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念头偶尔会在她的心头浮现,这会儿更加突出,但春巧一向是个沉稳性子,又因宋婉表现得熟稔而坦然,春巧也没有产生什么离谱的怀疑,没有再往别的方向想。
“是我说错了,应该是捉放鹰的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对这个人,宋婉可谓好奇已久了,她自言自语着,率先走在了前面,这一片儿仍然还是福胜寺后院范围,春巧也没多少危机感,仍然跟着,不让宋婉离了自己眼前就是了。
等到看到那福胜寺的后墙的时候,宋婉止住了脚步,盯着红墙,恨不得把白墙盯出一个窟窿来,可这一片红墙,连个门都没有,实在是没有出去的缝隙。
“六妹妹,六妹妹……”
身后是宋宣的呼唤,他已经见到了止步的宋婉,脚步也缓了,声音之中略无奈,“你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若是想要放纸鸢,我买给你就是了,快跟我回去,别在这里闲逛了。”
缓行几步,宋宣来到了宋婉身边,目光之中隐约有些歉意,“也是我忙于学业忽略了,这等时节,踏青最好,改日我专门带你出来放纸鸢可好?”
眼看着红墙阻隔,是绝对不可能见到那放风筝的人是谁了,宋婉也不是非要到墙根底下叹息一声,又听得宋宣许诺,便干脆在这里回转了,还斜了一眼宋宣:“哥哥怎么来了?”
“若不是我,几个追得上你,当真是动若脱兔了。”
宋宣半夸半损地说了一句,嘴角带着笑意,“我还当是有什么大事儿,一个纸鸢罢了,你若喜欢,我多送你几个也可。”
“可别,给人欢喜又收回,不如不给,我可再不敢要你的东西了,白让人觉得我眼皮子浅。倒是我分不清轻重,真当哥哥是亲哥哥呐。”
宋婉可不是吃了闷亏不吭声的,虽然碍于何姨娘是个长辈,又难以跟她硬碰,但跟宋宣不客气一点儿,也能让人心中顺气了。
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儿子,一报还一报,看谁难受。
“哥哥怎么不是亲哥哥,妹妹要什么我有不给的?”
宋宣眼中歉意更浓几分,他也不是几岁的小孩儿了,多少知道一些何姨娘的做法,但他以前只当是自己给人东西毫无分寸,现在见宋婉这般态度,多少也有几分愧疚。
他不想把生身之母往坏了想,却也不忍辜负妹妹的热情,坏了兄妹情谊,这会儿悄悄拿出荷包来趁着拉她的时候塞到过去,宋婉只觉得手中一沉,只摸那绣花就知道是什么,上辈子接过太多了,这会儿接,不是不好意思,是不高兴。
宋婉黑着脸看了眼手中的荷包,反手丢到宋宣怀里,轻哼:“官盐当了私盐卖,哥哥也觉得是我眼皮子浅,就非要盯着你的荷包?若你不是我哥哥,哪个理你。”
宋婉这会儿年岁小,声音悦耳得如同百灵鸟一样,伶牙俐齿地说出一串话来,语气虽心意高低起伏,虽有气恼夹杂其中,听出是生气的意思,但那娇滴滴的声音语调,也着实是仙乐一般,让人耳目一新,生不出半分被发作的不悦来。
宋宣本就对生母何姨娘所为有几分内疚——妹妹与那些小丫鬟是不同的,眼下见宋婉生气也俏丽生动的面容,一颗心更是不自觉多了几分因理亏而来的包容,本就没有气她的意思,当下便放下身段哄她,捧着那荷包眼巴巴送上去,“是哥哥错了,这是哥哥拿来赔礼的,妹妹莫要生气了。”
他还从没干过什么哄小姑娘的事情来,碰见宋婉这种,当真是又新鲜又稀奇,隐约还有点儿小兴奋,任凭揉圆捏扁。一颗少男心更是纯得都不会说两句好听话,好在态度端正,又机灵,知道把荷包再送上来。
宋婉拿捏了这一番,心态也平了,微扬下巴,勉为其难地接了那荷包在手,掂量一下,只道:“哥哥的心意我领了,这荷包,就当暂放吧,哥哥若是悔了,只管跟我要,就当我是替哥哥保管了。”
“不悔,不悔,给你了就是给你花的,你若喜欢什么,只管去买,便是一时不称手,以后我买给你就是了。”
宋宣无师自通了“财可通神”大法,直接拿出最擅长的招数来摆平不擅长的事情。
宋婉多实际啊,顿时就眉开眼笑了,仿佛是被哄好了一样,笑着递过去一个傲娇的小眼神儿,“哥哥的话,我可当真了……”
尾音余韵,倒像是在说“你可莫要负了我”,宋宣只觉得某种酥麻感直窜到头皮上,感觉顿时大不一样,像是某些关窍突然打开,进化了一样,连连点头许诺,只差没直接使出赌咒发誓这种渣男的究极大法了。
跟在宋宣身边的小厮是叫做春荣的,比宋宣略小两岁,因他年龄小,倒是可以跟着进来这后院,见到宋家的两位姑娘,便是这般,也一直都不敢直视,这会儿却忍不住多看宋婉两眼,把那个笑容记在心头,慌慌然只觉得心跳都乱了,全不知其所以。
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少爷就要求着人收下荷包了?仿佛还许诺了什么出去,为什么?不过,那笑容真好看啊,若是他有,若是她要,他也愿意给。
第76章
宋婉跟着宋宣往回走, 时间已经不早了,还要算上回程的时间,便是出来, 也不可能在福胜寺久留,到底不是能够住宿的地方。
福胜寺后院除了那二层小佛塔之外, 也种植了不少树木, 茂密的树冠彼此相连, 真如遮天蔽日一般, 留下一片绿荫。
宋婉走在前面,脚步雀跃, 把宋宣甩在后面,因她并不是再加速小跑,宋宣视线之中一直能够看到她的身影, 也不曾着急追赶,又刚和她缓和了关系, 便不曾着急追赶, 只在后面慢慢跟随。
春巧是一直紧跟着宋婉的,离了宋宣面前,她也敢多说话了, 小声让宋婉慢点儿, 别着急。
“谁要跟他磨磨蹭蹭啊, 人家走得慢了, 那叫做君子风度, 我又不图什么淑女风度, 自然是要怎么走就怎么走了, 难得离了人前,还不能任意, 也太苦了些。”
无形的规矩,如那些礼仪之类的,说真的宋婉并不是很反感,对人礼貌总是一件好事,但若是身处一个随时都会被人注意到是否规矩是否守礼的环境中,那无形的压抑感就像是头顶的四方天空,处处不得自由。
如今到了这福胜寺中,又难得离了宋夫人等一干人的眼,身边只有春巧跟着,宋婉像是被刚才那一阵跑带出几分自由的躁动一样,并不想很快回到别人的视线之中,包括宋宣。
手中拽着的荷包一甩一甩的,因荷包里面装着些许银锞子,有些重量,晃荡起来,就能听到那碰撞之际发出的声音,谈不上多悦耳,却的确令人心安。
宋婉心想,她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取有余,补不足……咳咳,大不了以后还回去么,再说了,亲兄妹之间,也不用计较那么多。
一时又冒出来点儿恶念,这一个荷包,不知道何姨娘要用什么理由要回去,亦或者,再拿什么来换?
上次的事情,细细比量,何姨娘后来让翠柳送来的珍珠钗因了那一颗南洋金珠,价值其实还要高于雕工水头都不错的白玉凌霄花玉佩,单纯论钱财上,宋婉并没有亏,但这事儿,就因这个“不亏”才怄人。
摆明了的“补贴”像是一种嘲讽,实在是令宋婉的自尊心受不了,这才转而跟宋宣冷了脸。
心中想着事情,脚步不觉又慢了两分,察觉到侧面似乎有什么动静的时候,宋婉忍不tຊ住猛地一回头,正好看到一个缩头到树后的身影,没看清,只是衣服一角是灰色的,像是小沙弥的衣裳。
“谁在那里?”
“我可看到你了!”
说着话,宋婉就已经转了脚步,往那树后绕去,她还有几分戒心,并不是直奔那树而去,稍稍绕了几分角度,拉开了距离。
春巧跟着她,也提起了心,尽可能挡在宋婉身边,不让她接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让主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也是她们这些下人的责任,就怕有个什么不好,惹得主子受惊,最后还是她们的过错。
春巧存着这样的心,遮挡的时候,有意无意,就挡住了宋婉的视线,宋婉努力拉着她的胳膊,试图越位去看一样,也只先晃到了那颗小光头,然后就是被小光头拿在手上的黑鹰风筝。
“呀,是那个黑鹰!”
宋婉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了黑鹰风筝上,确定那黑鹰的双眼就是宝石做的,的确跟上辈子所见的一样,忍不住扒拉着春巧,从她身后走出,看向树后的人,靠着树干站立的果然是个小沙弥。
光溜溜的头因为低着的缘故格外抢眼,听到宋婉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一双黑黝黝的眼让宋婉一惊,乍一看像是看到那黑鹰风筝的眼睛一样,黑而亮,亮而深。
“乱看什么?!”
春巧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大声呵斥。
“怎么了?”
因为宋婉的突然拐弯儿,加快了脚步正好过来的宋宣见到面前情景,有些不解,先看向宋婉和春巧,确定她俩没事儿,这才看向那个后背紧贴着树干的小沙弥。
小沙弥的年龄也不大,十来岁的样子,个子略小,身形也在宽大灰衣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瘦削,可能因为要做活的关系,他的衣裳并不如老和尚一样长及脚踝,灰衣长度只到膝盖,下方是绑腿,两条麻杆一样的腿,再有一双草鞋。
袖子也不是那种不方便行动的宽袍大袖,而是较为贴合的干练,手腕处也有绑带一圈圈系紧,那绑带是同色的布条,也不扎眼,倒是他的肤色,手背白白净净,被那黑鹰风筝衬得格外雪嫩。
“这黑鹰是你放的?”
宋婉冲着宋宣摇了摇头,然后就看向小沙弥,问他手中的黑鹰风筝。
她的目光略有怀疑,如果自己推算得没错,放风筝的人应该还在那红墙之外,绝对不应该是眼前的小沙弥。
便是她的推算可能出错,但这里的天空,都被四处勾连的树枝遮挡了大半,哪里是能够放风筝的场地,便是想要放,也没有那么大的风,没有足够的空间让风筝飞天。
所以,这风筝不是他的。
那……他是捡的?
想到这里,宋婉的目光不由古怪,自己上辈子在树上捡了一只黑鹰风筝,没记错的话,跟小沙弥手中这只一模一样,也是宝石眼睛的,而这辈子,似乎还不到时间点,就有一个小沙弥代替自己捡了一个黑鹰风筝,这算是什么必须要被拾取的风筝吗?
不是她,就是他?
出于这个有些玄妙的念头,宋婉多看了那小沙弥几眼,唇红齿白,又有一身让女子都羡慕的白皙肤色,还真是个小帅哥,她之前都没留意,福胜寺的小沙弥颜值都这么高的吗?
“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纸鸢?”
不等小沙弥回话,宋宣先说话了,他倒没有存多少鄙夷小沙弥的意思,这样说了一句之后,又问宋婉:“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个纸鸢?”
“也不是想要,就是好奇,是谁家的纸鸢,看着肆意。”
宋婉先否了这一条,顺着宋宣的话改口为“纸鸢”,再看那又垂下眼不言不语的小沙弥,其实还是有点儿想问,但又觉得自己过分纠缠,指不定又有什么别的乱子。
好像她习惯成自然冲着宋宣伸手要礼物,因为一枚白玉凌霄花玉佩引出何姨娘一样,这一次,她若是纠缠这黑鹰风筝不放……呃,眼皮子浅这一条,怕是洗也洗不白了,再有多半还有“掠夺他人财物”的罪责了。
“的确少见,这黑鹰做得神俊。”
宋宣注意力放在那黑鹰风筝上,忍不住夸了一句,这般立体得、宛若真的黑鹰一样的风筝,跟那种平面的风筝真不是一回事儿。便是他看着,都有几分见猎心喜。
跟着宋宣的春荣见状,眼珠一转,上前一步,主动跟那小沙弥说话:“这位小师傅,你手中的纸鸢可否借我们看看,放心,不要你的,就是看个样子,以后也买个类似的,或找人做个差不多的。”
春荣露出一个和善笑容来,他许是学着旁人样子,想要温和一些,但做得又多了几分虚伪,不仅没把那风筝要到手中,还惹得那小沙弥目光警惕,手肘往后一靠,动作明显,是要跟他拉开距离。
若非身后就是树干,一时不好拐弯儿跑,说不定他早就跑没影了。
春荣见状,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他是真的没想抢,若是要抢,也不至于说这些话了,真不是要先骗到手的意思。
“算了,算了,以后我找人问问吧,他既不愿意,就算了吧。”
宋宣没什么执念,对春荣这般机灵,也没什么不喜的意思,他一发话,春荣就退后一步,没再继续劝说什么。
宋婉略无奈,小沙弥这般表现,他们倒像是恶人了,也是啊,不然为什么把他围到中间——好巧不巧,宋婉是从右边儿过来,宋宣是从左边儿过来,两方未曾聚拢,就像是把小沙弥围在中间一样,单看这个站位,还真像是围着“欺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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