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捻起小拳头,轻轻垂了他一下。
却不想,拳心反而被他轻轻握住。
“你是我的妻,我怎的不能看了?”
说话的时候,沈仲祁腕肘蓦地收力,张晚霁就被拉入他的怀里。
两人的身躯,严丝合缝地贴抵在一处,庶几是不留一丝余隙。
“谁是你的妻——”张晚霁刚要抬起螓首,说话说追一半,嘴唇触碰到了他的下颔。
是极柔软与极粗粝的碰撞。
两人俱是怔愣了一瞬。
张晚霁生出了一丝羞窘之意,手足变得无措起来,眼神也变得无处安放起来,不知是该看他,还是看他处。
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沈仲祁逐渐变得粗沉的吐息声。
“晚霁。”他唤她的闺名。
冥冥之中,氛围走向了一种质变。
竟是没有再疏离客套地唤她殿下。
张晚霁的眸睫,在宁谧的空气之中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就像是梨树的重麦花瓣,被风轻轻一吹,就在稀薄的空气里晕染出了一丝弧度。
张晚霁有一些害臊,耳根臊得庶几能够滴出血来,她不应他,他就凑近了些许,那喷薄吐出的字音,就像是一根毛茸茸的羽毛,扫刮在她的耳屏处,激起了一阵绵长久远的颤栗和痒意。
——“叫我仲祁。”
张晚霁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细线,道:“沈仲祁。”
“声音太小,听不见。”
——这个人何时变得这般坏了。
张晚霁撮起嘴唇,将声音放大了一些:“沈仲祁。”
沈仲祁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道:“我方才是如何唤你,你也如何唤我。”
张晚霁:“……”
她左右探看了一番,那些下人都眼不见为净,纷纷朝四下避让了开去。
偌大的雪地之上,只有他们二人。
张晚霁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适才俯身近前,轻声说了一句:“仲祁。”
话音甫落,她的腰肢陡地被一双大掌紧紧搂住,紧接着,她整个人就被搂揽了上去。
张晚霁失声低唤了一声,双臂紧紧搂住了沈仲祁的脖颈:“你吓到我了。”
沈仲祁低低地笑了一声:“再唤一遍。”
张晚霁简直是要害羞死了,此时此刻,深深埋抵在沈仲祁的脖颈之间,不敢再抬起头来。
她转移话题,说道:“我们现在去何处?”
沈仲祁温声说道:“你先唤了,我再告诉你今夜的安排。”
张晚霁:“……”
这个人,真的好生狡黠。
怎么可以这么坏啊。
张晚霁敛声屏气,沉默了好一会儿,适才说道:“仲祁。”
“仲祁,仲祁。”
“仲祁,仲祁,仲祁。”
她一叠声唤了他好几回,迩后道:“现在满意了罢?”
沈仲祁就这般,直截了当地将她横抱了起来,朝着马车车厢处大步而去。
被放在车厢里的时候,张晚霁到底还是有一些害羞的,自己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脑袋一径地缩在了毛氅之中,眼神落在遥远的地方,并没有再看他了。
可是,她忘记了一点。
自己不去招惹沈仲祁,沈仲祁就会来招惹她。
这可不,马车踩着一片辚辚之声远去的时候,张晚霁蓦然就感受到身侧的位置,隐微地塌陷下去一块。
不用偏首,也能猜到,是沈仲祁靠过来了。
张晚霁并没有看他,纤纤素手捻住了车帘,视线落在了外出的雪景之上。
马车正在徐缓地驶出大内皇城。
不知是不是正巧,出皇城的时候,迎面行过来了一个青年。
是张家泽。
他骑着白鬃烈马,从城外进入大内,似乎是要进宫去的。
此时此刻,一辆马车与一匹马交相而错。
张晚霁本想将帘子垂落下去,避免张家泽看到自己。
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垂放下帘子的前一瞬,张家泽的眼神就伸了过来。
两人就对视上了。
马车朝南,马匹朝北,两人的视线交错而过。
原是匆匆的时光一下子变得无比缓慢,一切动作都被放慢了。
张晚霁不知道地是,沈仲祁也看到了张家泽。
两个少年对视的时候,稀薄的空气,变得就像是一根被拉扯得极紧的丝弦。
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但这个剑拔弩张的氛围,随着车帘垂落下去的时候,而烟消云散。
在场三个人,各怀心思。
明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实质上,三人心中早已起了不少风澜。
这厢,张晚霁放下了车帘,下意识去看沈仲祁的时候,沈仲祁也适时敛回视线,佯作无事发生,只是问道:“方才在看什么?”
张晚霁默了好一会儿,适才道:“看到了皇兄,他从宫外刚回来。”
沈仲祁抓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的掌心颇凉,像浸染于一片冰窟之中,没有什么温度。
但在他的焐热之下,她的指掌亦是慢慢地回温了。
沈仲祁道:“现在还怕他吗?”
张晚霁低低地垂落眼睑,道:“这是前世所遗留下来的习惯,每次见到皇兄,总会生出畏怯之心。”
因着她的话,少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十指相扣。
“但是——”
张晚霁眨了眨眸心,道:“不过呢,我现在已经慢慢调整好了,皇兄不是我最大的敌人,我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我自己。”
一只劲韧的手,伸在了张晚霁的脑袋之上,很轻很轻地揉了揉,像是在安抚一只猫儿。
“其实,你已经战胜了他,不是吗?”
第六十八章
马车踩着一片辚辚之声, 出了大内皇廷,一径地朝着喧嚣闹攘的市井走去。
甫一到了朱雀门,沈仲祁就吩咐车把式停了马车。
张晚霁看着他主动搴开繁复的车帘, 道:“我们下去走走罢。”
张晚霁的眸睫在虚空之中颤了一颤, 他朝着自己伸过手来, 她默了一默, 袖了一袖手, 将纤纤素腕搭放在他的掌心之上, 道:“是散步吗?”
沈仲祁一晌扶着她下马车, 一晌为她掖了掖披肩, 道:“嗯,相识有一段时日了,感觉还未与你逛过邺都, 今番就想外出走一走,散散心。”
张晚霁闻罢, 心律便是添了一丝怦然, 今夜的一切局势, 似乎都是由沈仲祁来主导的,她只需要跟随着他的步调来走, 就好了。
说起来也对,她与沈仲祁相识了这般久, 似乎就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习习晚风吹拂过她的裙裾,顷刻之间,张晚霁的裙裾便是褶皱成了一片海。
海浪招招摇摇地掠过沈仲祁的氅袍, 他亦是浅浅地嗅到了女郎身上那一片恬淡的清香。
他抓握住了她的手, 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李广和烟罗寻了个借口离去,并未跟随在他们身后。
张晚霁大抵是腼腆的, 与沈仲祁肩并肩行走在御街之上时,拿着团扇轻轻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如此郎君佳人,并肩行于汴梁街衢,自当是引人瞩目的,不多时,远处就引起了纷纷扬扬的热论。
“诶,那不是柔昭帝姬吗?”
“你看岔了罢,如此国色,这一会儿,理当是待在宫中才是,又怎会出来抛头露面?”
“她身边的人,不正是沈将军吗?沈将军乃是大国重器,他的尊荣,我又怎么能看错呢?”
“还真是那位少年杀将,柔昭帝姬怎的会同他同行一处?”
“你还真是消息不灵通,前些时日,圣上给二人赐下了婚约,下个月就准备成婚了!”
“此前我便听闻过,但从未想过这消息会是真的!”
“说起来,两人还真是相配呐!”
“不过,沈将军不苟言笑的,会不会吓着咱们柔昭殿下?看看咱们柔昭殿下看上去弱不胜衣的,就像个娇嫩的纸人似的。”
“你可多虑了罢,我看帝姬同沈将军处在一起,不知多愉快。”
……
众人的论议之声,依和着时缓时急的风,悠悠扬扬地传抵在当事人耳中。
张晚霁耳根是有些红的,她在宫中待得久了,初次在御街之上行走的时候,便是有些轻微的不适应,做不到足够的坦然。
毕竟自己平常都是由天香和烟罗左右护着的,此刻,身边只有沈仲祁一个人。
她的心中,便是生出了一种极度微妙的异样。
她稍稍偏了首,直直看了沈仲祁一眼,好巧不巧地,他此刻亦是深沉地注视着她。
少年眸心深沉似海,她似乎只消稍微一不留神,便是能够深陷在了他的注视之下。
张晚霁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克制住唇畔的笑意,道:“你看我做什么?”
“有花落在你鬓角处了。”
说着,他徐缓地伸出了手,轻轻拂了拂她的鬓角。
少年指尖滚烫,触碰到她肌肤的时候,就像是落下了一道爝火,很快地,在她的面颊之上撩起了一片滚热之意。
张晚霁淡淡地咳了一声,道:“你看我,就是因为我鬓角有花?”
沈仲祁道:“还缺了一样东西。”
张晚霁眨了眨眸心:“缺了什么?”
沈仲祁没有回答她,只是牵握着她的手,带着他径直行至近处的首饰铺子里。
不知是不是他提早做了安排,铺子里挑首饰的人寥寥,只有一位掌柜,热络地延引她们上了顶楼。
张晚霁本以为沈仲祁会让自己挑自己喜欢的,哪承想,掌柜执了一个托盘出来,盘面之上置放着一枚首饰匣子,锦纹填漆,方方正正。
在如今的光景之中,这一枚锦盒托呈至她的近前。
“打开看看。”沈仲祁的话辞静静地响彻于耳屏处。
张晚霁的内心生出了一丝波澜,循着他的话辞,徐缓地打开近前的这个镜匣。
只一眼,张晚霁整个人皆是怔愣住了,悉身皆是泛散起了一片隐微的颤栗。
置于盒奁之中的物什,是一枚发簪,嵌以琉璃珠玉,在烛火的洞照之下,便是显得熠熠生辉。
珠玉的明面之上,簪着漂亮剔透的宝玉。
张晚霁心中起了一片波澜,看了沈仲祁一眼,道:“给我的吗?”
“可喜欢?”沈仲祁嗓音显得有些喑哑。
张晚霁寥寥然地翘起唇角,唇畔处顶出了一丝隐微的笑意,但很快,这一抹笑意被她隐微地镇压了下去,她道:“帮我戴上罢。”
没有正面答覆他。
但沈仲祁已然从女郎的娇靥之上得到了答案。
她看到此物,大抵是心生喜欢的,所以才会叫他帮衬着戴上罢。
沈仲祁弯了弯深眸,掌心捻着发簪,行进前去,偏了偏首。
这时候,一抹巨大的阴影,严严实实地覆照于张晚霁身上。
她微微地顿了一顿,本是想要抬起眼眸,看他一眼,但隐微地觉察到他一直在看着她,她遂是一直保持着俯眸低眉的姿态。
任他为着自己簪发簪钗。
这个过程之中,两人靠彼此靠得极近,当真是静极了,静得能够听到彼此的吐息。
张晚霁微微地掂住一颗心,视线的落点一直落在自己的鞋尖儿上,鬓角处传了一阵轻微的触感。
沈仲祁为她簪上花钗的时候,修直匀亭的手指,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她的肌肤。
因是常年习剑,他的指腹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茧子,触抚上了张晚霁的鬓间之时,是极粗粝与极柔软的碰撞。
这般的一抹触感,就像是一簇电流,漫漶上了她的身体。
张晚霁身心俱是起了一番颤瑟之意。
被他所触碰到的地方,俱是慢慢地烫了起来。
——“戴好了。”她怔神之时,沈仲祁徐缓地后撤数步。
张晚霁很快回过神来,下意识捋了捋肩肘前的发丝儿,将散落于肩膊前的一绺乌发,撩绾至耳屏背后,轻声问道:“好看吗?”
沈仲祁眸色深了一深,喉结紧了一紧,道:“好看的。”
他的嗓音明显的裹拥着一丝喑哑。
张晚霁嗅出了一丝浅浅的端倪,寥寥然地牵起了唇角,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眨了眨眸心,道:“发簪好看,还是我好看?”
沈仲祁稍稍一顿,道:“发簪好看,你更好看。”
张晚霁薄唇轻轻抿了一抿,勾出了一丝极浅的弧度,一晌轻捋着发丝,一晌低声道:“这还差不多。”
沈仲祁心中起了一丝微澜,朝着她伸出手去。
张晚霁眸心稍稍地颤了一颤,很快地,她摁住怦然的心律,纤纤素手朝着他伸过去。
素手放在了少年的掌心处,与他十指相扣。
二人从店铺出来,一径地朝着外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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