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她这般表现正合了原主的性子,夫人倒是未曾探究,只淡淡一句:“这一病久了,可是生疏了?”
这个生疏就指了两方面,一是礼仪,二是态度。
春巧连忙矮身请罪,却也没说话,只用动作表态,余光瞧见夫人摆手,这才起身立到一旁。
夫人拉着宋婉的手,细细打量了她一遍,末了颇为怜惜地说:“可怜我儿,这一场病又见消瘦,日后要好好补补才是,瞧这腕子都细了。”
说话间,她顺手从塌上茶几抽屉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金镯来给宋婉套在了手腕上,镯子是圆镯,上面有卍字图样,夫人给她戴上的时候就说:“福胜寺的师傅说了,小儿命轻,应用贵重之物压着方能辟易鬼神。今年又是水年,更应多用金饰,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疏忽了。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是特意请师傅开了光的,且常戴着,以作庇佑。”
夫人说着还不忘爱怜地看着宋婉,颇有慈母之态,若非知道自己是庶出的,恐怕宋婉还真要迷惑了,这是亲妈?
金镯应该是实心的,颇有点儿分量,宋婉戴着就觉得手腕子一沉,看着那金色倒是心里安慰,保值贵金属,值得拥有。
“谢谢母亲。”
这一声谢实心实意,宋婉露出一个小小笑容来,好像又跟夫人亲近许多。
夫人似乎也满意这一个镯子换来的亲近,松手让早就眼巴巴看着的宋如把人拉了过去。
“这些时日可苦了六妹妹了,小脸都瘦了。”宋如说着话,捏了捏宋婉的脸蛋,没用力,却似满足了某种癖好,自己先笑起来,“以后可要多吃些,莫要再瘦了,这都不见肉了。”
宋如的长相颇似夫人,是那种明媚富贵的长相,一句话说就是脸圆略胖,看着倒是可亲,笑眯眯的样子让宋婉想到晒太阳的橘猫,目光一下子就活跃起来,跟她拉着手,觉得那小胖手也可爱极了。
因了夫人之前“金饰”的话,宋婉也留意到了宋如身上的首饰,头上的蝴蝶簪是金的,手腕上也有一个跟自己类似花样的镯子,却更粗一些,且是宽边的,嵌了八宝进去,那卍字纹都因此更显富贵。
宋如身上的衣裙是鹅黄色的,裙有百褶,腰束胸下,拉高腰线,变相显瘦,多了几分少女娉婷之感,却又更显得她脸上有福,与宋婉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富贵花和白莲花,本来也不是一种风格。
发现这一点之后,宋婉心中暗松一口气,更加确信原tຊ主的病跟眼前的宋如没什么关系了,都不是同一条赛道上的竞争者,没必要争风。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就开始早膳了,这顿说是早膳,其实还要晚一些,正常的朝廷办公时间要早,所以真正的早饭一早就跟着老爷吃了,现在的早饭更接近两顿饭的早饭时间,宋婉预估大概是九十点钟吧。
如无意外,后宅之中一天也就两顿饭,像是宋婉吃药也是一天两次一般,早起或晚间若是饿了,倒是可以再吃点儿点心之类的,不备正餐。
这种饮食习惯,多亏宋婉已经在病中习惯,否则那真是立马露馅,便是现在,与夫人和嫡姐同桌吃饭,宋婉也庆幸有丫鬟伺候,免了她举止失措的可能。还要庆幸有“食不言”之类的规矩,免了吃饭的时候动脑,算是饱餐一顿,真正发现了古代的美好之处,唔,这吃得是真好。
第3章
宋如是个性子好的,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对宋婉也颇亲近,一口一个“六妹妹”,并不因她是庶女而鄙夷疏远,但她明年就要成亲了,如今这一年正是紧要时候,要跟着夫人学管家理事,自己手边儿也有数不清的复习课程,不好陪宋婉玩耍,饭后就目送宋婉离开了。
宋婉是被春巧拉着手走的,临出门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夫人身边儿的郑嬷嬷,这郑嬷嬷据说是随着夫人陪嫁过来的,极得信任的那种,一见果然,那圆圆的脸庞,就是不笑都有三分亲和,笑起来更是喜庆的老太太一般,像是个脾性好的。
“六姑娘这一病可清减了不少,日后要多补补才是……厨房那里送来的饭菜可还好,点心可有?”
前面是拉着宋婉的手在怜惜地看她,后面嘴里的问题却是在冲着春巧去了。
作为宋婉身边唯一的贴身丫鬟,春巧就是宋婉的嘴替,这些琐碎问题,是不用宋婉自己回答的。
宋婉也早就习惯了,她只要不想说话,春巧就是个嘴巧的,应对上再没有需要她操心的,她这个半路来的,可不如人家从小学的规矩。
面对郑嬷嬷的问话,哪怕郑嬷嬷看起来和善得很,春巧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一个个问题都回了,啰嗦一大堆,总结一句话——“没有不好的”。
夫人管家,她这里若是有什么不好,岂不是说夫人管家都没管好?
宋婉也能想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嫡庶么,本来就是有矛盾的地方,若不万事小心,一句话让别人想多了,也是给自己添麻烦。
“这些时日,你一个照顾姑娘,也是辛苦了。”
郑嬷嬷突然跟春巧说了这一句,春巧一激灵,忙应道:“不辛苦,服侍姑娘就是我的本分,哪里有什么辛苦呢?”
这贴身丫鬟跟主子的情分又有不同,如春巧这样跟宋婉同吃同住的,也是平民百姓家口中的“副小姐”了,若是做得好,不说找多好的人家嫁了,就是以后当个管事嬷嬷,是没一点儿问题的。
前程都是明摆着的,春巧自然会很用心,也不敢挑剔自己伺候的就是个庶女。
自来就没有奴仆挑主子的道理。
她的态度恭谨,郑嬷嬷微微点头:“话是对的,就是这事儿,你若是做不来,耽误了姑娘的事儿,就是你的错了。”不等春巧对这话再次请罪,她已经开口说了正题,“姑娘如今也大了,咱们府上现下也安定下来了,夫人准备再给府上添些人手。”
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了,宋婉仰着脸,看着郑嬷嬷,郑嬷嬷察觉了她的视线,微笑着问:“多个人给姑娘作伴,可好?”
“……好。”
宋婉觉得这大约也没有自己说不好的份儿,就直接应了下来。
春巧也是松了一口气,来个新人固然让她略有不快,分床分铺分权力,说不得还是个不对付的,可不是把她换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从贴身丫鬟的位置上换下去,可就没什么好地儿能待了。
郑嬷嬷这会儿已经把人送到了,话也说完了,就没再多关心一下宋婉的日常生活,进屋子里走一圈儿看看,直接就从门口道别回返了。
等她走了,春巧那一口气才真正松下来,回头看宋婉正好奇地盯着自己,春巧有些不自在,口上找了话来说:“郑嬷嬷便是不说,我估摸着也是这时候了,三姑娘九、十岁上也添了丫鬟,也是怕新旧难继的意思……”
主子年龄小,就要考虑到等主子长大之后,身边是否还有合用的人手,趁着身边有人,大的带着小的,也是交接班的常理。
再有就是宋婉长大了要出嫁,这嫁妆之中也是包含着丫鬟的,这些人手都要提前调、教好送进来,与宋婉相处几年,磨合好脾气,除非是要分宠的,否则不会临出嫁了再添丫鬟。
春巧把这其中的道理给宋婉略说了说,并未说太多,她只是丫鬟,并不负责教导宋婉什么,若是宋婉不顶事儿,把她说的话说到夫人那里去,就是一个僭越冒犯都不足以形容的罪过了。
宋婉略点点头,哦,这也对,不是都说古代的大家贵女,“一脚出八脚迈”吗?那“八脚”肯定就是身边跟着的丫鬟下人了。
什么才子佳人,夜半私会的,红楼梦里的贾老太君不都说过吗,再没有那避了丫鬟耳目的大家小姐。
宋婉之前还以为宋家的家境普通,她身为庶女又不受重视,所以才不会如贾宝玉那样被丫鬟包围着,有一个丫鬟,还是那种能办事儿而不欺主的就很不错了。
没想到是因为年龄小,该有的配置没跟上啊!
她才这么想着,就听春巧一边给她换衣裳一边说:“若是姨娘上心些就好了。”
春巧似是自言自语,还沉浸在被郑嬷嬷一吓的心有余悸之中,等话出口就觉得不对,颇有怨怼之嫌,干脆就闭了嘴,装作没说过,也没再跟宋婉提起。
宋婉却能大略想到,这种事儿,指望夫人对一个庶女尽心尽力,那也太慈悲了,所以这本来就该是周姨娘负责的,哪怕是提出申请增加人手,或者是直接自己安排身边的丫鬟下来,但周姨娘没有,于是宋婉才有了如今只有一个贴身丫鬟的窘境。
平时倒也不觉得什么,无论是送饭还是送水,都有小丫鬟或者粗使婆子各处跑腿,春巧也不用离了宋婉眼前做什么重活,衣服脏了要洗,除了贴身小衣会自己洗,其他都是送到洗衣房去,事情都有人做,也就显不出人手少来。
便是宋婉生病的时候,开的中药都是厨房给开了专门的灶头来煮,送来的就是煮好的,也不用春巧去忙。
这么算下来,再多添一个人,还真的是没什么用武之地。
宋婉最初是这样想的,很快就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差了,添一个人还是很有用的,出门的时候也能多个陪伴,总不至于一个上厕所,就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跟着夫人同坐一辆马车的时候,宋婉还有些小忐忑,宋如明年就要出门,今年除了亲戚家,是肯定不会外出做客的。
偏宋家在这边儿似乎也是个外来户,并没有什么亲戚,于是出门的就成了宋婉。
她小心觑了一眼夫人,夫人若有所觉,回眸看她:“莫怕,原是本地的县丞夫人相邀,因是外头的园子,你姐姐就不宜去,倒是咱们娘俩能去松快松快。你一个小姑娘家家,也有个同龄人玩耍,免得整日闷在府中,若是能有一二手帕交,也是段缘分。”
“嗯,我听母亲的。”
已经请安几日了,宋婉对夫人多了些熟悉,回话也多了几分自在。
夫人浅笑了一下,似乎对宋婉的态度还满意,又叮嘱一句,“春巧和春香都跟着你,若有什么,让她们去做,再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郑嬷嬷,莫要与人争执,失了身份。”
“嗯,我知道了。”
宋婉很是乖巧地应了,她实在是不敢不乖巧,有些东西,像是为何家中只有两个姑娘,却一个叫做“三姑娘”,一个叫做“六姑娘”一样,明晃晃摆着,她却不敢问,生怕其中有什么“众所周知而己不知”的事情,一问直接暴露自己并非原主。
还有就是这规矩礼仪上,样板太少,宋如是嫡姐,对夫人的礼仪就是有不到位的地方,也不会被说,对其他人,她的身份大可不必太多礼,宋婉有意跟着学,却也只能学个潦草,不敢照搬全套。
而其他人,宋老爷这位亲爹爹,迄今为止,呵呵,宋婉就没见到,这没办法,宋老爷上班的时间,宋婉还没起床,就算她早起了,也不能一大早守在正房外头,而宋老爷下班的时间,这么说吧,古代公务员,那下班的时间很灵活,还会有自己的应酬,偶尔加个班,不然朋友聚聚,外头吃个饭,那回家的时间就很不确定了,就算tຊ回来了,也不必通知到宋婉这里,更没有每天都要跟庶女见面的规矩。
一日两顿饭,早上见不到,下午这顿晚饭也不一起吃,想要碰面恐怕还真是非要休沐或节日不可了,还要正巧碰见,没有当爹的专门来看女儿的道理,还是一个庶出的女儿。
宋宣也难碰见,他在县学读书,基本上吃住都在那里,算是寄宿制学校了,回家的时间也少。
所以,宋婉病中,那个通过何姨娘手送来的洒金珍珠扇子,八成不是真的出自宋宣的手。
这还是宋婉看着那扇子,念叨宋宣的好,才被春巧给揭露了的,宋宣在县学,每月通常是月初才回来,宋婉是月初过后才病的,还在县学的宋宣哪里会知道,又正正好准备了这样的一把扇子,不过是何姨娘为了儿子的好人缘儿备下的礼罢了。
也许古代的官宦家族都是如此?宋婉不是很确定,却也只能安静地等着见面的机会,不敢提任何也许非分的要求。
第4章
桃园是县丞夫人相约的园子,这处园子在城外,车马颠簸,到了地方之后略整了整衣裳发簪,这才从车上下来。
宋婉紧跟着夫人身后下来,站在马车边儿没有急着走,先看了看那个颇有几分意境的白墙青瓦,黑色大门敞开着,里面衣袂翩然,已经有了人影。
后面跟了一路的春巧和春香走上前来,一左一右跟在宋婉的身后。春香是添人的时候给宋婉配上的,据说是从外面买来的,算是本地人,却也不是临时起意就直接放到宋婉身边的,已经买入府中有一两个月了,规矩都学得妥当了,这才分到宋婉的身边。
她的年龄,宋婉看不太出来,只从身形和身高上判断,应该是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比春巧略矮一些,她的肤色发黄,擦了粉才显得有几分体面,带出来也不显得丢人了。
宋婉对添人没什么意见,对春香也没什么意见,来了这两日,看着也还好,许是小时候过过苦日子,很知道惜福,为人又勤勉,很多事儿不用春巧动手就干到了前面,春巧倒成了闲人了。
“夫人来了,可是我怠慢了……”
来迎客的妇人说笑着就上前拉了宋夫人的手,她的年龄比宋夫人大,要叫“姐姐”是叫不出来的,便也只能称呼为“夫人”,免了夫家姓氏,也是透着亲近的意思。
宋夫人脸上带了笑,与那妇人问了好,说着闲话,就往里面走。
宋婉在旁跟着,听着两人的话音儿,知道这妇人就是县丞夫人,一般来说,一地长官就是县令,而县丞,就是二把手了。
这个县丞夫人也算是第二夫人了。
“这是您家的女儿吧,哎呦呦,生得真好,瞧瞧这眉眼,一看就是有福的……”
县丞夫人说了几句,就把目光集中到宋婉的身上,又拉着她的手说话,宋夫人含笑,道:“小孩子家家,当不得夸,她自幼身子弱,病才好,苗条了些,可不是什么福气。”
话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宋婉不理解的暗示到位了,县丞夫人的热情目光稍稍减了两分温度,松开了她的手,依旧笑着说:“能投到您家里,那就是福气,好孩子,你母亲这样好,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呐。”
她从腕上退下一个金镯子,不待宋婉拒绝,就直接套在了她的手腕上,正好是被宋夫人戴过金镯子的那个腕子,两个金镯子叮当一撞,不仅形制相似,就连那卍字花纹,都如出一辙。
县丞夫人的目光触及那相似的金镯子,又笑起来:“哎呦,看来我跟夫人是一个想头,今年水年,该要金饰来配的。”
“可不是么,小儿最怕命轻,要用金子压着才好,也是咱们家的贵重。”
宋夫人应着,一同往里走,目光若有力度微微下压些许,未见颔首,但宋婉已经知道这是可以收的意思了,故作害羞不好意思地垂首,道了一声谢,也显得有几分过于乖巧的怯弱了。
她的这番表现倒是很合现在的长相,弱柳扶风一般,谁也不会对她有更多的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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