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动的玄色长衣停下步伐。
黑衣男子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瞬手腕忽而被人咬住,咬住的牙口就像是使了毕生的力气,痛得他呲牙咧嘴下意识地往外抽手。
抓住他往外抽手的刹那,秦桢倏然往下低头伶俐地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着沈聿白跑去,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她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沈聿白快步流星地走过去,牵住她被捆住的手腕,欲要给她解开缰绳时,余光瞥见一道凌厉的剑刃袭来,他拉着秦桢往身后一躲,利用手中的长剑挡去来人刺来的剑刃。
被挡了一剑的男子眼眸瞠起,“都给我上,多个来寻死的就一道葬了。”
话音落下,他身后跟着的四人动作利落地围上。
沈聿白反手握住秦桢的手腕,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的腕心,安抚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黑衣男子冷眼看着他们,闻言笑出声来,抬手示意众人一同围上。
沈聿白将秦桢护在身后背对着围上来的黑衣人,着意不让他们绕到身后去伤她分毫,一边与不断袭来的人影交织缠绕,利剑相撞发出的声音响彻云霄,惊得林间小憩的鸟儿齐刷刷地飞起。
躲在他身后的秦桢眼眸微微瞪大,眸光四下流转转动观察着提剑刺来的人影。
为首的黑衣男子也看出与他们交手的男子为了护住身后的人,多是利用剑刃抵挡他们的攻击做躲避姿态,而不是主动往前袭击,若是如此定是不能撑太久,除非有人在来的路上……
意识到这点,黑衣男子神情凛紧,低语道:“速战速决,攻击那个女的。”
话音落下,几人的袭击目标霎时间发生了变化,不再和沈聿白纠缠打斗,而是不断地尝试袭击他身后的秦桢。
秦桢跌跌撞撞地跟着沈聿白的步伐走,眼看着几个男子与他纠缠打斗,余光瞥见一道折射着日光的剑刃刺来,似乎不过一丈的距离,她眼眸倏然瞪大。
顷刻之间,与他人打斗的剑刃霎时间变了方向挡住了她眼前的长剑。
秦桢还未来得及长舒一口气,耳畔清晰地听见利剑刺入肉.体漾起的‘扑嗤’声,她连忙侧眸望去,恰好瞧见利剑抽出的一刹那淋漓鲜血奔涌而出,不过少顷之间就浸湿了他的衣裳。
“沈聿白。”
她嗓音惊颤地唤着。
第73章
夹杂着失措的惊慌语气回荡耳畔,沈聿白眸光掠向身侧那道神情紧绷的面容,抿紧的薄唇漾起一抹笑,握着她的掌心安抚性地捏了捏,余光瞥见刺来的利刃,眼眸中的笑霎时敛下,被凛冽取缔。
他的视线不曾及过伤口半分,秦桢担忧的眼眸簇起一道火光,没想到他还能笑出来,步伐跟随着他转动时,眼眸中的光散了几分,剩下浓郁的担心。
浓稠的鲜血气息漾过她的鼻尖,微微垂下眼眸就能够瞧见紧握着手腕的男子臂膀不断地有血水溢出,几近将整条手臂的袖摆浸湿。
弥漫着被日光焯烫过的铁锈味接连不断地朝着她的眼眸袭来,带起了眼眸中一道又一道的水气,薄薄的雾气几乎要将双眸覆盖住,令人看不清前路。
耳侧再次传来闷哼声和利刃刺入臂膀的声响,被一把拉扯开的秦桢倏然抬起头,随着利刃抽离肉.体而漾起的血色迎面奔来,电光火石之间,白皙娇嫩的面庞被淋漓鲜血覆上,一股恶寒自心底渐渐漫起。
没过双眸的鲜血恰似忽而从天而降的巨石般,砸得她晕头转向的,眼前忽而一片漆黑的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男子的手心,身子倒下的刹那间手臂忽而被人搂住,将欲要倒下的她紧紧地扣在身侧。
身子往后倒向遍布嶙峋石子和荆棘斜坡瞬间,沈聿白紧紧地将秦桢扣在怀中!
看着两道身影前后翻转朝着树林深处倒去时,反手握着剑柄的黑衣男子往下追了十来步,漆黑的眼眸不疾不徐地扫视着四下的环境,他们翻涌而去的尽头是拱出半截的峭壁,峭壁下是奔涌不息的湍流,他停下了步伐。
黑衣男子闻着空中弥漫的血腥气息,眼眸皱着微微抬手,欲要离去时余光瞥见停在不远处的马匹,瞳孔中闪过一道精光,上前翻身跃上骏马,其他人坐上车舆长驱而去。
迅速朝着峭壁翻涌而去的两道身影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嶙峋石子划破男子裸露在外的手背漾起一道又一道的血迹,往下翻滚几近要奔入峭壁深处的刹那间,一道巨大的石头出现在沈聿白的视线之中。
两人身影撞上巨石的刹那间他将秦桢紧紧地扣在怀中,脊背倏然撞上巨石,眼前一黑时耳畔传来一道清脆响声,是她额间撞上巨石发出的声响,沈聿白还没有来得及查看,猛然失去了知觉。
耳侧响起吵杂的响音时,黑沉思绪陡然回笼的沈聿白倏地睁开眼眸,破旧不堪的墙垣屋顶映入他的眼帘,凛起的眼眸微转之际对上一双布满疑惑的老者眼眸。
老者目光亮起,拍了拍身侧老伴儿的手,开口就说着沈聿白听不懂的语言。
他强撑着身子坐直,视线快速地掠过四下环境,瞥见躺在床榻里侧的女子时他提起的心落下了几分,秦桢睡颜恬静,白皙的额间被棉布盖住,棉布边缘遍布红晕,除此之外身上并未带有伤口。
沈聿白垂眸扫了眼已经被打理过的伤口,明白应该是眼前的老夫妇救了他们,拱手道:“多谢两位。”顿了顿,眸光滑过视线中闪过疑惑的两人,再次试探性开口询问:“请问这儿是哪里?”
老夫妇对视了眼,老者摇头说着些沈聿白依旧听不懂的话语,清明深思入脑的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听不懂他的话,而他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之间,语言不互通。
沈聿白心思微凛,撑着身子要下榻的刹那间双手忽而传来钻心的刺痛,双手下意识抬起时陡然倒回了原处。
突如其来的变故惹得老夫妇俩一阵慌乱,忙前忙后地给他换着再次被鲜血浸湿的布条,取来捣碎的草药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伤口覆好,又才用布条绑上伤口。
老妇人取来棉布擦了擦老伴儿额间的汗,视线转向静躺在床榻上容貌清隽的男子,双手合十附在耳边,额头往一侧靠了靠,比了个休息的手势。
目光定定地看完他们换药的沈聿白抬眸,微微颔首,又对着两人道了声谢。
老夫妇俩收拾好屋中的狼藉,搀扶着彼此走到院中。
沈聿白的目光不疾不徐地环视着破旧屋落,残败中带着些许腐朽气息的屋檐散着老旧的气息,里屋却被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看得出是长久居住于此。
院中回响着鸡啼声和振翅声,透过低处破败窗棂可以觑见院中的光景,院落的尽头护栏外,是层层叠叠的树木,一眼望不到尽头。
收回的目光落在静静躺在身侧的秦桢身上,沈聿白搭在腹前的修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不知鹤一和逸烽等人有无看到他着意留下的打斗痕迹。
想到昏迷过去前的事情,他微眯眼眸。
秦桢坐上马车往城门口走后两刻钟后,值守在她院前的侍卫们方才纠结不已地赶到大理寺,而那时他正在狱中和叶煦交谈,外头递消息进来他心中微凛,也管不得身后的叶煦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院前值守的侍卫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垂头道:“秦姑娘一刻钟前乘坐马车离开,离开时甚至带了行囊,不知是外出游玩还是……属下等人可否要跟上?”
他们收到的命令,是值守于院前,且不能如影随形地跟随院中的任何人。
然而都已经是收拾行囊乘坐马车离去,必然是要出京的,一时之间他们也拿捏不准是否要跟上去,商量了一番后只得先派人前来询问。
听闻侍卫提到外出时,沈聿白脸色微白。
他没有听说过秦桢要去哪儿,忽如其来的离别漫上心头,压得人慌了神。
沈聿白快步流星地走出大理寺,接过鹤一递来的缰绳驱马赶往城门口,骏马疾驰到城门口,偌大的树木下王府的马车等候于此,他看到了周琬探头寻望的身影。
周琬看到他时也愣了下,视线越过他的身影往后多看了几眼,“你怎么会在这儿,桢桢呢?你不让她走?”
闻言,沈聿白心思骤然沉下,眉心拧紧,目光快速地掠过四周,此处除了王府马车之外没有任何马车经过的痕迹,“她两刻钟前就出门了。”
扔下此话后他拽紧缰绳驱使马匹往城外奔去,也不管身后呼喊着他的周琬。
骏马疾驰外出,瞧见跌倒在地双眸紧闭的闻夕时沈聿白就意识到不对劲,他下马叫醒闻夕,顺着她指尖颤颤巍巍指着的方向策马离去。
那群黑衣人,是他从未见过的身影,他们运剑时的招数,也不是京中常见的模样,剑剑要人命的姿态更像是拿钱办事的,若非如此,就是养在京中的死侍。
想要他的命的人不少,手伸到他身边人的人却不多。
沈聿白眼眸垂下,寻思着会是谁的手笔,一个一个地排除。
“这里是哪里?”
布满涩意的虚无嗓音回荡在耳边,沈聿白倏然回过神来看向身侧的人影,紧抿的神色闪过一丝欣喜,视线止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有对老夫妇救了你我,你可有觉得哪儿不舒服,除了额间身上可还有哪些地方受伤了?”
话音落下,静了一瞬。
沈聿白微微探出想要将她搂入怀中的手停在半空中,视线一瞬不落地凝着她的神色,生怕吓着了她,语气又落轻了几分。
“头还晕吗?”
“我看不见。”
一深一浅两道嗓音同时响起,浅浅的嗓音止不住地颤抖着。
沈聿白停顿在半空中的手倏然落在她的肩上,修长有力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着,幽深清湛瞳孔深处的欣喜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霎时奔涌而至的震惊。
他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半分反应都没有。
还未等他开口,就又听到她稍显狐疑的语气。
“你又是谁?”
沈聿白搭着她肩膀的手一紧,听到抽气声时慌忙松了力道,他眼眸一瞬不眨地盯着她,迟疑地回答她,“我是沈聿白。”
沈聿白?
她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半分与之有关的记忆都寻不到。
眼前的女子沉默了会儿,摇摇头。
“我——我不记得你。”
沈聿白黝黑的瞳仁狠狠地颤了下,溢到嘴边的话语变成了稍显厚重的喘息声,静静地看着她许久,问:“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点了点头:“嗯。”
就连自己是谁,她都不知道。
闻言,沈聿白落向她额间棉布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边缘,凝结成冰的眼眸挥舞着散不开的寒冷,他没想到,这一撞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你名唤秦桢,离京外出时遇到了危险,是屋外的老夫妇救了我们。”
紧绷之余满是温柔的语气传递而来,就好像是怕话音太重惊到了她那般,听着他慢条斯理的话语,秦桢眨了眨眼眸,眼前虽是一片漆黑,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有人就在身侧,可他到底在哪儿,她看不见。
眼前忽而闪过利刃刺来的画面,她倏然坐直了身下意识地握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搭上的瞬间又像是碰到炽热滚烫沸水般抽回,迷茫地环视着四周,可她什么都看不见。
陡然颤了下的身影引起沈聿白的注意,抬手稳住她的身子,“哪儿觉得难受?”
画面只是一瞬间的,一瞬过后秦桢又什么都看不见,明明什么都不知情,可是脑海如同被塞入了大段大段记忆般让人转不过神来,难受得她忍不住敲了敲头。
手心握成拳抵上头侧的瞬间,手腕被一道温热的掌心覆住,他动作缓慢轻柔地挪开她的手心,紧接着指尖覆上她的头穴,温柔地揉捏着。
顷刻之间,繁杂思绪在他的温和动作下散了些许。
淋漓鲜血浸透草药漫过衣袖,闻到气息的沈聿白不甚在意地垂眸掠了眼,余光瞥见她不自觉皱起的眉梢,下意识地坐得离她远了几分,开口分散她的心思,道:“是想到了什么吗?”
看不见四下的秦桢对着空空如也的位置颔了颔首,紧绷的嗓音夹杂着颤抖:“看到有人持剑刺向我,但是好像被人给挡去了,我没有受伤,就是不知道……”
说着说着她顿住,神色怔怔地盯着前方。
秦桢想起适才沈聿白所说的,他们在外出的路上遇到了袭击,是以她眼前闪过的,是他们受袭的画面,而那个替她挡去利刃的,也恰恰就是他!
思及此,她抬手摸瞎地往前探了探,却什么都摸不着,“你的手臂,是被剑刺伤的吗?”
那双泛着水光的瞳孔深处满是他的身影,望着她稍显失措的模样,沈聿白的心口就如同被人擒住握在手心中蹂躏般,漾起一股紧密的酸涩,他嗓音紧了紧,道:“只是小伤,没有什么大碍。”
而此刻,那道没有什么大碍的伤口不停地外溢着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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