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去看潘佑辰,潘佑辰以为是她胆怯,都已经到门口了,还畏惧不前,他没再磨叽拖延,如迎战一般昂首阔步,走在了前面,给宋婉领路。
不算高大的背影落下的影子,正好给宋婉铺就了一条道路,宋婉一笑,快步跟上潘佑辰,这人蛮不错的。
第21章
一进门,就见到了垂手侍立的下人,那人提着灯,像是早就已经等在一边儿了,潘佑辰不知道是认识还是天生的自来熟,摆摆手:“带我们去菜园。”
“是,这边儿走。”
下人听命领路,见到潘佑辰身后跟着的宋婉,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
之前宋婉就听说了,到了这一日,基本上大家都会为偷菜这种行为大开绿灯,所以不用未婚姑娘们爬墙或者钻狗洞,只要大大方方地走入每一扇敞开的门就可以了。
当然,偷菜是在夜晚,为了安全起见,未婚姑娘们大多都是成群结队地行动,但若是有特别熟悉的人家,比如说潘佑辰这种家贼难防的,宋婉也可以独自一人就去。
说是独自一人,是没有算一直默默跟随宋婉的春巧。
还有就是潘佑辰身后的下人莱万,莱万人高马大,比潘佑辰还高一头半,似乎有着异族血统,五官看上去有几分迥异,最重要的是腿长,能够跟着潘佑辰东跑西颠儿不被甩下,骑术也不错,总是能够跟在潘佑辰的身后。
他就像是一根木头,跟在潘佑辰身后不吭声,好像不存在似的。
潘佑辰跟宋婉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仅仅是落后潘佑辰半步,走在右侧位置上,给宋婉腾出来跟随潘佑辰的空间,却不会直接落后到与春巧并排。
从这一点上看,他做人做事,似乎有些不够灵活,但对潘佑辰还真是不错,宋婉就见过一次,潘佑辰因为轻忽被马晃了一下,还是莱万及时出手,稳住了马儿,很是忠心可靠。
潘佑辰大大咧咧在前面走,莱万就在后面跟着提灯,他所选用的灯笼似乎是出自潘府制式款,椭圆形的灯笼,大约是黄纸蒙面,被烛光从里向外一照,成了橘红,上面一个“潘”字像是墨色,也因有了橘红底色而显得并不冰冷。
很多人家都会选择这样形状的灯笼,一路行来,府邸门前高悬的左右两个灯笼顶多就是这种的放大版,有的为了喜庆的节日气氛,还会挂上流苏之类的装饰,还有的是蒙上一层节日气氛的纱罩。
讲真的,淡蓝色纱罩白天看大约还挺好看的,但在夜晚,那烛火从内而外照出来的光真的有那么点儿不能令人接受。
幸好只要那么一两家,混杂在一众多彩花灯之中也并不是很阴间。
下人领的路在右侧就直接转弯了,并不是通往主人家会客休息的厅堂,这也是正常的,宋婉见到被灯光包围的精致菜园的时候,忍不住想笑,府邸之中正常用灯都没有这么密集的,这般高亮,是怕摸黑进来的少女们找不到菜园的位置,四处乱晃吗?
标注“高亮”,谁还能睁眼瞎似的跑到主人居所制造偶遇?真的是一点儿机会都不给啊!
小小菜园子里种植着几颗水灵灵的菜,不光是葱,还有一些小白菜之类的,之前应该挺密集的,现在就多了若干缺口。
一排排一行行,看着都不再整齐。
“姑娘,请。”
下人领到地头,像是送了一口气,抬手示意宋婉随意挖。
宋婉只看到那几个像是泄愤tຊ似的土坑,就难掩唇边笑意,想也知道,那些对偶遇莲花郞期待已久的少女们,被领来这处小菜园是怎样的憋屈心情,她们的要求过分吗?不就是想要见一面吗?怎么就那么难?
“笑什么?”
潘佑辰不理解,但他也不需要理解,很是自然地跟在旁边等候的下人要了个小锄头来,先蹲下去,帮宋婉挖菜。
明明是要偷菜的,却一点儿偷偷摸摸的氛围都没有,倒像是主人家掩耳盗铃,装作看不见了。
可、这么亮,怎么可能看不见?
看到潘佑辰果然要来了锄头,还是那种跟宋婉所带差不多的更像是装饰用的小锄头,宋婉真的再也忍不住了,只要想到萧衍为了防打搅是怎样准备好一切堵住她们所有的偶遇之路,她就只想笑。
“哈哈……”
突然笑得前仰后合的宋婉换来潘佑辰一个诧异的眼神儿,他看了看自己手上那还没有他巴掌长的小锄头,错误理解了宋婉发笑的原因,佯做恼意:“我好心好意帮你,还让你取笑了,等着,我把这地里菜都挖了,也不给你留一棵。”
“可别,可别,你要是都挖了,后来人怎么办?难为主人家准备得这么周到!”
宋婉哪怕还不太明白这个习俗的具体,却也不妨碍她打包票,别人家肯定没有这边儿准备得周全。
瞧瞧那最近的半掩门的小房里是什么?一花盆一花盆的小白菜隐约露出雪白的帮子,恐怕这是随时准备补种的菜,免得扰了姑娘们的雅兴,总要菜园子里有菜才好。
春巧拎着一个小篮子出来,潘佑辰挖了菜就往篮子里放,菜园不大,像是专门开辟出来为了今天这一遭的,他就没让莱万帮忙,只自己在挖,等到宋婉也进来挖菜,他才在一边儿捣乱。
小锄头扬起的土粒不小心落在宋婉的衣裙上,她抖了抖,张口埋怨:“这可是新衣,你小心点儿。”
在潘佑辰还来不及露出愧色,她的手指在半湿润的泥土上蹭了一把,飞快地擦过潘佑辰的一侧脸颊,给他添上三道猫胡子。
潘佑辰被湿润而柔软的手指擦过的脸迅速红了,等到看到宋婉偷笑,再一摸脸颊,才明白宋婉做了什么。
“好啊,你等着。”
他直接一掌按在地上,然后就要拿那大掌往宋婉的脸上盖。
“啊,你敢!”
宋婉连忙起身躲避,又要躲开脚下还残留的菜,又要躲开潘佑辰的反攻,宋婉一边笑,一边闹,笑得不小心呛到了才举手投降,保证不乱搞的时候,悄悄又把脏了的手指头在潘佑辰的衣服上擦了一下。
擦干净的手指扬了一下,看到的却是潘佑辰一脸爆红,他才知道自己的腰侧如此敏感,那柔软名贵的布料仿佛不存在一样,根本无法阻挡触感的蔓延传递,让他如同被点穴一样呆立当场,只能呆呆地看着宋婉对他笑。
灯光之下,这一笑若烟花绽放,满心满眼,再也无法遗忘的盛景。
这一年深秋,潘佑辰随父离开望京的时候,骑在马上,回望望京那高耸的城墙,想到就是宋婉这一刻的笑容,让他的唇角也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来。
少年男女,有无数个理由相遇,也有无数个理由分别,当你以为这一次分别还会有更美好的相遇的时候,期待着的美好已经从指缝溜走,再也无法挽回了。
团圆节后,宋婉的生活像是走上了正轨,每天都要去女学学习,说到女学,又不得不多说两句。
宋府自家府内就有一个女学,规模很小,请了几位并不住家的女先生,轮流过来讲课,也是有课时表的,一节课约莫一个小时左右,一上午就三节课,学业并不繁重,针对的就是自家的几个姑娘,还有亲戚送来的姑娘。
主要教习内容就是一些单独针对女孩子们的知识,像是什么刺绣插花,琴棋书画,另外也会针对亲戚关系的谱系教导一些称呼之类的,宋婉觉得这个就十分实用了,像是什么“姑太太”指的并不是宋老太太已经出嫁的女儿,而是跟宋老太太平辈的宋老爷的姐妹,如果有的话。而“姑奶奶”才是对宋老太太女儿的正确称呼,当然,如宋婉这样的小辈,称呼起来叫一声“姑姑”就是了,却要分辨得出,下人口中说“姑奶奶”的时候,指的是谁。
若是连下人的回话都听不明白,这主子当得恐怕也没什么威信可言了。
一并放在这堂课之中的还有说话的艺术,主要内容就是让姑娘们知道该怎么说话,怎么听话,能够听懂别人说话的意思,那些潜台词,才是重中之重,而怎样变着法儿地通过正常的话传递自己真实的意思,也是一个要点。
当然,这也不是把姑娘们都培养成千篇一律会一语双关指桑骂槐的那种人精子,女先生的教学任务,主打的就是一个“你可以不会,但不能不知道”,重点开始要给她们开阔眼界的,为此还会设置一些背景,让她们在当前背景之下应答。
比如去人家做客,见到谁谁谁,拿不准是怎么称呼的时候,该怎么含糊过去,或者该如何应对。做得不好,说得不对,那就是失礼了,而失礼丢掉的不仅是自己的面子,还有自家的教养,这是万万不能疏忽的。
这种兴致的教学,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宋婉只觉得跟玩耍一样,那知识就深深地扎入了脑海之中,她可以不认同某些礼仪的繁琐,却不得不说,通过礼仪跟人隔开一段距离,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当她失礼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别人可以对自己更失礼,一旦贴上“没规矩”“没教养”之类的标签,不仅是在婚恋市场上受到鄙夷排挤,更是绝了自己未来的道路。
除非是皇帝家的公主,否则没有哪个女子有这般底气挑战礼教。
这是府内女学的授课内容,府外,还有一个由大长公主开办的女学,倒是成为很多即将婚嫁的少女进修的学习班,这一次宋如回来,宋老太太就找关系把她送了进去,以此来弥补名声上的“污点”。
第22章
“大长公主开办的女学是什么样啊?”
宋婉很好奇,跟在宋如的身后问,从宋如踏入院子,她就这样跟前跟后跟了。
宋如的脚步刚刚一停,就差点儿让宋婉和她相撞,无奈地回头笑:“等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她是这样说的,可耐不住宋婉的歪缠,没皮没脸的威力有的时候就是无敌,宋如只能一手撑额,略显无奈地说:“女学还是女学,大长公主的女学也不会见到大长公主……”
哦,就是镀金嘛!好像很多在外的留学生只是在混文凭一样,认认真真做的,恐怕是刷盘子洗碗?
宋婉脸上的表情略显微妙,宋如见了只当她想到偷懒之类的事情上去,怕她想错了,反而在外口无遮拦惹祸,就斟酌着说了说她们大致的课程,评价道:“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就是……”
宋如有点儿小纠结,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课程大致上还是府学内课程的延伸,但规矩上,就放松了很多。
这也可以理解,大长公主的年龄早就不是需要在意规矩的年龄了,她又是皇家的公主,世俗的礼教并不能真正威逼到她,所以女学的宽松氛围,也是能够理解的。
“你见过大长公主吗?她是怎样的?”
宋婉歪头,眼中满是好奇。
皇帝诶,皇家啊,公主呐,以前可真是见都没见过真的,现在竟然有机会跟他们在同一个世界呼吸,就好像是把价值连城的古董摆在面前,然后说,你可以摸摸看看,这……怎么能够忍住不伸手呢?
藏在袖中的小手蠢蠢欲动,空勾了一下,掐着衣袖的花边儿,宋婉心想,若是有机会能见见就好了,这种特殊的生物,可真是比大熊猫还稀奇。
“见过,是一个很慈爱又很有威严的人,她不笑的时候,特别威严,笑起来,就很慈爱了。”
上位者的存在就是下位者需要仰望的,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无形中放大,有点儿什么表态,就很容易让人惶恐不安。
诚然,以大长公主的权力,也不会迫害宋如,但对宋如来说,对方不需要迫害她,只需要一个表态,一个冷蔑的眼神,就会让她万劫不复。
在这种无形的威压下,宋如就觉得那看似规矩放松的女学其实更容易让人紧张,课程没什么出奇的,但那种压力实在是很锻炼人。
“还有呢?还有呢?”
宋婉的手压住宋如的胳膊,缠着她多讲一些。
宋如却很谨慎,对于皇家的人物,并不好评价,哪怕是一个朝堂边缘的公主,她也怕说错了什么,传出去惹来麻烦。
让春纤清场之后,也没关上门窗,宋如就直接拉着宋婉坐在身边儿,给她讲了有关大长公主的故tຊ事。
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姐妹,当今的姑姑,她出嫁的时候选择的并不是勋贵之家,而是一个普通的举子,这段婚姻在当时很多人看来都很令人震惊了,虽说公主嫁给谁都是下嫁,但下到这种地步,似乎也有些不要面子了。
于是在当时这段婚姻披上了爱情的外衣,之后才有人说公主之所以选择这位落第举人,只因为对方是状元的堂兄,而状元才是公主的心爱之人。
历朝历代当驸马对一些有抱负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儿,一旦成为驸马,最多就能得一个驸马都尉的,虽是超品,却不能在朝堂上施展抱负,从此绝了青云。
以后最好的也就是得一些看起来清贵的虚职,能够帮皇帝管理部分依仗车马,就算是最大的职权了。
人们都说,公主对状元有情,但不想绝了状元的上进之路,就选择了更状元有些相似且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如此一来,不成夫妻,也是一家人。
宋如的声音很小,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很是紧张,宋婉也被感染了,凑近了一些,听她继续往下说。
因为婚嫁双方的地位相差太多,大长公主的日子还是过得很舒坦的,在当时,是没人敢说大长公主是爱怜状元郎才退而求其次,以图还能通过这段婚姻与状元郎有一丝联系。
后来状元郎身陨,大长公主也生了一场大病,那之后就以生育不利为名跟驸马分居,公主府内再没了驸马的身影,驸马在外面有个私宅,养了几个妾侍,有妾侍还给他生了儿子……
“从这个角度来说,还是很有可能的……”
大约是来望京的一路上说八卦习惯了,宋如忍不住也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和看法,这些东西,她跟旁人都不能说,跟长辈说必然要被训斥,皇家的事情,哪怕是一个“过气”公主,也不是她能随便议论的,跟同辈说,那是生怕被人抓不到把柄,反而是宋婉,她能在外面维护自己而不炫耀,这份姐妹情获得了宋如的信任。
在此之前,宋如已经跟她说了很多别的事情,也没见她四处乱传,信任就随之加深,现在已经能够谈及这样的话题了。
“时间上也对,对了,那状元郎是怎么死的?”
宋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阴谋论,会不会是驸马看不惯有这么个堂弟存在,私下里做了什么?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也不是不可能私下暗杀啊!
“好像是朝中的事情,状元郎文采虽好,身体却不怎么样,被派到外地,一场病就没了……”
宋如说起来的时候也唏嘘了好久,忍不住又偏离了主线,说起了状元郎的美貌来,“……若要类比,应该可比莲花郞吧!——对了,那日你可见到莲花郞了?”
团圆节那天,宋婉回来得晚,宋如也晚,两人都有些熬不住,见了面没说两句话就各自去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又有别的事儿,再后来,就各自去了女学,倒是没顾上聊这些。
大长公主那里的女学跟县学差不多,也是要住宿在那里的,宋如说晚上她们睡觉还要被嬷嬷检查睡姿,若是有谁睡的姿势过分狂放,或有磨牙打呼之类的情况,还会被叫醒纠正……纯属睡觉也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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