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二妹长得太寡淡,那也不至于只能嫁鳏夫,聘金只有六十两,连买间铺面都不够,还有小妹,她虽比二妹好些,可性子太野,人家门户好的挑媳妇儿,那都想挑温顺听话的,似小妹这种,也就仗着年龄小,陈家为了儿子愿意出百两聘……”
“可不是!”宋文州懒懒靠在床头,撇撇嘴,嫌弃明显;
“但凡陈家儿子没毛病,那人家凭什么出百两聘娶她,不知好歹的东西,模样长得没大姐出挑,性子也混成这样,以后成了婚,那可得被好好教训……”
“正是这个理儿,姑娘家家,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如小妹般忤逆——”
“就是个讨人嫌丫头……”
两夫妻你一句我一句,家里的姐妹被他们如货物般评点一遍,最后被翻红浪前,共同将心里的最高评价给到了家里大姐。
“唉,还是大姐好啊。”小宋氏将叠好的最后一件衣服塞进柜子里,心里默默感叹:
能为家里无私奉献,多好!
“是啊,大姐确实好,父亲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宋文州啧啧,心里的想法与妻子异曲同工:
多几个这样的,宋家产业恐怕又能上一层楼,多美啊!
小夫妻对视一眼,和谐的聊天让彼此感情升温,于是睡前闲聊结束,小宋氏鼓起嘴巴将油灯吹灭,眉眼弯弯的钻进被窝,不一会儿,两人衣衫同从被子里扔出,呻/吟与粗/喘同时响起,春色无边。
而这边,被那对小夫妻大加赞赏的宋婉清,猛打了个喷嚏,差点把手里正在观看的详细资料摔了。
“哎呦,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牙婆在旁边贴心的扶了她一下,胖胖的脸上满是关切;
“可是冻着了?这天气马上就冷了,真要得了风寒可不是小事儿。”
她关切的说完,然后在宋婉清没反应过来时,一扬手;
“小草,快去茶水间倒两杯姜茶,要滚烫的,赶紧去。”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一道脆脆甜甜的嗓音回应;
“嗳,姑姑稍等,我这就去端。”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哒滴哒滴往远处跑的声音,不过几秒,便彻底没了动静。
已经将嘴巴张开,却还没有喊出声音的宋婉清;“……”
真,真热情啊。
牙婆胖胖的脸上,笑意温良;
“夫人别嫌弃,我们这里的小厨房常年煮着姜茶的,大多数是我们自个儿喝,偶尔客人来了也会尝一杯,都说味道不错,和自家煮的没区别,夫人和小姐都尝尝,有病祛病,没病暖身……”
宋婉清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扬起感激的笑,然后真诚道谢;
“谢谢婶子,麻烦了。”
牙婆摆手,眉眼弯弯,笑得跟个菩萨一般。
“哎呀,小事儿小事儿,这有什么麻烦的,能帮到夫人便是荣幸。”
“……”
姜茶饮下,宋婉清又将手中资料仔仔细细的研读几遍,这才面色平静的收起,付出尾款,点头告别,一步一步牵着女儿离开大门。
而身后,牙婆一手一个大银锭,眼见那一大一小消失在拐角处,她面上的慈祥消散,才渐渐显出了几分复杂;
“这夫人,倒是个可怜人。”
她唏嘘几句,一转眼看到满眼疑惑,却又因前几天的事儿,紧闭嘴巴一句不敢问的小草,不由轻笑一声,抬手将人招了来,不吝解惑;
“好奇啊?”
小姑娘点头,笑容讨好;
“是有点,不过我忍得住,姑姑想说我就听,不想说,我也不乱打听。”
牙婆边往里头走边嗔她一眼,笑容真切了些;
“你这丫头倒是学聪明了……罢了,看在你乖巧的份上,给你透露点儿吧。”
牙行的规矩没那么严,所以员工们私下传阅客户八卦也是常事,但说归说,闹归闹,大面上却也都有分寸,几乎没有员工会将这些八卦传出外面,否则——
牙婆意犹未尽的将故事讲完,这才咂巴两下嘴巴,斜眼瞧着表情丰富的小姑娘,出言警告;
“这些八卦,咱们私下说说就成,你可万万不要往外传,否则被客户发现,找上门,你……”
小姑娘神情一凛,迅速保证;
“姑姑放心,我晓得规矩。”
“嗯,晓得就好,咱们牙行就这样,只要待在里头,什么奇事儿都能瞧见,但瞧见归瞧见,嘴巴咱们自己得闭紧,否则有一天引祸上身……”
“嗳,嗳,草儿明白,草儿明白。”
“……”
半夜三更,宋云秀满身伤痕的从茅厕旁的狗洞钻出,然后脚步跄踉的往巷口跑。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天挨打的衣服,破破烂烂,发酸脏污,这种形象对一个未婚小姑娘来讲,很羞耻,可她顾不上了。
她的脚步都不敢停,她在拼命的奔跑。
其实她也不知道去哪,可她知道,她不能再待在宋家了,她得跑!她必须得跑!
她被关在柴房整三天,这三天的时间,他们没人想起给她治伤,也没人想起给她棉被,他们就这样像畜生一样的关着她,一天给她扔俩馍,放碗水,哪怕她在柴房吼的声嘶力竭也没人搭理……
宋云秀咬牙,看着前方黑漆漆的夜色,她眼中没有惧怕,反而决绝更甚。
她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柴房的门没有锁,也许是故意的,也许是忘记了,但都不重要了。
她不要当宋家女儿了。
她以前听王婶说过,说镇西头那个小寡妇,被家里逼的活不下去,便直接去了邺城,一去三年,就在所有人以为她遭遇不测的时候,有镇上的人偶尔撞见,这才知道,对方如今在邺城摆摊卖馄饨,生意兴隆,过得风生水起……
同为女人,那小寡妇都可以,她宋云秀哪里比人差?
她当然也可以!
此时此刻,宋云秀外形看上去狼狈不堪,但脑海里却兴奋的不行,她甚至在这短短一会儿,已经规划出自己要走的路线。
现在的她只需偷偷潜进马车行,然后在所有人没注意的情况下,藏进装满货物的驴车上,静待天亮,然后驴车会哒哒哒的拉着她和货物驶入官道,再然后会在邺城停下休整,趁此机会,她便可以偷偷下车,从此天高海阔,自在纵横……
当然,此种法子风险也很大。
她有可能在潜入马车行的时候被抓住,扭送官府,从此声名尽毁。
也可能在驴车拉到半路的时候被发现,到时候,荒郊野岭,四下无人,只有对方押货人和她这么个未婚小姑娘……那便是赌良心的时候了。
就算前面都平平安安,她成功潜入了马车行,成功到达了邺城,成功脱身,拥抱自由……再然后呢?
那小寡妇再难,当初也是衣着整洁,包袱款款,渠道正规的进入邺城。
而她呢?
她身上不仅没有半个子儿,她还衣衫不整,遍体鳞伤。
陌生城市,举目无亲。
她该怎么开头呢?
宋云秀是个聪明姑娘,哪怕前十四年都窝在桃花镇,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她也能想到此种法子的危险处。
可,她没有选择了。
她不想在十四岁这样花一般的年华里,嫁给那个只会流口水,大喊叫,踢打人,尿裤子的傻子。
她小时候已经看够大姐二姐的悲剧了。
大姐被卖给有钱老头,一辈子低人一等,宅院蹉磨。
二姐被卖给带着俩儿子的鳏夫,身为继室,一点地位都没有,夫君不信,继子不服,又加上婆婆挑唆,她肚子里的男胎被生生气掉,日日家务缠身,以泪洗面。
如果她和大姐二姐一样温顺,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
她会一辈子伺候那个傻子,她会被旁边陈婆婆监视一辈子,因儿子有病,所以身为儿媳的她,会被看管的更严格,但凡她敢在外面说一句话,那凶蛮一辈子的陈婆婆会立马上鞭揍人,她会被一次次打得遍体鳞伤,她会被污蔑的名誉扫地,她会……
生不如死。
所以,她怎么能不跑呢?
哪怕前方是条死路,她也非得咬牙去闯一闯不可。
赢了,海阔天空,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宋云秀不怕!
心中豪气万丈,宋云秀的脚下步伐也越跑越快,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眼看就要跑出巷子,拐进大路,却猛地感觉胳膊被狠狠拽了下,惯力使然,她脚下的步伐被迫停止,然后眼珠瞪大,迅速开始疯狂挣扎;
“谁,放开我放开我——”
“快放开我——”
“嘘,小声点。”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宋云秀动作微滞,直觉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但情势危急,她顾不上想其它,还是不管不顾想挣脱。
直到下一句;“小阿秀,你别叫了!再叫把爹娘都从家里引出来,咱俩可就都完了……”
宋云秀一僵,然后眼珠猝然睁大,缓缓扭脸,不大的眼珠里瞳孔跳动;
“大,大姐……”
第16章 互相救赎
客栈房间
宋婉清正小心翼翼用酒精和棉球帮人清理伤口。
左擦擦,右冲冲,最后再倒上刚刚出去买的药粉,本来宋婉清还担心对方惨叫,会吵醒睡梦正酣的小禾儿,却不想,狰狞伤口都清理包扎好了,室内依旧还是一片安静,除了手下略显紧绷的身体,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此中场景。
真的是个特别坚韧的小姑娘啊!
放下手中药物,宋婉清轻轻叹了口气。
翻翻脑海记忆,其实原主和面前小姑娘接触不多。
毕竟两人除了年龄差七岁外,外在性格也很不一样。
原主性格懦弱,十六岁没成婚前,那真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带着十二岁的二妹,绣花做饭,打扫房间,浆洗衣物……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活计。
而那时才九岁的小妹呢?
小小年纪的稚龄姑娘,却已经学会了叛逆反抗。
她不愿被困在家里,她像个男孩子般天天野在外面,男孩喜欢玩的游戏她样样精通,女儿家刺绣缝衣她一样不学。
在原主的记忆里,小妹叛逆野蛮,不知礼数,可在如今的宋婉清视角里,她却觉查出了这小姑娘的难得可贵。
她敢叛逆,敢抗争,甚至敢在五年前,在原主被以五百两银子卖给苏老头时,在宋家其他人都欢欣鼓舞,红光满面时,在原主只敢躲在屋里哭泣,二妹只敢抽抽噎噎的安慰时……
就只有面前的小姑娘。
就只有她,柳眉一竖,小腰一叉,凶蛮的闯进载歌载舞的大厅,张嘴便骂;
“我姐今年才十六,你们凭什么把我姐嫁给那半截入土的老头,还是做妾!你们知道做妾是什么意思吗?就意味着那老头的夫人可以随时发卖我姐,你们是要用五百两银子买断我姐的命吗——”
小姑娘聪慧泼辣,小小年纪也并不懂得委婉,张嘴就凶猛的撕人面皮,在宋家这样的男权社会,其下场也可想而知。
她被狠狠一掌扇在地上,又被盛怒中的宋老爷连踢带踹好几下,最后要不是梨花带雨的原主扑上去求情,宋老爷又顾及她即将出阁,不想闹得太难看,恐怕这仗义直言的小姑娘,真得被踹掉半条命不可。
唉。
许是寂静的夜里叹气太多,穿好衣衫的小姑娘轻轻回头,终于说了进入客栈后的第一句话。
“姐,你是要回娘家吗?”
然后不等宋婉清回答,她的第二句又紧跟其后;
“别回了,回去除了花钱,屁用没有,你有那个银子,还是多为自己攒点吧。”
宋婉清;“……”
不得不承认,小姑娘是真的比原主清醒太多了。
又是深深一声叹。
宋婉清前走两步坐在小姑娘对面,剔透眸子直视对方,也终于一字一句,认真回答起了她;
“我不是来走娘家的,我是被苏家给了放妾书,如今回桃花镇办理户籍,但官府说……”
烛火摇曳,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小姑娘越瞪越大的眼上,震惊的嗓子都劈了叉。
“姐,你说苏家给了你放妾书?你自由了?”
宋婉清郑重其事的点头,然后又插了句嘴;
“还差最后一步,还得找个家里人作证。”
“这有什么难!”
小姑娘暗沉沉的眼珠蹭的一下亮起,清秀的眉眼满是兴奋;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没想到那看上去不是东西的苏老头居然这么好心,居然愿意放你自由,那我以前真的错怪他了,我以后再也不偷偷做娃娃扎他了……”
宋婉清;“……”嘴角一抽。
不,你没错怪他,扎吧,勇敢的少女,继续扎吧。
语气兴奋的说完这一大长句话,她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的话音一停,然后猛的回头,那黑黝黝的眼神直把正在出神的宋婉清吓一跳。
“怎,怎么……”
“姐——”姑娘开口,表情严肃到凶狠;
“恢复良籍后你想去哪?不会……还想回家吧!”
一句话说到后面,小姑娘的眼神简直要吃人。
宋婉清眨眨眼,反驳的毫不犹豫;
“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身,我怎么可能再让自己陷入泥潭。”
“我准备办好户籍好,就远远走去其它城市……什么城市都行,反正不在这里……”
小姑娘终于放下了心,凶狠表情也渐渐松懈,然后在宋婉清的眼皮底下,逐渐化为惴惴。
“那个,姐……”
宋婉清正拍着胸脯,对刚刚小姑娘的压迫心有余悸。
“又怎么?”
小姑娘又沉默了很久,久的宋婉清都压下了那股感觉,回头看她,她才终于面色艰难又忐忑的将话说了出来。
“你办好事临走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停顿一瞬,她赶紧又急急补充;
“姐你放心,我那么大姑娘了,不会拖累你的,等我到了外面,我一定会积极找活计,一天三份工,我不仅能养我自己,我还能养你和孩子……”
“好,我答应。”
小姑娘似乎听错了她的回答,急惶惶的面色更焦急了;
“真的,我肯定不会麻烦到你,我很能干的,我和别人一起钓鱼,永远是我钓的多,爬树我也最快,我还很有劲儿,我——”
焦急话音戛然而止,小姑娘惊愕站起,眼珠瞪大,再喊出来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姐,你说什么?”
“你答应我了?!”
看着她的这副模样,宋婉清唇角勾起,笑意温软,眉里眼间,那是和曾经截然不同的……靠谱。
她眉眼认真,郑重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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