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啊, 就是这样,这边有人欢喜,那边自然就有人发愁。
此时此刻的王家, 简直连空气里都凝滞着让人窒息的因子。
今日是大年初三, 还没到出工挣钱的时候,所以王家男人难得在家, 王括顺也在, 一大家子挤挤挨挨坐满了屋, 个个面色难看的在听老娘讲古。
“……这可真是造了孽了……二三十年了,当初老大才几岁, 咱们在沟子里无亲无故,又刚好你们爷爷受伤被救,便想着拉个亲家, 让人家照应着咱……人家当时不愿意,嘴里说什么要尊重孩子意思,其实就是没看上,光收了礼……后面咱们就出来了,跟沟子里的交集也少了,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这家从哪寻的门路打听到咱, 竟成了那不死的苍蝇恶心人…… ”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 要说难, 那也确实难。
简单在于,这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不过当年一句戏言, 更何况当初也没应,哪有如今翻出来让人兑现的理?
真是太不要脸了。
可要说起难处——
毕竟对方曾对她家老爷子有恩, 毕竟这桩婚是是她家先提的,毕竟她家户籍还在沟子里,毕竟……
且更重要的是,那刘家老太看着就是个难缠的,明明自己这边都将为难挂脸上了,那老东西就跟瞎了似的,一个劲的提当年,提当年,那自己要不是看对方亲戚多——
是了,那老太沟里根基太深了,不说祖宗八代都在里面,也是基本差不离了,什么七大爷,八大姑,娘家侄子,姨家兄,更何况家里还有四个正值壮年的儿子……
谁能想到呢,当年自家专门看中,上赶着想和人结亲的点,如今却变成了不敢不认账的为难。
对于她们这种市井百姓,一辈子底层讨生活的人来说,高大上的官府太遥远,他们只要遵纪守法,几乎一辈子都接触不到,所以他们从心理上就会偏向恐惧于人多势众的力量悬殊。
王母不想承认这桩婚事,可她怕对方不管不顾的撕破脸,然后就像在沟里解决矛盾一样,纠结族亲,手持棍棒,然后凶神恶煞的打上门……
就自家这点微薄人口,要当真打起来,可真不够人家一只手揍的。
“……我已经阴晦表示了拒绝,可那老婆子不管不顾,话里一个劲儿往天订姻缘上扯,最后临走还说下回来带着四个儿子儿媳一块认门……”
王母丧眉耷眼的将前因后果讲完,然后惆怅的叹了口气,双手一摊,很是无奈。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都陈芝麻烂谷子了,我也没想到能被翻出来,反正今个大家伙都在这里,那就凑一堆想想法子。”
“这种事怎么想法子?”
老大媳妇瞅了低头沉默的王括顺一眼,撇嘴,小声嘟囔;
“家里以前的麻烦事可真多,明明老三对象都找好,就擎等着娶人进门改善生活了,如今可倒好,山沟里蹦出来个未婚妻,还是个身上带恩的,打不能打,骂不能骂,背后还有四兄弟……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老二媳妇性格和老大一样,都是想不出半分主意,只会张嘴抱怨的主。
此时见老大打了头阵,她眉一扬,嘴一张,也是立马想发几句牢骚,万幸身旁男人偷偷拽了她一下,就这一秒的功夫,那边婆媳就干上了架。
“啪!”狠狠一掌拍击桌子的声音,王母这会儿正憋屈呢,可算是找到了发泄口;
“不要脸的小娼妇,老娘是给你脸了是吧!一个当人媳妇的,自家男人还没开口说话,就你能是吧,就你有张嘴,就你会呱拉——”
老大媳妇儿一愣,不太明白自己只是抱怨一句,怎么就被如此公开处刑,但不明白归不明白,她也不是好惹的,于是脖子一梗,毫不畏惧的开始针锋相对。
“我凭什么不能说!我是这个家里的长媳,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家里出了事,我凭什么不能发表意见——”
“好好好!你发表意见,来——那你告诉我,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说啊?!”
“我,我……凭什么问我!”
老大媳妇儿涨红了脸,开始拔根究底,转移矛盾;
“这件麻烦事又不是我引起的,凭什么向我讨主意,这又干我什么事——”
“知道不干你的事儿,你冲出来喷粪干什么?天天就你长了个嘴,就你上蹿下跳有能耐!”
“……”
老大媳妇儿被怼的哑然,难堪半晌,最终红着眼狠狠扭头,瞪向坐在角落不言不语的自家男人,带着哭腔转移炮火;
“娃他爹,你就这样看着你娘欺负我?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究竟有哪个男人像你这么软蛋,就看着自家媳妇被欺负,连屁都不敢吱一声——”
接下来的发展乱七八糟,被媳妇儿指着鼻子点名的老大终于不再沉默,他站起了身,却不是冲着老娘,而是反手一巴掌甩在媳妇脸上,憨厚的脸上又烦又躁;
“闹闹闹!天天都在闹!好不容易家里有点好事,全都被你闹没了,滚回自己屋里反省去!”
刚被当着众人骂,如今又挨了一巴掌,正委屈着的老大媳妇儿怔怔半晌,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她“嗷”的一嗓子尖叫出声;“王老大你个畜生,你敢打我!”然后疯了似的攥起拳头捶打反抗,但奈何男女体力天生悬殊,任她拼尽全力,最后也只是尖叫着被拖进里屋,再接下来便是闷闷声响,听着像是捂着嘴巴挨打……
老二媳妇惊恐的眨眨眼,然后缓缓回头看向朝自己隐晦使眼色的男人,再扭脸看看脸色终于好了那么一丢丢的婆婆,她睫毛颤了两下,终是老老实实的闭紧了嘴巴。
好险,好险,还好她没当这个出头鸟承载怒火,还好。
厅堂里的出头鸟被收拾了,于是接下来的进程也顺利了很多。
省去了愤慨抱怨的步骤,所有人都努力一心的想办法。
王老二先试探的提出了意见;
“不如……咱们私下找到那家人,送些礼物,给些钱财,好声好气的商量商量,就说咱老三有了心仪女子,情投意合,马上就要成婚了,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姻……”
可奈何很快就遭到了反驳。
“别妄想了。”
老二媳妇儿低声嘟囔;
“那姑娘我瞧过了,一进来眼睛就不安分,看看这儿,瞟?那儿,还偷偷摸咱的黄木椅,那眼里的贪婪遮都遮不住……”
“……”上首王母刚好一点的脸色立马又阴沉下去。
这时,旁边一直窝在角落里的王括顺开了口,他声音嘶哑,语气闷闷。
“我不会娶她的。”
听他开口,王母轻轻一声叹,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当然也不想让你娶她,一个穷山沟的野姑娘,娶了有什么用?只会恶心人……可不想娶,咱得想办法呀,得想办法光明正大的解决掉……”
屋里气氛沉闷的犹如粘稠的鲜血般让人坐立难安,如此苦捱一刻钟,老二媳妇儿终于无法忍耐,她不自在的动动腿,黑黑的眼珠往外瞄了下。
屋里的气氛太难受了,反正也想不出办法,她想出去透口气。
然而这边嘴巴刚试探的张开,那边凝滞的氛围里突然平地一声响。
“你们都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
其实这道嗓音不算响,但因屋中气氛实在安静,所以也就显得格外惹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角落,看向刚刚开口说话的王括顺。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王括顺又再次重复了遍。
“我说,既然你们都没什么办法,那你们就别插手了,我自己来。”
他自角落中缓缓站起,白晳的面色由于处在阴影中,竟显的有些吓人。
“我会想办法让对方知难而退,我不会让他耽误我的未来计划。”
“我会有办法的。”
“……”
他脚下的步伐走得好好的,怎么会允许有人来搞破坏?
不允许的。
一点都不允许。
……
热闹的日子总是流逝的很快,宋婉清明明刚觉得年味开始,她们买了鸡鸭,做了美食,尝了甜果,穿了新衣,每天都兴奋快乐的在街上转,呲着大牙无忧无虑,转眼却已是大年初五,再歇过这一天,明日便又是各自忙碌。
小禾儿的学馆开门了,宋小妹的工作开始了,宋婉清的铺面也要正经营业了。
简而言之,快乐的年假结束了。
当晚,宋婉清又下血本做了一桌美食宴,搞得比除夕夜还丰盛,甚至还热情邀请了陈白雪姐妹俩,打算一起祭奠完逝去的年假,再共同庆祝下新年的展开。
酒过三巡,热闹正酣,大门却突然被砰砰敲响。
“谁啊?”
宋婉清和陈白雪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吃的慢,而此时宋小妹和陈玉梨早己吃饱,带着小禾儿去内室玩耍去了,于是宋婉清瞅眼醉眼朦胧的陈白雪,哪怕懒得动弹,也只得无奈起身,脚步虚浮的去开门。
她一边走还一边幼稚的小声嘟囔着;
“敲敲敲,敲什么敲,大半夜的喊魂啊!这么冷的天,谁家好人大半夜还串门……”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
门外的人——
宋婉清狠狠惊讶了一下。
“罗,罗大哥?”
她的眼睛里有薄醉后的水雾,但也并不耽误她认人。
门外站着的确实是好几日没见的罗慎,他这次没有上次登门打扮的显眼,但也收拾的体面利落。
墨发高束,深青棉衣,绒毛滚边,窄袖窄腰。
很平常的衣服,但因为对方身材实在不错,着实也衬出了几分质感。
宋婉清有些奇怪他会在这个点儿登门,于是将微软的身子靠在房门边,开口;
“你怎么这个点来?大晚上的是有事儿吗?”
罗慎没回应,门口的气氛一时间陷入安静。
“呃?”宋婉清眨眨眼,因为没得到回应,所以她有些迷茫;
“罗大哥?”
宋婉清此时大脑微醺,有些迷糊,着实不晓得此种场景对于罗慎的冲击力。
夜深人静,小巷幽幽,自温暖室内走出的姑娘,长袄半披,半遮半掩,媚眼惺忪,鬓发散乱。
明明脖颈袖口都包裹的严严实实,但那种无意间露出的风情体态,还有此时此刻,那迷茫瞧过来的一眼……
罗慎一时间真的忘了开口,他甚至还无意识的开始往前走。
就这样,两人一个脑子迟钝,迷茫抬头,一个鬼使神差,向前凑近。
近了,更近了。
近的已经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音了。
第46章 不靠谱的好姐姐
“姐姐——”
寂静的院落里平地一声响, 宋婉清脑子虽不清楚,但还是下意识扭头回应;
“嗳,这呢, 你怎么出来了?”
就这一声, 暧昧尽消。
宋小妹看出了姐姐的状态不太对,赶紧提着裙边跑过来, 伸手将人半抱住, 还抽空回答了她姐的傻问题。
“我瞧外面没声音了, 就出来看看你。”
说罢,她扭头, 凌厉的眉眼直射已经意识回笼后退好几步的罗慎,清亮的眼珠仿佛能看透人心。
再开口,她话说的客气, 表情却带有防备。
“原来是罗大哥来了,本是贵客,只今日实在不巧,我姐姐和朋友吃醉了酒,今日又实在太晚……”
看着小姑娘戒备的眼神, 罗慎抬手按了按额头,表情也难得的带了点懊恼。
“抱歉, 我——”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这事整的挺不体面, 自己刚刚也不知怎么想的, 居然差点轻薄人家醉酒的姐姐,且还被人赃并获……
有点尴尬。
他又摸了摸鼻子, 干脆跳过这个话题, 僵着脸告辞;
“嗯,是我来的时间不合适, 本来是有点事要和你姐说……算了,我换个时间再来,外面风大,你姐醉了,快扶她进屋吧。”
宋婉清此时被风一吹,倒还真的开始头昏脑胀,迷迷糊糊的将头往宋小妹怀里扎,唯有嘴巴硬的很。
“胡说什么呢……我才没醉,我还能再喝半斤,还能再喝……”
宋小妹嘴角抽了下,当机立断的揽着人往回走。
“那就失陪了……我先将姐姐送回屋,罗大哥请便……”
步伐艰难的将醉酒后变的粘人的姐姐塞进被窝,掖好边角,宋小妹这才长舒一口气,腾出心神往外看。
呃?
人还没走?
寂静的夜色下,她们家的黄木大门微微敞开,从宋小妹这边视角,她刚好能看到分化严重的门口。
院内灯火晕黄,温暖人心,院外则冰冷黑暗,冷风呼啸。
而男子刚好站在光与暗的正中间,温暖光晕和冰冷黑暗仿佛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那种直击眼球的冲击感……
宋小妹踌躇半晌,终还是抬腿走了出去。
“罗大哥——”
她走到门口,眉眼间已经没了刚刚的防守戒备,而显得平静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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