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以为自己裤|裆拉链没拉好,眼皮一垂,才反应过来穿的卫裤,哪有什么拉链。
那他的反应只可能是在嫌弃自己。
“这身不行吗?”她反问,“你至于这表情?”
说起来不关他的事,宴之峋回了句“可以很好随便你”后问:“去哪吃?”
言笑扫他眼,“你就跟在我身后。”
路上经过花鸟市场,宴之峋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言笑有预感地扭头,问他怎么不走了。
宴之峋:“等我几分钟。”
言笑顿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懒懒散散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宴之峋没来过这地方,从外面看都差不多,就随便进了家鸟店,老板殷勤地迎了上去,“需要什么?”
宴之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忘记问言笑死去的那只鸟是什么品种,正准备掏出手机给她拨去电话,听见门口的鹦鹉叫了声:“傻逼!”
老板眼刀子扫过去,“二货,闭嘴。”
随即冲宴之峋咧嘴笑,“就一只傻鸟,也不知道从哪学的,一天能蹦出好几个傻逼来。”
宴之峋转身看去,下巴一抬,“卖吗?”
老板愣了下,“您是说二货?”
——他刚才差点吐出“二货那王八羔子”。
宴之峋点了点头。
沉吟片刻,老板一改方才的态度,先猛夸了波二货,并称此鸟只应天上,然后拖着调说:“要买它可不便宜。”
宴之峋直接点开支付宝,扫了扫桌角的码,转过去一笔钱,得到老板九十度鞠躬的送别仪式。
看见宴之峋手里的鹦鹉后,言笑除了哇哦后不知道该说什么表达自己的震撼,言出眼睛倒是亮了几分。
“狗蛋,这是送给我的嘛?”
宴之峋点头,还想说什么,二货叫道:“狗蛋,傻逼。”
宴之峋:“……”
言笑笑到脸都快抽搐了,只有言出不满,端起小脸教育道:“不许你这么说狗蛋!狗蛋不傻的!狗蛋他只是没有文化!”
“……”
你也先别说话了。
宴之峋如鲠在喉,强行转移话题,矮下身体对着言出说:“你可以叫它辣妹。”
不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言出更加不开心了,“我不要!全世界只有一个辣妹!我不要它当我的辣妹!”
宴之峋怕他哭,组织好语言补救道:“那就给它起别的名字。”
言出认真思考了会,突然扬起脑袋,眼里缀着路灯投射下来的光,亮盈盈的。
“猛男!它叫猛男!”
宴之峋脸僵住了,下意识去寻言笑的脸,她已经背过身,从颤抖的身形看,是在憋笑。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这傻——它会喜欢这名字的。”
猛男在鸟笼里拍了拍翅膀,雀跃道:“猛男,喜欢!狗蛋,傻逼!”
“……”
闭嘴吧,傻鸟。
这段插曲结束,言笑继续带路,东拐西拐后,进了条巷子。
宴之峋先是闻到一阵泔水味,随着距离的拉近,热浪一般,向他扑来,浓重刺鼻。
然后是油炸的味道。
他的眼睛还没转过去,鼻子已经辨别出那是经过了多少次利用后的油,当下露出嫌恶难忍的反应,掉头准备带着猛男远离这是非之地。
言笑眼疾手快地逮住他,“你干什么去?”
“我吃不下。”
“我们是去吃面,又没让你吃油炸。”她一副恩赐的口吻,“相信我,我带你去的那家店比我们以前去的那些老字号面馆味道都要不错。”
宴之峋不领情,冷淡地反问:“你在保护我舌头的时候,能不能再多照顾一下我的鼻子?吃面的时候,那味道就在隔壁,要我就怎么忍?”
言笑心说真难伺候,转瞬不慌不忙地使出杀手锏,“那你走吧,反正我也不是没有一个人带出出在外面吃饭的经历。”
宴之峋正想说什么,言出扬起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锁住他,他试图回怼的欲望瞬间消散殆尽,只剩下忍让般的妥协。
面店人很多,只能跟别人拼桌。
宴之峋单独一桌,言笑和言出坐在他隔壁,三个人背对背。
点好单,言笑才反应过来坐在对面的女人是赵荷香的二儿媳叶沁,只有她一个人。
来桐楼当天,言笑就见过叶沁——她就是动车上不本之源由蔻蔻群夭屋儿耳起五耳吧一整理由分说责骂孩子的母亲,言笑还曾内涵她是人贩子。
前不久的婚礼晚宴上,两个人又见面了,坐在同一桌,没说上话,也没什么眼神交流。
直到言笑绵里藏针挤兑了赵荷香几句,叶沁才朝她露出愤怒的神情。
这会言笑无视了叶沁的存在,径自拿起两双筷子,在清水里晃荡几下,递给言出。
言出接过,然后扭头去逗他的猛男。
叶沁来得早,碗见底后又去打包了份小排面,回来时突然朝着空气喊了声:“我的圣罗兰气垫呢?怎么没了?”
猝不及防的,言出被吓了一跳,言笑跟着一顿,店里的伙计立刻折返过来说刚才收拾的时候没看到。
言笑直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叶沁就将矛头对准了她,双手环胸,语气居高临下:“你就在我对面,没看到是怎么没的吗?”
对于这种悄无声息却压迫感十足的暗示和诋毁,言笑既不买账也不受用,冷冷淡淡地扯唇笑。
处于视觉盲区的宴之峋没注意到,一时间自然拿捏不准她的态度。
在无声的僵持中,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从前。
从学生会内部摩擦到狗血三角恋,言笑永远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劝起架来得心应手。
哪怕自己处于争执的漩涡中心,她的长篇大论也足够撼动对方,让他们自惭形秽,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然后她再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彰显她的大度,表明既然矛盾发生了,那就只能证明双方都存在着问题,她会反思自己好好改进,希望他们也能做到,话术高明到让人心甘情愿同她握手言欢,共创太平盛世。
宛若居委会调解家长里短的那些破事,哪里有纠纷,哪里就是她电动马达嘴的舞台。
在校短短一年,言笑这名字如雷贯耳,她金牌调解员的人设更是深入人心,宴之峋和她不同院,却经常能听见周围议论她的声音,褒贬不一。
也因此,这会他想当然地认为她会一如既往地展露出她教科书般左右逢源的技巧,然而让他失望了,她一张嘴就是:“有人的圣罗兰气垫丢了,谁拿了?自己找个机会偷偷放回去哈……当然只要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不愿意放回去也行——”
正有人纳闷她的后半句话究竟有什么样的潜台词,就看见她从口袋里我掏出一支口红,强调道:“我这还有支圣罗兰的口红,可千万别想着拿了她的气垫再拿我的,私底下配成一套给自己用啊。”
第15章 她他
时隔四年, 她的说话技巧依旧高明,只是语调变了样,不再那么铿锵有力, 而是懒洋洋的,细听却能发现里面藏着不好糊弄又不容辩驳的劲。
侧重点也变了, 从回避矛盾以此来达成的皆大欢喜结局, 变成不顾别人死活的独善其身。
叶沁被刺激到涨红了脸, 连打包的东西都忘了拿就匆忙离开。
言笑没再分出心思在她身上,朝言出弯唇笑了笑,继续专心致志地吃碗里的面条。
宴之峋进食速度快而不显急促狼狈,吃完他就起身离开了面馆, 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手机攥在手里,屏幕也亮着,但他没在看, 他的注意力全在另一处。
过了几分钟, 他回头看了眼。
卫衣宽大, 套在她身上却不显得臃肿,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消瘦, 保留着十八九岁时清瘦孱弱的弧度,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刚才这段插曲的影响,甚至还多要了一碗大排面, 完成了两次光盘行动。
这次目光停驻的时间格外漫长,宴之峋无法抑制地萌生出一种错觉,于朦胧之间, 看到她的肩胛骨凸了出来,像后背上长了对翅膀, 翅膀里蕴藏着足以承载她徜徉天际的力量。
他迟缓地抽回目光,鼻尖的油炸味存在感越发强烈,就在他忍受不住的前一刻,言笑牵着言出的手走到他身边,“出出想喝奶茶了,我去给他买,你要一起来,还是自己先回去?”
“一起。”
他没怎么犹豫,心里想的是,别想撇开他和言出单独相处。
言笑曲解他的意思,“你也想喝?”
他说不。
她淡淡哦了声,轻车熟路地离开小巷,拐入另一条街。
冷清许多,两旁栽着香樟树,油烟味消失得无影无踪。
宴之峋有勇气深呼吸了,两次过后,他强装镇定地打开话题:“刚才在吃饭的地方,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我那么说有问题?”
言笑复盘了遍,没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脏水都那样泼过来了,我要是说'不关我的事,你少污蔑人'多没说服力?”
“没说你怼得不好,我就是——”
宴之峋艰难地找到一个形容,“诧异。”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毕竟以前的你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他有点语无伦次。
她啊了声,不明所以。
他把话挑明,“你以前不是喜欢当和事佬,总想着息事宁人?”
言笑不知道他说的以前是哪次冲突,也懒得问,照着自己的理解,自顾自往下接:“不是我想当和事佬,而是吵架真的很麻烦……”
她嗓音迟疑了两秒,像在挣扎要不要这么评价自己,“在寝室里,我是最老油条的那个——”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老油条?
宴之峋默默腹诽了句。
言笑说:“她们每个人都跟我关系不错,导致每次闹矛盾,第一时间就来跟我抱怨,逮着我说东扯西,就想把我拉到她们的阵营,一说就是好几天,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哪有那么多工夫陪她们蹉跎?”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调和她们之间的矛盾,其实就是在帮她自己节省不必要的周折,好腾出时间和精力用在更为重要的地方,看着无私,其实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满足自己。
“当然她们也不只有寝室内部矛盾,有两个人三天两头和男朋友吵架闹分手,还非要我去当他们的爱情军师,说真的,我巴不得变成爱情悍匪,朝他们太阳穴上每个人蹦一枪……谈个恋爱而已,要死要活、磨磨唧唧的,爱了就在一起,不爱或者不想再爱了就分手……多简单的道理。”
听到这宴之峋想问,那他们分手,是因为她不爱了,还是不想再爱了?
不知不觉走到奶茶店门口,点单的人不多,言笑上前要了杯布丁奶茶,宴之峋强掩下纷飞的表达欲,视线一寸未挪地盯住她看。
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面镜子,能浅显地照出对方的轮廓,但照不出她的灵魂,她是什么样的人,要用心看。
宴之峋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没有心,或者说,他的心是不是太浑浊了,好的坏的对的错的,他好像都看不明白,连她过去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的从里到外的种种喜好,他都已经不能确定是否真实存在。
言笑拿完奶茶出来,就看到宴之峋挺着背一动不动的,目光有些失焦,在他跟前挥手,他都毫无反应。
她也停下不动了,睁着一双眼狐疑地看他。
临近七点的夜,昏黄的灯光平铺在他脸上,映出他瘦削分明的轮廓,他心无旁骛思考时的眼眶尤其深邃,像暗里蛰伏着的野兽。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就是这样,即便在死亡灯光下,借着骨相优势,也能吸引人多看几眼。
言笑这么一瞥过去,就收不回了,当然不是因为她对他还余情未了,要怪就怪他过分好看了,而她拥有一双善于观察美的眼睛。
宴之峋终止混乱的思绪,有所预感地看过去,问她看什么。
言笑轻声慢笑:“我倒想问问你,想什么这么入迷?该不会又在心里盘算着想要怎么报仇?”
“报什么仇?”他真没听明白。
“报我当年把你甩了的仇。”
哪壶不开提哪壶。
宴之峋脸直接黑了三度,“你当我是你,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争斤轮两锱铢必较……”
他一连甩出去七八个相近含义的成语,言笑听到一半时,无关紧要地打了声哈切,间接堵住了他的嘴。
隔了一会,他才去叫她的名字,是重逢后的第一次:“言笑。”
嗓音低得让人心口一颤,言笑收敛漫不经心的姿态,“什么事?”
宴之峋说:“你怎么是这样的?”
今天的他没有喝一滴酒,但就是醉醺醺的,数年前对她这个人的判断麻痹成一条虚晃的线,处处可见断裂的痕迹,而他变成了一个气球,被线拴在一端,轻飘飘的,由着风肆意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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