”
孟逐星面色微僵,看向家仆,低声问:“他们何时能到?”
家仆面露难色,“小……少爷,方才多寿已经去催了。”
她起身撑伞下了马车,站在陆承面前,歉然道:“对不住陆公子,你若是赶时间,劳驾绕路,家仆愚钝,恐一时半会儿尚不能回来。”
巷子狭窄,两人之间不过是半人的距离,这还是陆承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孟逐星。
之前他不过是遥遥地见过她几面,总是玉冠束发,一身白衣,瞧着分外白净秀气,身量却略微瘦小了些。
如今离得近了,他方注意到,这姑娘生得颇为俊俏,眉如远黛,目似秋波,脸很小不及他的巴掌大。
若是换了女装,便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不,她本不就是孟府的千金么?
蕴仪倒是也跟他说了孟逐星替兄做事一事,为她忿忿不平,陆承却觉得这姑娘野心很大,并不是那等好欺的人。
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见她微微蹙起了眉,温柔平静的眸瞪向他:“陆公子为何一直盯着我?”
陆承回过神来,笑道:“有没有人说过,孟公子有几分长得像女子?”
孟逐星眸色淡淡:“多谢陆公子夸奖。”
陆承觉得有些意思,寻常男子若是被说女相,大多会恼怒反驳,这便是孟小姐扮演男子的不当之处了。
雨势渐大,落在两人伞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承再次提出:“雨大得厉害,不如由我送孟公子回去?”
孟逐星本欲回绝,身子却忽地打了个寒颤,她这两日正逢月事,受不得凉,方才在车内耽搁了片刻便吹了些风。
伞下,少女纤弱的肩膀微微颤了颤,仿若风雨中摇晃不定的垂丝海棠。
陆承心尖倏地被击了一下,他收起玩笑戏谑之意,认真道:“孟府距此尚有一段距离,若是你执意等下去,感染了风寒,铺子里无人照看岂不糟糕?”
这段日子的斗法,使他意识到这姑娘性子倔强,对生意看得极重。果不其然,他见到孟逐星伞面微抬,露出小巧白皙的下颌,轻声道:“那就有劳陆公子了。”
马车前,陆承想搀扶孟逐星上车,却见少女动作利落地自个儿上去了。
他怔了一瞬,笑了笑。
车外雨水如注,车夫掉转方向绕路去了孟府。
两个白日里争斗激烈的对头同乘一车,车内一片寂静。
陆承从前喜欢傅绫时,便是个极为细心体贴的人,与她同行时总会察言观色、面面俱到,可惜的是傅绫不解风情,未留心过他悉心准备的一切。
此时,孟逐星目光扫过四周,不禁对陆承有几分改观——这陆公子瞧着有些不着调,车内的东西却是妥帖周全。
靠枕坐褥,氅衣火炉,茶盘果脯,还有几本话本子堆在小桌上。
想来是个很会讨姑娘家欢心的人。
她兀自出神,却忽觉手上一阵温热,她蓦地抬起头来,撞进陆承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中。
“你别怕,我只是想给你个汤婆子暖暖手。”
孟逐星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只錾刻着仙鹤祥瑞花纹的铜制汤婆子,心中涌过一阵暖意,“陆公子,我的事想必令妹也和你说过……”
陆承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及此事,“家妹是跟我说过,孟姑娘放心,在下也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姑娘的秘密我自不会泄露。”
孟逐星抬眸看向他,见他眉眼英气,面容俊朗,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笑道:“除此之外,我还与令妹结为金兰,若是论辈分,我该称呼你一声‘哥哥’才是。”
“什么?”
陆承有些意外,隐约想起那日蕴仪好像确实说到了此事,只是他当时忙着对账,并未细听,此时得知,却莫名地有些失落。
“陆公子若是不介意,日后私下里小妹便称呼你兄长,如何?”
“……好。”
送孟逐星回到孟府后,陆承莫名其妙地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以为是淋了雨身体状况欠佳,没成想这股子郁闷情绪竟持续了好几日。
这天,锦城内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连日的大雨过后,云隐山太清观附近,竟堕下了两条小龙。
一青一白,口吐人言,自称是兄妹。
第45章
堕龙当日, 成文与成守都是目击者。
“你们是没瞧见,早上那雨还下得哗哗的,我从屋里出来准备去茅房, 忽听得咔嚓嚓一声巨响, 乌云弥漫间, 忽见一条细长的身影垂了下来,那龙垂在云际,鳞甲张动着。”
“我正疑心是不是看花了眼, 正巧我大师兄也出来了, 我们两人眼睁睁地盯着那小龙从天上坠下来,轰隆一声,跌落在道观门口。”
成守绘声绘色地跟前来围观的人说道:“我们赶紧跑出去, 却没想到在门口看到了两条龙, 一青一白,像是受了重伤,一动不动。”
“做为出家人, 怎能见死不救?更何况是天上掉下的神龙,我们师兄弟便赶忙取来食物和水,又在它们伤口上撒了些金疮药。”
有人插口道:“神龙受了伤,金疮药好使么?”
成守道:“不知有用无用,只是它们的喘息声似是轻了些, 喏,你们瞧, 从昨日起,它们便蜿蜒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望向不远处, 在太清观门口的山路上,青松凌乱地倒了些许, 两条身长数丈的龙依偎在一起,硕大的眼睛紧闭,通身鳞甲耀眼,看得人目眩神驰。
正看热闹间,太清观的观主长宁道长走了出来,他身旁跟着一名小道姑,杏眸皓齿,生得颇为俊俏。
消息灵通的人皆知,那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长宁道长的新婚妻子,两人育有一女,还是长宁道长所孕育产下的。
如此反常离奇,像是话本子里的故事成精了般。
“师父、五师妹。”成文走上前解释道,“昨儿堕了龙,这么大的事儿自然传得满城皆知,我与三师弟便与大伙儿说了说来龙去脉。”
梅霁颔首,对众人道:“龙,鳞虫之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如今正是秋分时节,近日来大雨不断,想必它们本是想在近处潜渊,却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
一人道:“原来如此,依长宁道长的意思,咱们是不是该帮它们一把?”
另一人说:“你说怎么帮?难不成将它们抬走?”
“我知道三里地外有一处深潭,积水深不见底,又极为僻静,你们说这神龙是不是想去那里,却受伤掉了下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梅霁并未言语,只是吩咐成文不时地去给两条龙淋水遮阳。
傅绫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主动拎起装了水的木桶,朝二龙走去。
方才离得有两丈远,闻得还不甚分明,离得近时,她便嗅到一股浓郁的潮湿气息,阴凉凉的,叫人不自禁在大太阳底下打了个寒颤。
傅绫小心翼翼地靠近,见那白龙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忍不住好奇,抬起手轻轻触了触,却见那白龙倏地睁开眼,龙目圆睁,定定地盯着她。
身子好像突然被什么给定在原地,傅绫心口急跳,支吾道:“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摸一摸而已。”
说着,她忙舀起水淋在它身上,浸润着龙身。
那白龙忽地张口说话:“你是和尚还是尼姑?”
“……”傅绫干笑两声,“我是道士。”
“道士?”那白龙歪了歪脑袋,看向青龙,“二哥,道士是什么?”
青龙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就是神神叨叨给人驱鬼驱邪的。”
嗯?这龙说话怎么如此接地气?
傅绫向来藏不住心事,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白龙瞥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道:“我们虽是龙,却也常常在人间行走的,没有什么是我熬瑄所不知的。”
言语中,透出一股骄矜来。
傅绫对它的惧怕少了几分,忍不住问:“敖公子,你们是受了什么伤么?需不需要我帮你们去找什么药来?”
熬瑄龙目微翻,有点生气:“我是龙女,才不是什么公子!”
傅绫惊讶道:“啊?真是对不住,我、我也是头一回见龙,无法分辨,还请敖姑娘见谅。”
熬瑄龙口微张,发出桀桀的笑声,爪子拍了下青龙敖隐,“二哥,我也成了姑娘诶!”
敖隐拍掉她的爪子,“躺了这么久,你也该动弹动弹了吧?咱们跑了那么远,母亲的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追来了。”
“起来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
“说。”
“我想化成人形,在这里玩几天再走。”
敖隐沉默须臾,“只能待三天,我们便须去潜渊。”
“五天行不行?”
“三天。”
熬瑄磨了磨牙,龙角撞了他一下,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三天就三天。”
众人在远处看着,只见那小道姑低声与二龙说着什么,之后便见一阵白雾蓦地升腾而起,青、白二龙眨眼睛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身穿青白衣衫的少年。
傅绫看着两人,伸手指了指熬瑄的头顶,小声说:“还有角没有变。”
“哦哦。”熬瑄收起了角,看向二哥,“走吧,咱们先去城里的酒楼吃一顿好的。”
敖隐看着她,“你有银子么?”
熬瑄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转头看向傅绫,“这位姑娘,你可以请我们吃饭吗?”
傅绫一时间有些没回过神来,这两兄妹并未受伤么?那他们何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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