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迭迭应声,吩咐侍女上前。
几人拉扯了好一会儿,就在这时,少夫人忽然不挣扎了,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管家松了口气,想趁着这个功夫把人拖走。
这时,侍女苍白着一张小脸,满是惊恐:“血...少夫人流血了...”
很快,刚刚恢复寂静的城主府又混乱起来。
少城主夫人惊恐难耐,承受不住直接晕了过去。羊水破裂流出,她疼醒,在床上声嘶力竭地吼。
江离站在屋外,看着侍女把一盆盆血水从里面端出来,对生育的恐惧达到了顶峰。
古代生孩子,仅此一回,恐怕都要丢去半条命。
她搓了搓胳膊,想把注意力从屋内的哭嚎声转移开。
目光不期然和安静站在树下的沈清淮对上。
因为女子生育,男子不便靠近,即便是修士也有男女大防的。
江离一步步挪了过去,蹭到沈清淮旁边,没话找话。
“师兄,你怎么看?”
高大的青年偏头看了她一眼,又重新将目光落在远处,没吭声。
江离:“......”
好好好,你高贵。
她气哼哼地偏过头,甚至还背过身去,留给沈清淮一个侧影。
沈清淮沉默了下,终于无奈地伸手,戳了戳江离的肩膀。
“干嘛?”江离努力忍住笑,仍十分好面子地背对着他,身子却轻微地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点。
沈清淮无声弯唇。
“远处,怨气越来越重了。”他慢慢解释。
江离呆了一下,好奇地转身看向他指的方向。远处的天空重新染上黑色,乌漆嘛黑地笼罩着那一方天地。
“这个怨灵一直在跟我们躲猫猫,就是不出现,谁知道她要做什么。”江离吐了口气,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发。
她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现在已经跟沈清淮贴的很近。
沈清淮弯唇,微不可查地向她的方向又凑近了些。他看出来了,阿离有些小脾气,有时候需要他来哄。
他舔了舔唇,在脑中重复了好几遍“哄”。
话本里的公子经常这样哄娘子。
沈清淮耳根泛红,垂在身后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扫了扫。
“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稳婆一脸高兴,急急忙忙从屋里出来,喜气洋洋地对着城主祝贺。
不一会儿,下人抱着棉被出来,递给城主看。
一个皱巴巴的瘦小婴儿裹在襁褓中,哭闹声细细弱弱的,瞧着可怜。
城主脸上却难掩喜色。
好不容易发生了一件好事,他看少夫人也越来越顺眼了。伸手逗弄了片刻,城主便让下人抱回去,好好照顾。少夫人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动静,一时悲从中来。
等待了这么久的孩子早产,体弱多病,不知道能活几年。
她偏头看了看另一个小被子,那里面是个女婴,已经闷死了。
这条命根本没有意义,她甚至没有让稳婆和城主说。即便说了,他们也会当做没听到,或者嫌弃她招来了霉运,少夫人打算等这阵忙过后再说。
别人可以不在意,她总要让自己的孩子安安稳稳地走。
江离从灵气化作的镜子中看到了几人的表情,心里渐渐有了底,遂没有上前打扰。
-
翌日,天气很好。
江离提着精美的食盒,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头上的发髻,敲开了少夫人的房门。
是一个瘦小的侍女开的门。
江离脸上挂着和善的笑,高高举起手中的食盒,示意给她看:“我煮了些元宵,来看看少夫人。”
屋里响起闷闷的咳嗽声,少夫人声音低哑,“进来吧。”
侍女安静地让开,江离轻手轻脚地进去。
刚进去,浓重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江离面不改色,屏息进去,对少夫人更是怜惜。
草药最是苦涩,难以下咽。
少夫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几层棉被,见江离进来,她有些费力地撑起上半身。
江离连忙走进去,扶住她的胳膊,劝她躺下,“夫人还是好生歇着,就不要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拧不过,老老实实地重新躺下。
“抱歉,我现在确实不是很舒服。”少夫人勉强弯了弯唇,表示歉意。
江离摇头,看着她惨白起皮的嘴唇,把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放在桌上。
“这是固元丹,可以滋补气血。不过夫人现在体虚,一次最多吃上半颗,不然虚不受补,还是要难受的。”
这是她从沈清淮那里薅过来的。
江离想到今早去找沈清淮发生的事,不禁有些脸红。
少夫人弯了弯唇,看了眼丹药,语气诚挚道谢。
她抬头看着江离头上整齐漂亮的发髻,几乎一下子就知道这不是江离的手笔。少夫人眼前却莫名浮现出一道青年的影子。
那时候,他温润儒雅,仪表堂堂,也会如他这般细致地给她绾发。
而现在...
物是人非。
少夫人咳了咳嗓子,温婉地笑笑,“沈公子梳得发髻很好看,一看就是特意练过。”
江离本来就因为今天的发髻而有些不自在,听到少夫人这么说,更是觉得羞涩。
但是很快,她又反应过来。
对了,沈清淮怎么梳头发梳得这么熟练?!
一股莫名的火在心底燃起,江离脸上的羞涩瞬间褪去。
她看向打趣看着她的少夫人,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原来他特意练过啊......”
看到少夫人脸上的不明所以,江离吐了口气,迅速忽略了心底的异样,关心起她的身体来。
生育不易,坐月子的难受更是不容忽视。
而现下,整个城主府人心惶惶的,一边要处理丧事,一边要照顾才出生的小公子,根本顾不得她。
少夫人满脸郁气,即便努力遮掩眼下的青黑,江离还是看出了她的劳累和躲闪。
睡不着觉。
江离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
她跟少夫人聊着家常,同时,淡淡的安神香渐渐燃起,抚平着她紧张的心神。
少夫人渐渐放松下来。
“这个桃花节啊,其实由来已久了。”少夫人清了清嗓子,目光悠远,似乎穿过时光重新看到了多年前的一幕幕。
“玄都城之前是个荒城,野草黄土,人活得很艰辛。”
“结果啊,还遇到了大旱,死了好些人。老百姓们祈求上天放过他们,让他们活下去,结果还真显灵了!”
江离一顿,顺手喝了口茶,遮住眼中的深思。
“据说,一个头上别着桃花的小姑娘出现了,她经过之地都开满了桃花,名叫桃夭。桃花芳香,引人注目。”
“这还没完,小姑娘出现后,看到穷困潦倒的百姓后没有离开,反而在这里定居下来。她改善了这里贫瘠的土壤,教会了人们怎么耕种,自然而然的,百姓们活了下来。”
少夫人说起这一切的时候,眼神温柔仰慕,充满了向往。
“玄都城就这么活下来了,慢慢成为了桃花城,桃花节也就是这么来的。”
江离若有所思,举手提问:“那这个桃夭她最后......”
少夫人摇了摇头,眼神晦暗下来,“她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江离抿唇,喃喃自语:“这样吗......”
这究竟是百姓们编造的传说故事,还是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真人真事呢。
桃夭。
名字起得真好。
少夫人猛地捂住嘴,用力咳了咳,重重地呼吸一声。
江离看了看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没想到已经到晌午了,少夫人还是注意休息。我......”她张了张嘴,看到床上人惨白的脸色,心中不忍,又沉默下来。
“我先走了。”
江离起身,让安神香燃得更旺些,轻声叹了口气。
手刚放在门上准备推开,这时,身后响起一道轻柔沙哑的声音。
“或许你想知道的东西,院中的那棵李子树可以告诉你。”
江离猛地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了慢慢放下的床幔,还有少夫人背过去的身影。
她默了默,真诚地道谢。
“谢谢您,少夫人。”
-
江离一路疾行,心情既雀跃又落寞。
高兴的是,少夫人没有隐瞒,还很心善,在最后告诉她了线索,这让他们的任务继续推进。而难过的也是因为这个,少夫人的坦诚反倒让江离有种欺骗了她的愧疚感。
毕竟,她来这的目的确实是为了知道城主府的秘密,即便嘴上说着来看望她,实际上仍然怀着自己的目的。
江离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格外卑鄙。
“砰”的一声,江离捂着头蹲下来。
好痛!
她下意识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我走路时候没看......”
还没说完,熟悉的雪气已经笼罩过来。
江离迷茫地眨了眨眼,捂着头站起来。
“跑得这么急,发生什么了?”沈清淮伸手,把江离捂着额头的胳膊拿开。
目光专注地盯着她。
江离有些不自在,她扯了扯胳膊。
......没扯动。
“估计就是红了一块。”江离轻声解释,努力偏头躲过去。
两人之间过于逼近的距离熟悉得让她心慌,江离眼前莫名浮现出今天早晨发生的事。
她想着要来见见少夫人,便刻意起了个大早想收拾收拾自己,结果就困在了第一步。
——簪头发。
江离从来没有搞过这么麻烦的事,便出门打算找个丫鬟帮忙。结果,因为昨夜府里发生的事,很多下人都卷铺盖跑路了,剩下的人也忙不过来,在前厅帮忙。
她没找到闲着的丫鬟,反倒碰到了在院中懒洋洋晒太阳的沈清淮。
青年眯着眼,半倚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耳朵和尾巴一齐露了出来。雪白的皮毛铺在石头上,清晨还有些凉的阳光照在他一团团尾巴上,看着很好摸。
江离无法否认自己想要撸毛绒绒的欲.望。
毕竟,沈清淮的尾巴触感实在是太太太妙了!也不知道他平常是怎么护理的。
给他买个化毛膏、柔顺剂这种东西,也不知道能不能换来他心甘情愿让她摸。
江离叹了口气,正准备折回去重新扎个简单的马尾。
就在这时,沈清淮懒洋洋地开口了。
“这种高门大户向来注重仪表,想来一个好看的发髻是管用的。”
江离:“......”
他为什么可以每次都能看穿她的想法,预测到她的行动!
江离觉得不可思议,也有那么一点被看穿的不安。不过,她还是迅速停住脚步,转了个弯,快步走到沈清淮面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她没有忘记,沈清淮可是说过自己会绾发的!
“麻烦您了,我无所不能的师兄——”
江离拖长了腔调,声音软绵绵的,像在撒娇。她确实信手拈来。
然后呢,江离回忆。
然后就是沈清淮突然沉默了,动作僵硬,就连身后一直欢快摇摆的尾巴们也沉默了。
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给她绾好头发。
江离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盘起来的头发。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个造型,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是沈清淮的手艺确实很好,绾出来的发很适合她。
熟悉的微冷雪气,熟悉的呼吸声,甚至还有他熟悉的动作。
江离整个人愣住。
完了。
她心想,她现在怎么觉得沈清淮哪里都熟悉了......
不就是帮忙绾了个头发吗江离!你要支棱起来!
害羞什么!
“我有一只桃木簪,驱邪辟邪的。就是现在没在身上,等回去了我拿给你,比现在这样要方便很多。”有些低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让江离打了个激灵。
“桃...桃桃桃木簪?!”江离愣住,直接叫了出来。
接着,她看到沈清淮脸上出现了清晰的茫然和疑惑,似乎是在疑问她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江离噎了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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