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来,就又吃扬州的汤药,实在不妥。
紫鹃也是好意,她的认知里,太医就意味着是天底下能选出来的顶顶厉害的大夫,荣国公府显赫非常,入药的药材品质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弃之不用,有害无益。
“太医说,治不得,只能缓着,可这位大夫,却能治。”黛玉知她也是一心为了自己的身体,故而解释道。
紫鹃听了,却更急了,冷笑道:“姑娘呀!哪里有大夫能比太医更厉害呢?若真那样厉害?岂会窝在这小小的扬州城里?就算不入太医院,也该名满天下了。”
“姑娘回来时辰还少,林大人想必不知姑娘已经有了好方子,所以才着急姑娘身体,姑娘先用了养荣丸,歇过来,再同林大人说清,可好?”
紫鹃劝完,转头看雪雁:“雪雁!”
雪雁犹犹豫豫,不知怎么的先看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林铎。
紫鹃也跟着看了一眼。
她已经知道,这个比宝玉还小的小孩子以后就是林家的大爷,黛玉的弟弟了。
但她并没有太多顾忌,在荣国公府,宝玉这样的尊贵人儿偶尔都要唤她一句姐姐的。
而这个小孩儿瞧着,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哥儿。
她伺候姑娘便是,又与他何干呢。
紫鹃收回目光,又喊了一声:“雪雁!”语气已经很重了。
“紫鹃!”黛玉口气也重了些。
大夫是林铎的,紫鹃嘴里的清清楚楚的不信任,让她有些尴尬。
“我知你之心,但这药丸子,我不吃了。”
“姑娘,您不可任性啊!”紫鹃也是无奈,姑娘又耍性子了。
往日荣国公府里,姑娘伤心了,多是哭,耍性子也有,但每回性子耍了,自己反而最难过的。
实在得不偿失。
第4章
“好姑娘,身子要紧,您先吃了药,咱们再从长计议,可好?”紫鹃耐着心继续劝道。
“这药我也吃了那样久了,有没有用,你还不知么?”黛玉又喘了几口气,越发疲倦了。
“新药不多时也就好了,我必然要喝的,可若药性相克又该如何?”
紫鹃听了,心里叹了口气,但仍旧不打算放弃,她夺过药瓶,就要开启。
这时林庚带着几个丫鬟,端着茶水匆匆而至。
“大爷,大小姐,是我来迟了。”
“这是院子里伺候的几个丫头,大爷若有自己惯用的姑娘,只管让姑娘们吩咐她们就是。”
林庚说着,亲自端了茶水给林铎和黛玉。
不过黛玉的是白水,也是他细心。
林铎喝了口茶水,开口道:“阿姊原来是怕药性相克?不如我让令七去问问老头子。”
“我好些了,也是不想吃那药丸子了。”黛玉喝了口水,也道。
“你也莫要去问了,信而不疑,大夫都忌讳这个的。”
“你不过初见他,便是怀疑也没什么。他伴我六年了,我还不是日日怀疑他存心想苦死我。”林铎似乎不以为然。
“可我信你。”黛玉轻声道。
紫鹃心中一突。
她伺候黛玉已久,自然知道黛玉心里的渴望。
不过是一个至亲。
她曾以为,宝二爷会是那个不一样的。
可现在,姑娘有弟弟了。
没有血脉相连,但有圣旨金口玉言。
日后数年,他都会是姑娘最最至亲的人。
思及此,紫鹃不由得急了,她赶紧道:“姑娘!这药丸子,宝二爷可是追着人家太医仔细问过的,姑娘不听我的,也该信他才是!且宝二爷来时可反复的嘱咐了我!定要好好的伺候姑娘,务必让姑娘好好的回去。”
宝玉到底陪伴了黛玉两年。
情分自然不是眼前这个刚刚见到的小孩子能比的。
紫鹃提宝玉,不可谓不有心。
林庚听得宝二爷三个字,也是小心看了眼黛玉。
他是知道荣国公府老太太透露过的意思的。
自家大小姐跟那位万千宠爱的宝二爷,是养在一处的。
黛玉垂眸:“你既然这么听他的,何苦又跟了我来呢?”
这是恼了。
紫鹃眼圈一红:“姑娘!我待姑娘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姑娘何苦这样恼我!纵然恼我!姑娘也不要自己难受才是!”
听着倒是忠心耿耿,就是管的太紧了些。
林庚心道。
黛玉不肯说话了,只喝着水。
紫鹃却不担心的,她已经熟悉了她这样,也知道她心软,只嘴上厉害而已。
她拿着药瓶,将药倒进手心里,打算再说几句软话,哄一哄,也就是了。
谁料林铎却站了起来:“阿姊,我送你回去。”
黛玉已经精神不济,自然点头,不过却不是让林铎送:“你纵然厉害,可这样走来走去,也是辛苦。”
“我自己回去,晚间,咱们再一同去给父亲请安。”
“也好。”
“我让暮鼓晨钟送你。”
黛玉本想说不用,却见两个小和尚听见自己名字已经自门外探出了小脑袋。
见黛玉看过来,他们咧嘴一笑。
“大小姐施主。”
黛玉回以一笑,他们便跑了过来。
雪雁冲林铎行了一礼,便扶着黛玉往外走。
紫鹃现在是惹了黛玉恼了的,自知去扶也无济于事,便收拾了雪雁的小包裹,打算随后跟上。
却被令七挡住了。
“你——”
紫鹃小小的惊呼还未完全出口就戛然而止。
令七狠狠捏住了她的脖子。
另一只手从她手里拿过了那枚药丸子,然后在她的视线范围里,碾碎,洒落。
方放开了她的脖子。
与此同时,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六个持刀侍卫,悄无声息又气势逼人。
紫鹃从一开始被挡住的愤怒彻底转化成了惊恐万分。
后宅丫鬟,再怎么混不吝,也不过是嘴里说一句:要死啊!打死你的!
可没有哪个见过真正的死。
大户人家嘛,讲究,轻易不会打杀下人,最多也就是打发出府。
可方才,她差点就死了。
“咳咳咳!”
她捂着脖子,大口的喘着粗气。
同样捂着嘴的还有林庚,可怜他一把年纪,受了这种惊吓,还只能自己捂嘴避免惊呼。
“没有下一次了。”林铎道。
一旁的令七环顾众人,毫不收敛的杀意,让众人纷纷跪地。
林庚颤颤巍巍,还没跪,就被令七拉住了,他话倒是说出口了:“大爷息怒!”
“林大人,歇息了么?”
“不曾!不曾!老爷说大爷得空,随时可以过去。”
“嗯。”
林铎起身就走,令七紧随其后,但门外,那六个侍卫站在那里,却是没有跟上的。
瞧着要给林铎收拾行李的样子。
林庚晓得这大爷应该是没有丫鬟伺候的。
也是,哪个丫鬟受得了这种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日子。
他不敢说让府里的丫鬟帮忙,却也不敢把人全都撤走,以防这几个侍卫不熟悉府里,再有什么缺的无处去要。
只好硬着头皮不去看他们腰间明晃晃的刀,本文由Q群幺污儿耳七雾耳吧椅整理本文上传上前同他们说了几句有事只管吩咐。
侍卫们瞧着不是善茬,但好在点了个头。
他方缓了缓,正要离去,再去黛玉那里看看,只见紫鹃后知后觉,开始哭了起来。
“你怎么还不去伺候大小姐?不要命了啊!”
“我!我!管家——”紫鹃委委屈屈又惊恐的不行。
林庚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你闭嘴吧!跟我走!”
紫鹃好歹小跑跟了上去,林庚没有带她去黛玉院子。
方才之事,黛玉不知,她真的哭哭啼啼的回去,再吓着大小姐。
“你就在此处反省罢。”
“大爷瞧着没有别的要罚你的意思,也是你的运气。”
“纵然你是荣国公府的人,可这里是林府!”
林庚说罢,就关了门,离去了。
徒留紫鹃惊魂未定,泪流不止。
林庚先去了黛玉那里,还带了林海那里的一个大丫鬟,去同黛玉带来的人一起收拾。
他听黛玉已经歇着了,便没有进去,又匆匆往正院赶,途中突然想起来,又让人给贾琏送了些吃食点心去。
但却顾不上去看了,正院那里要紧。
到了正院,果不其然又有四个侍卫守着,为首的那个正是唤作令七的,林庚知道自己不必进去了,不过仍小心的凑过去同令七搭话:“小哥儿,可要给老爷和大爷奉茶进去?”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堂堂大管家,在林府,这两年也算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了,可现在居然得这样小心翼翼了。
哎,老头儿心里苦啊。
令七想了想:“给我罢。”
“好。我这就去准备。”
林庚多细心的人呐,他不止端了茶,还带了些果子点心,另外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端的是给侍卫们的茶果,都是好茶!
就在方才,他还吩咐了几个小厮,去给随行的剩下的侍卫等送去了茶果点心,尤其是那位大夫。
令七点头,把东西送了进去,又很快出来,仍旧紧紧的守着门。
林庚知趣的留了两个小厮听从吩咐,自己离开了。
也没走远,就在正院外头找了个树荫守着,他担心林海的身体,也不知道两个人要谈多久。
林庚已经不敢把林铎当个小孩子看了。
既然不像个孩子,想必老爷就得有许多事儿交代。
想想林海垂暮的身子,林庚一时十分悲伤,他擦了擦眼眶,就这么瞅着正院的方向。
屋里,林海喝了口水,捏着一片参片,含进了嘴里。
“我,见过您的眼睛。”林海终于开口。
“我的夫子,他说曾与你同窗数载。”林铎道。
两人看似各说各的。
可该懂得彼此都懂。
“我知道是哪个,他那样漂泊不定又不慕权贵的性子竟能给您做夫子。”
“是了,他最是重情重义。”
“想必也是他劝了您来。”
林铎不语,算是默认。
林海看着他,有些艰难的道:“我知,这事儿于您是一种屈辱。”
“圣上的意思,我也明白一二,待我身死,给您一个爵位,让您同豫国公守望相助。”
“这于我林家,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儿,是林家白白得来的大运道。”
林海沉重的喘了几口粗气,又含了一枚参片。
“只是我方才想了想,满朝文武看着呢,圣上纵然有心,也不能给您太高的爵位。”
“我手里,有一大案。本想压住不报,无它,只为我的玉儿,她孤身一人,经不起我树敌。”
“现在,您既然来了,那这案子,我便可上达天听,也能赚一点功劳,若再借此死的惨烈些,圣上也有理由,给您一个高点的爵位。”
林海一口气说罢,便撑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杯水忽的放在了他的唇边。
“咳咳咳!”
“咳咳咳!不敢…咳!咳!劳您…”
林铎给他喂了进去,又塞了一枚药丸给他。
林海没犹豫,咽了下去。
药丸如一股暖流滑了进去,半响,林海竟觉得生出了一股力气。
他缓了一会,继续道:“我只求您,照应几分我的玉儿。”
“玉儿聪慧通透,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您若觉得累赘,仍将她送回她的外祖家——荣国公府去就好。”
“荣国公府?”一直沉默的林铎忽的笑了。
第5章
林铎的口气有点奇怪。
不过林海只当他身份尊贵,瞧不上一个国公府罢了。
“是,荣国公府。先前内人过世,她无人照看教养,荣国公府又派了船来接,故而就送她去住了两年。前几月我大病了一场,觉得不大好了,便唤了她回来,交代后事。”林海道。
“你可知她在荣国公府,过的如何?”林铎语气依旧很奇怪。
“这——”
林海敏锐的觉出了不对。
他还没来得及问黛玉,但从心里,觉得堂堂国公府,又是嫡亲的外祖家,且逢年过节,银子物件他都提早让人满满的装船送去。
再怎么样也不会亏待一个小女孩儿罢?
“我鞭长莫及,又先入为主。怕是做了一回儿糊涂鬼了,还请您赐教。”林海放低姿态。
“我既然要来,自然也是打听了的。”林铎倒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他拍了拍手。
令七闻声而入。
“公子。”
“荣国公府如何,说与他听。”
“是!”
令七身体笔直,开口背诵道:“林大小姐,初入荣国公府,府里张灯结彩,众人衣着花红柳绿,几声啼哭后就山珍海味,盛情招待。”
“老太太疼惜,让她住在自己房里的碧纱橱里,外头住着他家的宝二爷,初次见,二太太虽未赠予表礼,但让她家二奶奶随手拿几块料子给大小姐做衣裳,倒比旁的亲眷来的好上一些。”
“后来,大小姐一应用度同荣国公府所有的姑娘一般无二,且大小姐才情了得,姑娘里,除却薛家姑娘外,旁的都不及。同薛家宝姑娘棋逢对手,难免有所摩擦,不过幸而宝二爷没有被那金玉良缘的风声左右太多,多数还是偏着大小姐的,偶尔恼了,才向着宝姑娘,大小姐哭过也就罢了,本就常哭,并不差一回两回的…”
令七是背的,明明阴阳怪气的话他偏偏没有任何语气的背出来,实在有些滑稽。
可林海一张脸从红到白。
他怎么笑得出来!
“别…”
他想说别说了…
可还是忍住了,硬生生又听令七背了好一会儿。
后面令七显然能量不足,背的磕磕绊绊。
“公子,我就背过了这些。”令七拱手。
“嗯。”林铎点头,令七退了出去。
林海抓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可见十分用力。
他挣扎,喘息,最后自嘲悲凉的笑了:“呵,呵呵…”
“我竟还要将她送回去,竟想过她能一世无忧。”
林铎想了想,“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吧,寄人篱下,丧母离父,尚且有人闲着便会多她疼爱几分,这样的日子已经算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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