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
郁闻晏不会想,她更不能想。
唐复淙下意识想要替好友说句话,分手后除了他们,最受折磨的是他,被迫陪着郁闻晏黑夜颠倒的日子实在不敢回想。
又想起郁闻晏警告他不准在宣芋面前提起分手后的事,他笑了笑:“不好意思,不该问你这些。”
宣芋故意提高语调,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我先忙了。”
“嗯,不方便或者觉得为难的事找我解决。”唐复淙挺担心两人相处状态。
宣芋倒还好,最不可控的因素是郁闻晏。
宣芋挂完电话又站了几分钟,收好手机回办公室门前,抬手敲门,推开探头说了声打扰。
后台的办公室是临时搭建的,有一个办事大厅这么大,几个部门在这临时办公,来往的工作人员还是很多,在里面丝毫没察觉到快晚上十一点了。
角落圆形会议桌的林怡璐注意到门口的动静,站起身挥了下手,叫过宣芋:“小宣老师,在这里!”
宣芋瞄到坐在旁边位置的郁闻晏,他还在审查文件。
宣芋走到位置上,林怡璐指了郁闻晏另一边的空位:“小宣老师你暂时坐那儿。”
宣芋从另一边绕到工位上,拉开凳子,坐下前往外挪动几厘米。
凳脚在厚重的地毯上划拉出闷闷的声响,郁闻晏斜乜一眼,用笔盖那头在文件上戳了戳,一下一下,显出他的几分不耐。
刻意地远离有点心虚,这道声音弄得她心脏发麻。
宣芋坐好,不知道能做什么,静静等待他看文件。
一百平的会议厅临时改成工作点,天花板的灯映照得整间屋子亮堂堂的,加上忙碌氛围,压根没感觉出已是深夜。
宣芋不知道干些什么,看完灯又开始看墙壁的装饰。
郁闻晏一目十行过着文件,她也不方便出声打扰,做好心理准备,今晚可能要加班到深夜,不着急出声催促。
一个抱着文件的女生走过来,把其中两份递给林怡璐,注意到郁闻晏旁边坐着生面孔,问:“你们单位来的新人?”
林怡璐翻阅文件内容,确认无误归类到手边的一大沓文件里,和善笑着介绍:“这是京北大学外院的宣老师,有个急文帮忙翻译。”
“在京北大学教书?”女生好奇宣芋是哪号人物。
宣芋谦逊站起来说:“我是京北大学研二的学生。”
女生了然,也不奇怪林怡璐张口就称呼对方老师,现在行行业业遇到一个人就叫老师,老师这个称呼早也没什么含金量了。
女生端上笑问:“这次是大型国际会议,不和专业的翻译公司合作吗?”
体制内的人说话都喜欢绕一圈,宣芋听出话里的意思,觉得她一个在读研究生专业度不够,但人家也没明着点出来,她笑着装没听明白。
郁闻晏抬头凝视眼前送文件的女生,忽然从高集中的工作中抽身,眉宇间疏离淡漠还没散尽,虽是笑着说话,但给人距离感很重:“人是我找的,我认专业度,不认公司虚名。”
女生噎了下,没想到郁闻晏会突然搭话。
这几日工作有接触打过几次招呼,他都礼貌性回应,忘了同事说的,他可不像绝对大多温和的外交官,看着有几分懒倦不着调,但话总带着冷厉的锋芒。
没回国前郁闻晏负责地区的外交事务特别棘手,国情尤其复杂,他过去没多久完美适应,处理得游刃有余,面上总是一副痞荡样,实则做事雷厉风行,如今取得的建交成果都有他的参与。
女生讪笑装傻,没接话,赶着去给另外的单位发文件。
林怡璐察觉到微妙的氛围,立马接着说:“我去看招待会结束没有,等会儿给晏哥消息。”
说完立马跑走。
圆桌上只剩下宣芋和郁闻晏。
她坐下来,指甲不停地划着掌心,顺着右手掌纹,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他那句不咸不淡口吻说出的话。
意外他对她的肯定,也是她鲜少收到的肯定。
郁闻晏打断她的思绪,把文件递到她面前:“有些表述需要改,用词要更准确更官方些,都批注好了,你先弄。”
宣芋接过来,大概翻阅,旁边有红色笔修改的痕迹,一秒认出是郁闻晏的笔记。
“你改的?”宣芋意外。
郁闻晏漫不经心掀开眼皮,合上钢笔:“有问题?”
宣芋犹豫该不该说有问题,大学期间他陪她考资格证,从初级到高级,坚持每天给她听写,他脑子好使,学得快,很快就掌握了复杂的知识点,还能和她对话练习,但没有系统学过利尼语。
“嗯,有。”宣芋对上他那双幽深察觉不出深意的黑眸。
郁闻晏瞄了眼她紧绷的下颔线,嗤笑:“宣芋,这些年生活过得挺好,脾气是一点没变?”
这些年宣芋生活一团糟,挺过许多不容易才走到现在,她对上一段感情确实理亏,唯独听不得他嘲讽这点儿。
她眉头紧蹙,呛回去:“郁先生的生活才过得滋润吧,悉国的蓝楹花迷了眼,性子还是这么倨傲,听不了否定的话?”
郁闻晏听完这句呛人的狠话,用鼻音声轻轻哼了下。
两人间的氛围剑弩拔张,似乎下一秒就要吵起来。
这时林怡璐从门口探出头,着急说:“晏哥,招待会已经结束了,蓝司在等你。”
说完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劲,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呆愣愣地眨了眨眼。
“你们……”
“嗯,马上来。”郁闻晏拿过放在靠背上的外套穿上,扣上一颗,快步离开。
中途停下,转头对宣芋说:“有问题可以不改。”
听得宣芋心底的气又上来了。
就他有脾气吗?她就不能表达质疑吗?
站在中央的林怡璐往门那边看看,又看看宣芋,抱歉一笑:“是不是晏哥说了重话?宣老师你千万别放心里,他说话就是这样。”
林怡璐是把郁闻晏当成自己人才说这些维护的话,也让宣芋清醒过来,她和他在外人眼里就是陌生人,没有任何关系,更没人知道他们的曾经。
“没说什么,简单聊了两句,就问问他悉国的蓝楹花是不是开得很漂亮。”宣芋低头整理文件,掩藏多余的情绪。
林怡璐迷茫‘啊’了声,疑惑说:“什么蓝楹花?”
宣芋:“听说郁先生回国前是在悉国驻外。”
“啊?!”林怡璐惊讶说,“宣老师你听谁说的?那人记错了吧。晏哥在吕圣利尼亚驻外三年,哪有什么花花草草赏,你问他沙漠草原还差不多。”
宣芋愣住,握笔的手一软,不受控地在空白处拉出一条长长的黑痕。
郁闻晏没去悉国?
她记得他去的就是悉国啊,考上外交部后有内部消息说要派他到悉国,他还问俩人异国了怎么办。她完全没多想,上头一定有考量,郁闻晏这样优秀的人才,派去大国历练很正常。
这么多年过去,没特意去打听他的消息,所以并不知道最后是去了哪,只是先入为主了。
换任何地方她最多是讶异一下,但吕圣利尼亚……
她很难不多想。
几年前选专业时,她在几门冷门语种里摇摆不定,为求保险选了最冷的利尼语,苦恼说两国来往少,该不会毕业就失业吧。
郁闻晏说少就代表可能性,不行就去那边驻外,加强两国的往来,怎么也要创造机会让她有用武之地。
年少气盛放的话全当哄她开心才说的,也不求真的兑现承诺,可他是真的去了吕圣利尼亚驻外。
不是空话。
玩笑话全部当真的,也真的去做了。
“单位安排的?”宣芋嗓音低低的,涩感冒尖。
林怡璐摇头:“我才来两年,听其他人说是晏哥自己申请去的。具体情况不知道,属于内部机密了。”
宣芋没再问,说是内部机密不好再深究。
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对他多冒犯,多了些愧疚感。
她打开电脑,按照郁闻晏的要求修改文件。
看着熟悉的笔记,心底的多愁伤感跑出来。
初三那年,直升高中部名单公布,没有她的名字。年纪小,思想不太成熟,三观也在塑造阶段,身边的两个好友成绩一般但也压线过了,忽然不想去市三中了,执拗又幼稚,就想直升港定的高中部,其他学校都不要。
最容易的直升都做不到,靠着中考录取更难了,宣芋愁得茶饭不思。
某天下午她窝在学生会办公室发呆,郁闻晏找来,以为又是准备出损招让她包圆他值日的事,没有心情和他掰扯,互呛不到两句,宣芋恹恹地趴桌上。
得知她烦的是什么,郁闻晏拉开凳子坐她旁边,因为桌凳偏矮,长腿局促地屈放。
盯着她看会儿,他随性不羁说:“现在学不就行了?”
宣芋扁嘴,瓮声瓮气:“我基础差短时间内提升成绩很难的,自学更难,也不会有人愿意教我。”
郁闻晏快速接话,不带任何一点儿犹豫:“我教。”
宣芋傻傻地眨眼,以为是玩笑话。
简单有力的两个字不是空话,郁闻晏每天课后给她补课,他亲自梳理的资料比市面的课外辅导教材还好用,真的把她辅导考上高中部。
后来不仅教会她学习课本知识,更教会她想要什么就去努力去争取,不能坐以待毙,通过自己的努力变得越来越优秀。
他们恋爱谈得不愉快,不可否认的是,那段岁月里郁闻晏教会她许多,是她成长路上最好的领路人。
-
宣芋修改完,又翻看专业书核对一遍,修改郁闻晏指出的问题,用词更官方。
再对比第一版,她的表述确实还不够正式。
翻修一遍,差不多十二点半了,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完,她没有郁闻晏的联系方式,好友添加还停留在上次的被拒绝,只能通过邮箱把文件发送给他。收拾好东西,再把窗户和灯关好。
一个小时前唐复淙给她发来消息,问她情况如何了。
刚把大门关好,空出手准备回复。
“回去了?”
安静的空间里突然一道声音吓了宣芋一跳,她攥紧手机贴上墙,她转头看到是郁闻晏,松了口气。
郁闻晏也愣了下,滑动手机,放轻语气继续说:“文件过了,审核好就下印,后续……”
宣芋手机震动,她打断:“我先给淙哥回个电话,等会儿。”
郁闻晏扯了扯唇角。
淙哥淙哥,又是淙哥。
上次是徐向杭,这次是唐复淙,她总是优先顾及别人。
第8章 春日愿望
以前是,现在也是,而他永远被她排在最后。
郁闻晏微微抬下巴,淡淡的,还有些懒调:“宣芋,离开我这些年身边围着你打转的还是这些男人啊?”
郁闻晏逞口舌之快,懊恼几秒,心想着话都说了,解释多掉面,输气势的事他绝对不干,便敛起多余的神色,肩微塌,淡淡然地站着。
走廊的灯在他身后,挡住直射来的光线,宣芋站在他的影子里,仰着头,奈何太昏黑,瞧不清,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有几分急切地想去读懂她的表情。
“刚才的话……”
“嗯,你说得没错。”
她闷声打断,语速飞快,生怕暴露发颤的尾音。
宣芋眼尾发红,低下头,耳后刘海落下遮住眼底的红色,心底汩汩冒出来的酸苦吃掉声音。
她的回应完全在郁闻晏意料之外。
可能习惯互呛对方,她突然变得良顺,他倒成了最无措的那个。
“不早了,我先走了,如果有问题你和唐复淙联系。”宣芋说完不等他回答,转身朝电梯快步走去,连摁两次下楼键,没有亮起来,生怕后面的男人有其他动静,慌忙地又摁一次。
电梯正好到,她进去后先摁关门才摁下1楼。
门一紧闭好,上半身摔靠在墙上,强忍的难受如泄洪,侵蚀理智。
并不是因为他故意嘲弄的话,她的思绪还陷在他去了吕圣利尼亚驻外。
明明有更好的去处,却在充满未知危险的国家度过三年。
为什么啊……
电梯抵达一楼,宣芋走出来。
碰巧的,另一边电梯门打开,郁闻晏出现,还是原先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天黑了,送你。”郁闻晏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唐复淙交代的。”
宣芋转身走向大门,背对着他,为了不暴露此刻的失态,她走在他面前,克制颤抖的声线:“我约了车。”
本要走到她身旁的郁闻晏改迈小步。
他不甘站在身后,想追上,生生忍下,看着她的身影,像极了分手那天追她下楼,所有的光落在她身上,一条明暗线隔在中间,他怎么也跨不出暗区。
他沉默站身后,陪着她等车。
“对不起,刚才的话你别放心上。”郁闻晏望着她,风拨乱的头发落在单薄肩上,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坠落。
宣芋没回头,‘嗯’了一声:“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过分客气的语气放在任何一段关系都是正常的,在他们这儿显得尤为不符。
他们以前争吵是怎样的?
宣芋大概会追着他跑,开始还能骂骂骂咧咧,后面撑着腰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喊他等等。
跑了几公里后冷静下来,两人在便利店门口大口喝着饮料,继续辩论到底是谁的错。
而现在。
又是沉默。
原来再相见他们之间是这样的啊……
宣芋攥紧托特包,望着空旷的街道,心底有疑惑,几次张口吐不出一个音。
以什么身份问?想得到什么回答?
或者是,她……还在期待什么?
早过了痴心妄想的年纪,她理智地压抑所有的感性,反复告诉自己没必要钻牛角尖了。
车子抵达,师傅亲自下来开门,笑问:“两位是吗?”
宣芋先一步自己拉开后门,坐进去:“就我一个。”
全程再无其他交流,郁闻晏看车子远去,此刻的心情比分手那晚还糟糕。
当时他还有期待,或许她只是一时气话,他明天再找她,说不定就和好了。
而现在,他再清楚不过,意识到他们之间就是结束了。
兜里电话震动许久才发现有来电,出会议后忘记关掉静音模式,差点错过。
来电显示唐复淙,郁闻晏接到耳边:“刚上车,估计半小时后到家。”
一接通就报备宣芋的行踪,唐复淙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问:“你下班了?”
郁闻晏收回视线,走回办公室:“今晚估计要熬。”
国际会议外人单单看到的是会议的举办,其实许多没有确定下来的外交工作都需要私下做,因为难得有机会接触到其他国家工作人员,动作不能太大,以免生出其他事端,有时候趁着间隙和对方接洽都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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