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水汽在房内缓缓浮散开来,宁远忍不住盯着楚梦继续问道。
“肉体凡胎,都一样。”
躯体只是用来盛放灵魂的器具,每个人是因了灵魂的不同而各自为人。
肉身非我,是以这器具没有什么稀奇。
听完这个无欲无求的回答,宁远无言的扯了下嘴角。
瞧着少爷略带失望的模样,长缨忍不住撇嘴腹诽。
让你期待!
在家做霸王的的时候,少爷哪有过这等便宜模样。
楚梦心若无尘的帮宁远褪下衣衫。
然后指尖突然顿住了。
她屏息认真端详。
只见宁远的背脊亦是纤细绵长,不似常人。
两片蝴蝶骨同样铅华不御翩然欲飞的奇异模样。
楚梦惊诧,不由得细细打量。
宁远的整条背脊也掺着柔软的光泽,两侧隐约透出的骨骼也是那般奇绝。
“楚姑娘,好看吗?”
见楚梦的手指停留在自己的背脊上,迟迟没有拿开,宁远先有了些许不自在。
他眼一眯,故意戏言出声。
“好看。”
楚梦愣愣点头。
复回过神来,收了手掌,歪头补充道:“和女子一般好看。”
宁远反倒被她老实诚恳的回答弄的有些心里发燥。
他连忙将身体沉入水中,在雾气里隐了隐。
由于动作忙慌,手臂在桶沿磕碰一下,划出一道口子。
宁远瞧见,想藏入水中。
楚梦眼疾看到,一把抓住:“伤口不能碰水。”
然而她话音未落,只见宁远手臂上的划痕居然已经迅速愈合了。
楚梦瞪大了眼睛,继而蹙眉。
“……和沈家小姐一模一样。”
楚梦这次确信,一切不是自己的错觉。
宁远的奇异背脊,不仅和沈家小姐的奇异背脊一模一样,甚至两人还都拥有伤口不治而愈的怪异能力。
“沈家小姐?”
宁远闻言有些犯懵。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宁远沉色问道:“你是说,沈家小姐也如我这般,臂上受伤后会迅速愈合?”
楚梦点头,补充道:“脊背状貌也一模一样。”
“少爷……”
长缨似乎也被楚梦的话吓了一跳,闻此脸色都变了。
空气霎时凝重起来。
刚才的绮丽心思全部烟消云散。
宁远心头沉沉,蹙额缓声道:“……他们来了。”
且竟将手伸到了沈家。
他们?
谁?
楚梦听不明白。
然而还不待她发问,只听得宁远正色道:“今日多谢楚姑娘。”
“还请楚姑娘先回吧。”
他向长缨使个眼色,示意将楚梦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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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梦,你怎么从宁公子的房间出来了?”
顾笙刚到楚梦门口,便瞅见楚梦从宁远处出来。
只见她低头沉思着什么,顾笙都走到她眼前了她才看到。
“莫不是你们……”
顾笙指了指宁远的房间,又指指楚梦,惊讶蹙眉。
“我只是去帮宁兄疗伤。”
“你怎的深夜在此?”
见顾笙穿戴整齐的站在自己房门口,楚梦不解。
“宁公子受伤了?”
顾笙也怪,先前受伤的不是他的随从么?
“我也不清楚。”
楚梦感觉事情有点乱。
宁远主仆二人似乎隐藏着什么事情。
“算了,不说他们了。”
顾笙摆摆手,道出此行目的:“我来找你,是有了新发现。”
“什么发现?”
奔波一天,楚梦本已有了疲累。
听得顾笙此言,又重新振奋起精神。
“我觉得,袭击我俩的凶徒,很可能跟沈桓沈湘两兄妹有关。”
顾笙在楚梦耳边小声道。
白日她听了宁远的推测,觉得很有道理。
便回去细细回想了一番。
跟沈家有关,又能同时牵扯到顾笙和楚梦两人的东西,恐怕就只有那枚锆片了。
“见过锆片在我手中的人,只有他俩。”
“而且,知道我丢了脚铃的人,很可能也是沈桓。”
那日顾笙在园中将沈桓拦住时,由于天热,她正巧将裙边全部卷起,是以空荡的脚踝极易被沈桓观察到。
将这些全部连起来,顾笙觉得沈家兄妹嫌疑最大。
“可是,他们翻找那枚锆片是想做什么?”
如果真如顾笙猜测的这般,那这锆片身上有何不同寻常的意义吗?
“这我也没想明白。”
顾笙也奇怪。
“况且先前我将锆片拿给沈桓试探的时候,他那不在意的神情也不似有假。”
虽然如此猜测,但仍存在着许多疑点解释不明。
“所以我才过来找你,想趁夜一起去沈家兄妹处探一探。”
有了这番猜测,顾笙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想到楚梦连番遇袭,她本想去找华焉一起夜探。
但又想到华焉刚与沈家小姐解除了婚约,恐怕多有不便。
因此思量再三,还是来了楚梦这儿。
楚梦略一沉思,点点头。
去探探也好。
如若猜测是对的,便能借此揪住一个切入口将谜团揭开。
如若猜测是错的,就此洗清了沈家兄妹二人的嫌疑也没什么不好。
楚梦和顾笙在夜色笼罩下行至前院。
她们先来到沈桓处,掀开房顶瓦片一瞧,发现沈桓并不在房内。
两人又来到了沈湘房顶之上。
沈湘倒是在房内,不过她穿戴整齐,燃起一盏兔儿灯,正欲出门的样子。
临行前她在铜镜处理了理发髻,便避开丫鬟悄声出去了。
两人相视一眼,连忙远远跟上。
只见沈湘行至院中假山处,四处张望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什么东西放在了草坪上。
“凉月如眉挂柳湾。”
东西放好后,沈湘轻声出言念了句诗。
然而四周并无他人。
她此诗似对空气而念,显得十分诡异。
沈湘在原地稍稍停留片刻,便又提着兔儿灯缓缓回房去了。
果然有古怪。
大半夜的,沈湘这是在干嘛?
顾笙按耐不住,见沈湘走远,便忍不住想要飞身下去,瞧瞧她到底放了什么东西。
楚梦抬手拦住了她。
轻声开口道:“等。”
这世上没有鬼神。
沈湘在这里放了东西,应该是等着什么人来拿。
她念的那句诗,也像是在与来人对暗语。
顾笙想想,有道理,便将身体又缩了回去。
然而夜色太浓,她一个不小心,踏掉了房顶的一方瓦片。
哗啦一声,瓦片碎落在地。
“什么人?!”
一个熟悉的喝声响起,顾笙回身向下一瞧。
果然是沈桓满脸警觉的闻声赶来了。
身后依旧跟着一队家仆。
顾笙刚洗脱嫌疑没几日,若是此刻又被抓住,真真是百口难辨了。
她连忙拉起楚梦,比划了个口型:“跑!”
两人脚尖轻点,凌空而去。
第18章 沈家诡迹
次日,天大亮。
宁远药浴一夜,气血明显有了回转。
他回到房中,叫醒了仍在昏睡的长缨。
昨日的青衫染了血,宁远换了套白衣穿上。
长袖白绸随着他的动作荡起微微褶皱,很快又跟着细长手指的整理乖顺下来。
半束的长发在肩颈处跳跳荡荡的,像只快乐的角鹿。
“少爷?”
醒来的长缨揉揉眼睛。
只见宁远身长玉立,皎若修竹,大跨步向他走来。
“少爷的腿当真好了!”
长缨兴奋的跳起。
他围着宁远转了一圈,突然皱眉,扯起他衣摆的白色轻纱。
长缨立马拿下腰间的钱袋瞅了瞅。
“少爷!”
见铜钱果然少了许多,长缨心痛不已:“你怎的花这么多钱买新衣裳!”
“本少爷开心。”
宁远从长缨手里扯出衣摆,眉一挑吩咐道:“走,去东园。”
是时候将沈家的事情做个了结了。
“衣裳能穿就好了,何必用这样贵的面料。”
“上次少爷私自给楚姑娘买衣裳,已经花了不少钱了。”
“知道少爷腿好了高兴,但也不用这样花枝招展吧。”
长缨数着钱袋里的铜钱,一路没个停的碎碎念。
宁远终于听得不耐烦了,嘴角一抽停了脚步。
“少爷,怎的不走了?”
长缨差点一头撞到宁远背上,连忙刹住脚步。
少爷好高啊。
以前坐木轮还不觉得。
他抬抬脑袋。
“你去找越捕头。”
宁远安排道:“跟他讲有人在东园闹事,要他去通知沈夫人。”
“好。”
“诶,谁闹事?”
长缨应好,复又疑惑发问。
“当然是本少爷,我了。”
宁远瞥眼答着,扯出个灿烂的笑容。
长缨见状,暗暗摇头。
这沈家,怕是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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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月如眉挂柳湾。”
“什么意思?”
顾笙在西园石桌前托腮。
“就差那么一点,真是可惜。”
顾笙蹙眉惋惜,苦恼的换了一只手继续托腮。
昨夜说不定就能等到和沈湘接头的人了,可惜全被突然冒出的沈桓给搅了局。
结果不仅什么收获都没有,还狼狈的落荒而逃。
也不知沈湘在假山处放了什么东西。
早知就该上前打开看上一眼的。
眼看着到了嘴边的线索却依然解不开,顾笙犯愁。
“你说,沈湘接头的人,会不会就是沈桓呢?”
“不然怎么那么巧,沈桓偏在那时出现了。”
“可如果是沈桓,两人何必半夜偷偷摸摸。”
楚梦驳回了顾笙的猜测。
若是沈桓,那他与沈湘私相授受的机会多的很,怎还会需要夜半时分秘传暗语呢?
“也对。”
“那这凉月如眉挂柳湾到底是对谁说的呢?”
顾笙重又叼起根草。
“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这是一首展现兰溪渔家欢乐之情的民歌,亦常被小儿女用来传递幽情。”
此时华焉走了过来,他听得顾笙的言语,顺口接上。
“你问这首诗作甚?”
“……等一下!”
听华焉诵出全诗,顾笙脑袋里好像闪过什么想法。
她不自觉的咬紧口中草,蹙眉紧思。
华焉瞧她一眼,再一眼。
终于忍无可忍。
他抬手将顾笙口中的草扯下。
忍了又忍还是憋不住道:“凡为人者,先学立身,行莫回头,语莫掀唇。”
“你这样举止粗鲁,言行无状,与泼皮何异?”
“……好你个华焉。”
顾笙闻言,气的一脚踏上了石凳。
“这么些日子你还真是毫无长进。”
顾笙甩起纱罗。
她受够了动不动被华焉教训。
“我看你是欠打!”
因此她要给华焉点教训。
轻透的薄纱荡起一圈圈的圆晕,流风回雪之中透着美粼粼红晶晶的余韵。
然而甩到人跟前的时候,却恍然一变,卸了轻柔曼妙,凝了锋锐力道,直刺要害而来。
华焉剑柄一提,身子微微后仰,躲过了迎面甩来的纱罗。
“我是好心提醒你,没想到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华焉脚尖微触,向后移了一个身位,躲过了顾笙甩来的第二次攻击。
“难道是,安秀廷?”
两人正你来我往之间,楚梦凝眸出声。
“安秀廷?”
顾笙收了纱罗。
“他不是死了吗?”
“还是沈穆英亲自杀的。”
顾笙重又坐下。
拣回被华焉打断的思绪。
“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沈湘昨夜出门时不仅盛装打扮,临行前还要再次照镜。”
楚梦沉思。
“她所用于接头的暗语也是情语。”
“所以即便是对着空气,才依然讲的那样深情款款。”
“种种迹象,都显示她昨夜要见的分明是心上人才对。”
顾笙闻言想了想。
确实。
昨晚觉得沈湘行为诡异,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她的言行都太深情款款了。
因此在四下无人的寂静夜晚,才显得尤其突兀怪异。
“这沈家小姐难不成还有其他心上人?”
毕竟安秀廷已经死了呀。
顾笙说着,忍不住瞧向华焉。
楚梦见状,也跟着瞧过去。
“……你们看我作甚。”
见二人默契无间的望向自己,华焉抿唇,面色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被沈家坚决退婚的事整个江湖都人尽皆知了。
那沈家小姐的心上人能是他就怪了。
“……也是。”
顾笙也反应了过来。
“像你这种老古板臭冥顽,阎王爷听说了你是心上人都得绝望的把自己写进生死簿。”
顾笙借机反唇相报刚才之仇。
“若是没有其他人呢。”
楚梦凝思。
他们谁也没见过安秀廷的尸体,甚至连当日处决他的弯刀都没有找到。
一切关于安秀廷的死亡的消息,都不过是从各色人等口中听说的而已。
“你是说,怀疑他假死?”
顾笙惊奇。
“我也不知道。”
楚梦叹口气。
一切好像有了些苗头,但又乱纷纷的难以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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