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卫襄和卫思思都没露面,盛媗倒是挺意外的。
柳氏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边拉着她进门,一边解释道:“卫襄那小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去旬州,一路添了多少麻烦,还把十七公主也带了去。他如今还在反省呢。”
盛媗有点吃惊:“还在反省啊?这都……马上快过年了。”
她倒是知道卫襄一回来就被卫叔叔和柳姨痛骂了一顿,给关了禁闭,但没想到到现在还关着。
一旁卫稷笑道:“媗妹妹可别心疼他,母亲说得唬人罢了。卫襄只是不能出府,在府里却并未禁足。”他笑意深了些,又玩笑道,“他还是能到处翻墙上树的。”
“他又翻墙想溜出去了?!”柳氏笑容顿收,柳眉一竖瞪向卫稷,“是不是又是永康侯家的小子来找他了?我跟他说过多少次,儿郎纵使无功名,却不可无志向,他怎么还成日想着招猫逗狗吃喝玩乐……”
“母亲。”卫稷搀着柳氏无奈道,“您这些话得亲自训给卫襄听,训我做什么。”
“你是做哥哥的,他学不好,你也有责任,你倒还还嘴了。”柳氏怄气地责怪道。
“好好好,是儿子的错。”卫稷只得认错。
母子二人说着话,卫南霜就拉着盛媗说话,把柳氏打岔了的话重新接上:“卫思思一早起来就吵着要接你,不过世子长兄从旬州回来后,把鹤山院养的一只叫擎苍的猎鹰给了卫襄,媗妹妹你知道,思思特别喜欢这些东西,早上便非说要带着擎苍一起来接你,这会儿约摸还缠着卫襄,找他要猎鹰呢。”
盛媗认真听,听罢笑起来:“我看思思不是想接我,是想专门给我炫耀那只猎鹰。”
卫南霜笑了声:“看来我唬你不住,待会儿叫她自己给你扎两个花灯赔罪。”
“她还会扎花灯?”盛媗有点惊讶,又有些发笑,不大相信地看着卫南霜。
卫南霜道:“会扎。就是丑。”
盛媗一下子笑出声。
“对了,”卫南霜笑了阵儿,忽然想起来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不要去鹤山院看看长兄?”
盛媗脸上的笑登时敛了敛。
说实话,她也还是挺挂念卫衍的,但她并不想去见他,两人之间兄不兄、妹不妹的,属实太别扭了。
一转念,她突然又想起来,之前回兴陵的路上,卫衍说回来以后有话要跟她说。
他一直没找过她,而她刚回来就被“请”进宫,而后见到重伤的纪叔叔,一件接一件的事,让她也忘记了卫衍说的那话。
那要不要去见他呢?
“媗儿,你不必去见你卫衍哥哥了。”柳氏突然转过头道。
盛媗猛地回神,当下一愣。
柳氏又道:“你卫衍哥哥最不喜欢过年,他嫌吵闹,这几日你先别去找他。”
“哦……我知道了。”盛媗点点头,这下不用纠结了。
可是,她心里却莫名漫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卫南霜凑近她道:“长兄每年过年都是一个人待在鹤山院,既不和我们一同吃年夜饭,也不和我们一起守岁,鹤山院那边也安安静静的,没人似的。今年有你在,我还以为长兄会愿意出来。”
卫南霜话音一顿,想起盛媗住在端王府,和端王的关系非同一般,便不好把话说得这般暧昧,赶忙转了话题。
盛媗却已经不在听她后面的话了。
那一丝异样又模糊的感觉,在听完她最初几句话后,已经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种……近乎悲伤的惆怅。
好像置身于人潮汹涌、繁华绚烂的漫天烟火下,转眸突然看到远远的灯火落尽处,有个人形单影只、茕茕孤立——
哪怕无亲无故,哪怕素不相识,也为自己拥有的热闹无端生出一种愧疚,也想分他一点温柔。
*
年三十这天,盛媗和大家一起过年。
吃过年夜饭,放了焰火,几个孩子们又玩闹了半夜,然后到祠堂一起守岁。
盛媗不是卫家人,其实不用跟着守岁,但没人叫她回去,她自己也愿意和大家待在一起。
祠堂里支了小桌,大家围坐在桌边,一旁有火盆取暖,桌上也有暖炉,暖炉上热着酒,还有几样下酒的小菜。
大家一起说说话、吃东西,这守岁的长夜便不难熬。
卫思思年纪小,柳氏不准她喝烈酒,让她喝果子酒,她不肯,觉得自己和大家不一样,盛媗便主动陪着她喝。
果子酒清甜,并不醉人,喝完一烤火,整个人身上暖烘烘的。
祠堂关着门,又点了火盆,时间久了便有些闷,卫临海和柳氏中途便放几个孩子们出去透气,祠堂里有人守就行。
卫思思买的小烟花还没放完,拉着卫南霜陪她去放,卫南霜叫盛媗一起。
盛媗摇摇头道:“我就不去了,喝了果子酒有些热,去大院一吹风我怕明日头疼。”
卫南霜一想也是:“那好,那我们去了。”
“嗯。”盛媗点点头。
卫南霜又给卫思思捂紧了围领,姐妹两个就去放烟花了。
盛媗不好杵着在祠堂大门口,就往院子外走,出了院子门,她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任由思绪乱飞。
也不知道宫里的年宴结束了没,端王什么时候回来……
四周很安静,只有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想了一会儿端王,又蓦地想起了卫衍。
盛媗抬起头,下意识想朝鹤山院的方向看一眼,看看有没有灯火。
但她一抬头,就发觉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根本辨不出鹤山院在什么方向。
好在,年夜这天,府里四处都点着灯,要点一夜,到处都亮堂堂的,她仔细瞧一瞧地上的脚印,还能顺利地找回去。
盛媗没再乱走,转身准备回去。
“咯吱”“咯吱”——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远远的十分模糊。
盛媗脚步一顿。
卫府宽厚,今晚下人们全都放休一天,有家的回家过年,没家的在府中休息或出去都自便,就连府里的护卫也全都休息了,只有暗卫守着宅子,护卫府中安全。
暗卫,自然在暗处,不会有脚步声。
那这脚步声是……
盛媗扭过头。
继续往前是个拐角,脚步声就是从拐角那边传来的。
拐角那边是什么地方,她记不得了——她实在不大记路——想来想去,她不放心,决定去看一眼。
她贴着墙根轻步走过去。
拐角的那头,也点着灯火,只是没有别处亮,无端显出一种黯然阑珊。
脚步的主人踩着阑珊的灯火沉步走来,正到了院子门口,抬起头露出真容。
盛媗还来不及看清这是哪里,躲在拐角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皇帝!
下人、护卫:卫家宽厚!
暗卫:没人为我发声吗?
第94章 借你
不知是不是喝了果子酒的缘故,暖意过后,酒劲这时候才涌上来,盛媗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只怀疑眼前所见是不是自己醉酒看到的幻觉。
然而,长道点的灯将来人的五官照得异常清晰,就连华袍领口上的金线龙纹都纤悉无遗。
这人,当真是皇帝无疑。
踩过积雪,皇帝略显沉重的步子在院子门口停下来,他抬起头,望向院门口挂着的匾额。
他看了好一会儿,背过光的脸上,神色显得很晦暗,一动不动仰着头,仿佛能在匾额上看出一朵花来。
盛媗躲在拐角后,根本看不到院子的门,也自然看不到匾额,但她这时候终于想起来要辨认这是哪里。
意外地,竟发觉这地方有些眼熟。
地上积雪比府里别处都厚了一层,像从没人来清扫过。
这里是……禁院?!
禁院里是小祠堂,里面只供奉着一个人——卫国公的原配夫人,卫衍的生母。
皇帝出现在卫府不奇怪,但卫国公在和家人守夜,皇帝一个人出现在府里,就十分不合常理了。
何况,还是出现在禁院。
更何况,今天还是年三十。
皇帝年夜里出宫,独自一人来看望卫衍的生母,盛媗不由得往某些方面想,但死者已矣,还这样妄加揣测,实在不好。
盛媗垂了一下眼,把视线断开一瞬,按下自己不该有的好奇心。
皇帝本来就看她不爽,今日这事显然是秘事,要是让皇帝知道被她看到了,她真要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到底是性命重要,她想了想,再没有一点好奇心了,再抬起眼的时候,皇帝终于从匾额上收回了目光,提步准备进院子里去。
盛媗准备等他进去了再悄悄离开,不想突然在这个时候,皇帝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幽邃的目光一下子扫来。
盛媗心脏一紧,好像胸中的空气陡然全被抽走了,顿时窒息,一刹间竟忘记了动弹。
一股凉意猛地覆上她的嘴巴,力气有些重,突然连拖带拽地将她往后一带。
叫喊声本能要从喉间蹦出,但她的嘴被捂住,任何声音都尽数被闷了回去。
她随即也把惊惶咽下去,眼看皇帝扫过来的目光在一瞬之间和她擦过,她被拖着没入拐角后,惊险万分地没被皇帝发现。
被抽走的空气重新回到胸腔,盛媗终于找回了呼吸。
只是刚吸了口气,发觉呼吸不畅,她才想起自己还被人捂着嘴呢。
鼻息间清冽的气味很熟悉,盛媗转念间已经猜到是谁了。
“嘘——”低沉的气音在耳边响起,而后慢慢将她松开。
一边松,盛媗慢慢扭过脸看——
男人垂着眼,俊逸深邃的五官轮廓,被暖光晕染得过分柔和,和她视线相触的一瞬,他嘴角微微弯起了一点弧度。
“……”盛媗眨了两下眼,不明白卫衍为什么要笑。
松开手之后,卫衍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再次朝她无声地“嘘”了声。
他不由分说牵过她,带着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禁院附近。
等走远,盛媗慢慢缓过神,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挣脱了卫衍的手。
“世子哥哥,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盛媗问。
问完,她又觉得自己有点蠢,禁院里供着的是卫衍生母的牌位,他出现在那里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只一顿,不等卫衍说话,立马又惊疑道:“世子哥哥,你刚才看见了吗?!”她转身朝身后虚空指过去,“那里是禁院?!那个人是皇上?!”
盛媗简直震惊得手舞足蹈了,她本来按下去的好奇心,一看到卫衍,就控制不住地死灰复燃了,指望着他作为卫府的一员,又是禁院里的人的儿子,能给她一个合理且寻常的解释,将她从撞破了惊天秘密的惶恐难安中解救出来。
卫衍没想到盛媗会到禁院去,虽然看样子她大概是迷了路胡乱走过去的,但阴差阳错,让她看见了皇帝。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沉默了一瞬,点了一下头道:“是。”
盛媗:“……”
是?!
对,她是很震惊地怀疑自己看到的人是不是皇帝,但她问他“那个人是皇上?!”的意思,是想听他解释,而不是帮她承认现实。
他这么回答她,就好像在说:是,你就是撞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盛媗张着嘴无语了好一会儿,不死心又道:“今晚不是年夜吗?皇上来国公府做什么?”
“……”卫衍还是沉默。
他知道皇帝是为何而来,他原本都准备把一切都告诉她了,但上次在宫里皇帝的威胁,让他动摇了。
他不想骗她,又无法说实话,所以只能沉默。
盛媗:“……”
她却没往别的方面想,只是觉得可能卫衍也不知道罢了,毕竟这样的秘密,皇帝怎么会轻易让外人知晓呢?
过了一会儿,盛媗小声地又嘀咕了一句:“你说卫叔叔知道皇上来了吗?”
她本来没指望他能回答,但卫衍正有些出神,闻言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他虽然没说话,神色却很笃定,盛媗望着他,偏了偏头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卫衍:“……”
“也是。”盛媗没等他解释,自己找了个理由把自己说服了,“要是卫叔叔不知道,府里那么多暗卫,不可能有人闯进府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过……”她话音又是一转,“刚才我去禁院,暗卫好像也没发现我?”
卫衍笑了,低声道:“你才多轻。”
盛媗闻言,丝毫没觉得这个理由有点敷衍,居然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她嘀嘀咕咕又道:“皇上要真想来做什么,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光明正大来就是了,他可是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不过,他为什么要深更半夜来呢?还是去……”
盛媗看了卫衍一眼,把“禁院”两个字咽了回去。
她的话断了,卫衍也没说话,两个人都有些安静。
盛媗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对看见皇帝这件事的震惊过后,她终于注意到,旁边的卫衍神色有些落寞。
盛媗悄悄看着他,心里想,她是在禁院遇到他的,大年夜的,他出现在禁院,是在想念他的母亲吗?
卫府阖家团圆,他的亲生母亲却孤零零在小祠堂里,也难怪他不愿意和大家一起过年。
“世子哥哥。”盛媗跟着也有点难过,轻声唤他,“你别伤心了。”
卫衍抬眸望她,神色有些疑问,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
盛媗抿了抿唇,又道:“我母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每次中秋啊、过年啊,看到别人和娘亲在一起,我心里都空落落的。有时候和父亲哥哥一起过年,热热闹闹的时候,我也会想,阿娘一个人在那边,会不会孤单呢?”
盛媗低下头,卫衍看见她眨了两下眼。
她又道:“可是我又想,如果我是阿娘,阿娘是我,我看到她不开心的话,我一定会更难过的。我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记得我,但不希望他们为我难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他们忘记我。”
盛媗抬起头:“我不想忘记阿娘,也不想她难过,所以想她的时候,我都要想最开心的事。只不过……”
她眼尾有些红,声音翁瓮道:“阿娘走得太早了,我那时候太小,能记得的和阿娘开心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卫衍其实并不难过,他知道她误解了他的心事,却并不打断她。
“世子哥哥,你母亲走的时候,你多大了?”盛媗问。
她之前知道,过了太久却有点记不清了。
“……两岁。”卫衍道,语气很淡,没什么情绪。
盛媗心疼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好像比我还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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