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暴起,眉眼凶戾。
沙包大的拳头砸下,那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急促又惨烈的嚎叫声,桌椅乱倒,呼啦乒乓声……
一时间,宋婉清垂下来的眼泪能止住了,控制不住的情绪也控制了。
她简直被吓得肝胆俱裂。
甚至都顾不得擦抹下颊上眼泪,便跄跄踉踉的慌张去拦。
“罗大哥,罗大哥快住手!”
“罗大哥,罗大哥——”
处于安全地界的拦截毫无用处,眼看王括顺的惨叫越来越低,宋婉清踌踟一秒,干脆一咬牙,瞅准目标整个人扑了上去。
他扑到了满身鲜血的王括顺身上。
而身后,那皮肉沾血,仿佛携带着滔天愤怒的拳头,就堪堪停留在离她不到两厘的距离。
紧急收势,险险停下。
宋婉清提起的心脏终于掉落,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
还好拦下了。
就这样的势头,要再打下去,十之八九是要出人命的啊!
光天化日,证据确凿,这要判起来,可没人顾忌前因,直接就是打架斗殴,致人死亡。
更且罗慎还是官府中人,那妥妥的罪加一等。
人家一腔正义的来为自己抱不平,自己可不能稀里糊涂,白白断送人家一生。
宋婉清这会儿都顾不得怜惜自己,简直一颗心分成八瓣都在为罗慎着想。
可奈何——
两人同频不同道,被迫收手的罗慎捏着青筋暴突的拳头,再看眼哪怕面色惊恐,却依旧完全将对方护在身下的宋婉清,简直出离愤怒。
“这时候你还护着他!”
他咬着牙,呼吸被气的混乱粗重,凶悍的眉眼满是戾气。
“你忘了他刚刚——宋婉清,你简直昏了头!”
宋婉清;“……”
自觉理智在线,能够在危急情况中忍住委屈做出最优选择的宋婉清简直委屈大发了。
她费劲起身,恼怒扭头,打算与人好好掰掰道理,可对方显然不给机会。
咬牙切齿撂下这句话,又用尚带戾气以及铁不成钢的眼神剜她一眼,然后,袖子一甩。
他竟然走了。
哦,走的时候,还发泄般的踹了一脚旁边高椅,直将粗重的实木椅踹出两三米,这才携带满身怒气,黑着脸离开。
宋婉清;“……”
行吧,厉害,都厉害。
就她怂。
她憋屈的又将头转回去,直直盯视着地上模样凄惨,气息微弱的王括顺好几秒,然后才僵着脸凑过去。
“王括顺,你醒醒。”
“王括顺!”
“来人,有没有人啊?来救人啊!”
“来人——”
“……”
春光正好,万物复苏,宋婉清这几日的心情却很不美丽。
究其原因,共有三点。
一,眼光不佳。
自以为找了个敦厚人,不想却是披着羊皮的狼,人品不佳不说,最后还差点要她的命。
这眼光,真真是差到没法说。
二,她得赔人医药费。
想想也是惨,人家掐她的时候没人看见,到了这边反抗,将人打成重伤时,却是无从抵赖。如今那个曾是施暴人,如今受害者的王括顺,正躺在医馆昏迷,面目全非,骨折五处,腿肿腹胀……
唉,辩无可辩,只能掏钱。
三,这便是个最最主要的原因了。
她找不着罗慎了。
在确保王括顺脱离危险,不会两腿一蹬,让这边坐实杀人凶手之名后,她便半点没耽搁的去找罗慎。
她得找人解释清楚啊!
虽然当时被误解很气愤,但她大人有大量,并不打算和他计较。
这种事嘛,好好解释不就完了吗。
然而,自觉大人大量的宋婉清却碰了钉子。
她居然找不到罗慎了。
衙门找了,所住地找了,都找不见人。
人家官爷说他请假办事去了,至于办的什么事儿,请假几天……任她塞几块银子人家也不说,唉!
宋婉清这几天愁眉苦脸,郁闷的吃饭都不香了。
更甚至,在心情奇差的这几天,她还得安抚她家小妹。
唉,说来也是一把辛酸泪。
她是真没想过将这种事告诉小妹,不够丢人的,可无奈,她家小妹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晚上回来,瞟几眼她强作镇定的脸,再不动声色的将小禾儿拐走睡觉,然后也不知怎么从孩子嘴里套的话,自个儿连蒙带猜,又大清早去了趟王括顺以前工作的地儿……
中午回来便是眉眼带煞,咄咄逼人。
“姐,到底怎么回事?”
“那馆里的人说王家哥儿被你带的人打了,现在还躺在医馆没清醒,天天用药吊着命。”
“姐你别瞒我,是不是王括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他对你做了什么?姐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姐你快说啊!你若是骗我,那我就寻到王括顺家里去,我得让他们知道,咱们家不是只有姐姐一个,咱们不是好欺负的,我豁出命也得弄死那东西——”
“……”
小姑娘年纪虽小,可那一身的戾气在这一刻压都压不住,宋婉清真的毫不怀疑,若她继续粉饰太平,一句不说,小姑娘是真的会冲进王家去拼命。
于是,万般无奈,宋婉清也只能说出了前因后果。
——当然,说出来的结果也是美化过的。
她将重点放在了王括顺的人品不佳,和罗慎的暴怒帮忙上,至于中间自己被掐的事,她本想忽略过去,但无奈,若没有这事为引,后面罗慎的暴怒殴打也确实站不住脚,于是她只得简化简化再简化……
但无奈,哪怕她已经尽力将这件事一笔带过,小姑娘的重点也还是放在了这里。
“——他掐你!”
小姑娘语调拔高,双拳紧握,黑亮眼珠几乎要喷出火光。
“他娘的畜生玩意儿,他居然敢掐你!”
宋婉清扯谎安抚;
“就掐了一下,就一下,后面主要是恐吓,就那一下……”
然而,宋婉清的安抚毫无作用,宋小妹气的嘴唇都在颤抖;
“他居然敢掐你!畜生东西,我得弄死他,我绝对得弄死他!”
说着话,她攥着拳头就要往外冲。
宋婉清哪能由她?也是甩开膀子去拦。
“嗳,别别别,小妹你冷静点,事情没那么严重,更何况罗慎都揍他了,揍的可严重了!”
“回来……快回来,瞧你这一身牛劲儿,别乱来……”
“走走走,回屋,快点!”
“……”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拽进屋,宋婉清还得耐着性子继续安抚。
“别冲动,真不是什么大事。”
“人现在还搁医馆躺着呢,你能怎么办?人家甚至都没醒。”
“乖,冷静点,姐没事儿,真没事儿。”
“来来来,喝杯茶,这是姐新买的花茶,可香了,快尝尝,尝尝……”
“……”
这操蛋的生活,就一个字——累!
忙碌又郁闷的生活折磨的人身心俱疲,如此过了三天,宋婉清终于得到了这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
王括顺醒了。
真的是个绝好的消息了。
一边往医馆赶,一边暗戳戳算账的宋婉清可高兴了。
呜呜呜,终于醒了,终于不用再每天含人参片了,终于可以断掉这份最贵支出了。
那可是一片二两银子的天价药啊,每天花的她真真心疼死了。
医馆内室
王括顺面色苍白的躺在小床上,喉咙干哑的说不出话,有心想喝口水,但张张嘴巴,无人在意,于是他也只能抿抿干燥起皮的嘴唇,继续麻木听着床边老母亲的哭嚎。
“……儿啊,你可遭了大罪了”
“儿啊,可心疼死娘了。”
“儿啊,你快告诉娘,是不是那贱人带来的姘头把你打成这样的?”
“儿啊,你别怕,你哥哥嫂子马上就来,你就诚实说出来,那贱人有钱又怎样?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吗?我都让你哥哥打听过了,就我儿这样的伤情,定将那姘头送进大牢,还能将那贱人名声搞臭,讹她个倾家荡产……”
“……”
旁边刚被扒拉到一边的小侍童摇摇头,闭上那张已经提醒好几次“病人需要安静”的嘴,有些无奈的走了出去。
唉,真是个可怜病人,重病刚醒,自个娘亲不想着关心,递杯茶,垫个枕头什么的,反而满嘴刻薄算计,也当真是开了眼了。
小侍童满心唏嘘的走了出去,然后拐角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宋婉清。
“呀,是宋娘子来了?”
小侍童刚刚还一言难尽的表情顷刻一变,眉眼带笑。
“宋娘子来的可真快,快进去看看吧,病人醒了。”
他们此时入住的医馆不是王括顺上工的那家,小侍童不知内情,却是天然的对面前娘子有好感。
毕竟两边相较,一方张嘴辱骂,刻薄尖锐,一说到诊金就闭嘴,而另一方呢?
大大方方,文雅客气,会向他这个小侍童问好,师傅说要用贵药时,也不埋怨半句,大方掏钱。
哦,还有一点,前几日师傅偶然让那位婆子晓得了病人每日必须含一片的人参片价格,结果,那婆子居然拽着师傅撒泼,非说什么,那么贵的人参片,他们穷家穷户受不起,想给病人改成两天一片,然后将省下来的折成现银给她……
这能怪小侍童差别对待吗?
实在是两方给人的印象差距太大了啊!
这边宋婉清态度温和,礼貌向小侍童道了谢,然后无视门内王婆子传出的心机盘算,抬手掀帘,迈步入了门里间。
而与此同时,正麻木听着老娘算计的王括顺心有所感的一抬眼。
第53章 桥归桥,路归路。
目光相触。
宋婉清的眼神平平静静, 不尖不锐,倒是王括顺,在直愣愣盯着宋婉清两秒后, 突然狼狈移开了视线。
而与此同时, 正在筹谋算计的王婆子也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扭头, 眉眼尖锐。
“你这个贱人还敢来!”
她直起身子, 双手叉腰, 气势立马就起来了。
“我告诉你,如今我儿子已经醒了, 你带姘头打我儿子的事,马上就要真相大白,我们家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会告你,我们……”
“娘——”
有气无力的两声不管用,王括顺的这声娘,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王婆子这会儿还在凹好母亲人设,面对儿子倾尽全力的呐喊, 她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愤愤停止。
并在儿子清晰提出, 他想单独和人聊后, 一脸憋屈的摔门离开。
小兔崽子, 真是翅膀硬了,自己要不是看在后续可得的好处上……
站在门外的王婆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一遍遍在心里安慰自己。
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想想后面讹钱还得靠这崽子呢, 他是受害人,必须有他才能成事, 想想后续可以得到的钱财,想想他们一家看中的阔气宅院……
等这些都到手之后,看她怎么收拾收拾这崽子!
一门之隔的小屋里
正是午后,宋婉清花钱给住的小室是带窗户的单间,斑驳阳光从窗纸上披洒,给整间小屋都披上了一层金黄。
明明是个很温暖的氛围,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很凝固。
两人一站一躺,足足沉默了十几秒,王括顺才轻咳一声,嗓音嘶哑的开了口。
“宋娘子……能走近点吗?”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再配着他此时凄惨外貌,看上去莫名心酸。
只可惜,宋婉清不为所动。
她站在刚刚进门的位置,一动不动。
“不了。”她静静看着对方,语调平静;
“小屋不大,我站这儿也能说话。”
又是一阵难捱沉默。
王括顺蠕动几下嘴唇,半晌,又开口;
“……对不起。”
“那天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我没有控制住我自己,我……”
“没关系。”宋婉清眉眼未动,轻扯唇角,口是心非。
“我理解你的激动。”
内心:理解个屁,那天我可是差点被你掐死!
“晓得你一时无法接受,所以行为过激。”
内心:个屁,自己干的事儿被戳破都接受不了,妥妥的心理有问题。
善解人意的安抚完,宋婉清面朝对方,又露出个温婉微笑,终于拐进来的正题。
“你的冒犯我都理解,我也不计较,那你……”
看,我多宽容,我多大度,所以你要不要向我学习,也不要计较挨揍的事儿?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完美传达。
王括顺这下又沉默了。
小小窄窄的病床上,王括顺此时模样着实可怜。
本来就长得清秀瘦弱,如今又满身伤痕,胳膊都抬不起来,一侧脸颊还因为被打断两颗牙齿而高高肿起,再配上如今这副眼睫低垂,无声落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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