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柚默然半晌,下车前,终于决定了不再拖延。
就今天说吧。
把事情说清楚,也问明白,她要去英国留学三年多,如果宋祈年觉得异国恋难处,那就算了。
“宋祈年。”许柚深吸一口气。
“嗯?”宋祈年手还搭在方向盘,视线越过没关的车门看过来。
“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宋祈年停车,准备下车到她跟前,“说吧。”
许柚揪着小包的链条,“我要去英——”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铃声是古老悠远的钟声,有间奏地敲响,像是深海般的哀鸣,也像是远处弥留时的呼唤。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宋祈年听到铃声时,脸色一变。
那是许柚这些年来,在他脸上少有地看到极为明显的害怕。
宋祈年很快接起,“喂。”
手机通话音量很大声,那边的说话声足以传入许柚的耳朵里。
她听见,手机话筒里冰冷的几个字。
“小宋,”那人声音颤抖,“宋老爷子可能不行了。”
宋祈年轻轻地眨了下眼,手机滑落在地。
在他阴暗的童年里,唯一一束照亮他的光。
也快要熄灭了。
第71章 醋劲儿
医院里的气温比其他地方要低很多, 刺骨的寒。白炽灯光打在白色的请闭上,折射出更惨白的光线,衬得手术室上方的手术灯牌愈发刺眼。
宋祈年坐在冰冷的长椅上, 面无表情,周身凛冽。
许柚坐在旁边, 心情同样焦急。
她听李睿提起过, 宋老爷子可以说是宋家唯一一个疼爱过宋祈年的人, 在宋祈年的幼年生活里, 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如果宋老爷子今天突然离世,对宋祈年来说,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没有什么比亲人的离世更让人无力和难过。
许柚经历过父母意外离世,她更懂。
她悄悄伸出手,按在宋祈年的手背上, 那里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会没事的, 一定会没事的。”
宋祈年一言未发,眼神晦暗,他只反手握住了许柚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术室的灯才暗下来, 医生精疲力竭地走出来, 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着脚步声, 像是死神在靠近, 又像是生的希望在降临。
所有人都提起一口气。
害怕那句在电视剧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话从医生嘴里脱口而出。
好在,医生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抢救及时。”
走廊里沁冷的寒意驱散开来。
宋祈年下颌绷紧,薄唇抿唇一条直线, 久久未开口的嗓子有些沙哑, “辛苦了。”
医生摇摇头,“这是我们的责任。”
许柚站在宋祈年的身侧, 听到医生手术成功的话,心刚放下来,不到片刻,又被一句话高高悬起。
医生:“宋老先生虽然手术成功了,但是还在危险期,这两天先在重症病房观察,度过危险期后才算安全。”
许柚忙去观察宋祈年的脸色。
他仍是眼神黯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说:“谢谢。”
医生走后,走廊里又是死一样的寂静,令人胆寒。
许柚低低安慰:“宋老先生会好的,危险期一过他就会慢慢醒过来。宋老先生这么疼你,肯定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你这个孙子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宋祈年听她柔声说话,缓缓撩起眼皮,深邃的瞳孔深处里是一汪沉寂的潭水。
手无意识地握着,越握越紧。
许柚蹙眉,疼地哼了一声,宋祈年才低头看见女孩儿白皙手腕被他握得通红。
他迅速松了力道,心疼,“对不起。”
“没事。”
手术时间很长,来的时候还在白昼,此时已经入夜。待会儿宋祈年应该还会在病房里不离开,怕是也不会吃东西。
许柚想了想,“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吧?”
宋祈年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李睿告诉他宋淮和宋有雪知道宋老爷子手术的事了,稍后就会赶到医院。
宋淮……
宋祈年眼神冷了冷。
他看向许柚,摸了下她被捏红的手腕,低声说话,“不用了,晚上宋家会安排,我让人送你回学校吧。”
“真的不用吗?”
“嗯。”宋祈年少有的没再说话,动作迅速地送许柚下楼,看见她上了车远去,脸上的最后一抹温柔褪去。
果然,不到几分钟,宋家的车停在医院门口。
车门打开,宋淮下车,宋有雪跟在身后。宋家人惯来气场极强,高高在上的姿态,顿时引来不少人注意。
“你爷爷怎么样?”宋淮道。
“祈年,”宋有雪略着急,“你爷爷还好吗,医生怎么说的?”
宋祈年轻嗤一声,一个字都不愿意施舍,抬脚就走。
“站住。”
宋祈年脚步停在台阶处。
宋淮神色睥睨,“听说你在外面要成立一个公司?赵家那女儿还跟着你做助理?”
“赵家,”他笑笑,“倒是养了个好女儿。”
宋祈年掀开眼皮,“你现在是看不惯谁都要去治一下?”
他转身,“宋淮,你也不过如此。”
也就欺负欺负小辈的本事。
“宋祈年。”
宋淮低沉浑厚的声音里,充满着警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想成立集团跟我作对,跟宋家作对,异想天开的把那些股份抢回去?我的好儿子,你还真是自不量力。”
宋祈年没表情,“我是不是自不量力,你试试就知道了。”
“天真。”宋淮赏了这两个字。
“你以为你真的能平安无事,顺顺利利地成立一个集团?我知会一声,京北市没有人敢帮你。没有宋家,没有我承认,你宋祈年什么都不是。老爷子当年也是老糊涂了,竟然宁愿去相信你这么一个才五岁大的小子,也不把另一部分实权放在我手里,这些年我做的有错吗?有什么不好吗?宋家在我的带领下一步步欣欣向荣,谁见了宋氏集团不得低头做人。”
宋淮是天生的野心家。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自小就长在权利和欲望的游戏里,以权利为尊,以弄权为乐。他自认为自己可以把宋家变得更强,踩在所有人的头上,睥睨着。
可物极必反,过满则亏。
宋家再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遭到千倍百倍的反噬,宋老爷子上一代打下来的江山将会分崩离析。
但宋淮不明白。
他就像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胡同里,十几年过去,总是反反复复纠结着自己如此优秀,为什么父亲却宁愿相信一个还没懂事的小孙子,也不去信任他。
这让他多年来的骄矜感受到挫败,觉得是对他的一种折辱。
宋淮:“宋慵山真的是老糊涂了。”
宋祈年眼神冷下来,攥拳,“说我可以,不许侮辱老爷子。”
宋有雪见势头不对,忙挡在两人中间,心力憔悴。
“哥,我们先去看看爸吧,你就别跟祈年计较了。”
“祈年,你先上去吧。”
宋祈年漠然地注视着宋有雪在中间当和事佬,这些年,所有的事,她永远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不得罪哥哥,又在侄子这边装好人。因为她知道,现在宋家是宋淮掌权,可等他老了,将来宋家会在宋祈年手上,所以她两方都不敢得罪。
多好的算盘啊,谁也不吃亏,风吹两边倒。
宋家就是这样,狼窝,虎穴。
一群出生在权力中心的人,哪有什么感情。
-
两天的危险期格外漫长。
京北市最近又突然降温了,明明已经二月份了,气温反而变得很冷,不知是要下雨,还是下雪。
许柚中途去了两次医院,都是给宋祈年送点吃的东西,今天照旧。她提着从餐厅预定的饭菜去医院的路上,接到了宋祈年的电话。
灰蒙蒙的乌云有些散了,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宋老先生醒了。
许柚加快步速去了医院。
病房在六楼,电梯门一打开,许柚率先看见的竟然是抱着一沓文件的赵希瑞。
她正朝着病房里说话,“好,那我之后就不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挺感谢小宋总这段时间的指导。”
赵希瑞说完后,扭头,看见了几米外的许柚。
嘴角立马露出笑容,想要上前跟她聊天,很快又想到假装身份的事情暴露,又怕许柚还生气,不敢上前。
还是许柚先走了过来,“希瑞。”
赵希瑞笑笑,“许柚!好久不见啊。”
“你刚刚?”
“昂,在辞职啦,”赵希瑞说,“我这不是要毕业了嘛,我爸说我这大半年跟着小宋总学了很多了,让我回去继承家业。我本来打算再过几天说的,没想到小宋总先提了。”
许柚弯了下唇,“那祝你赵总带领集团再上一层楼。”
赵希瑞“哎呀哎呀”几声,蹦蹦跶跶地走了。
赵希瑞走后,许柚往病房走,不过没进去。
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宋老爷子正在跟宋祈年说话,苍白的脸上是和蔼的笑。
她忽然不知道以什么身份进去。
许柚提着饭盒,站在门口停滞不前,过了会儿还是觉得要不今天算了。
脚步刚退后一步,病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许柚错愕地对上宋祈年的眼。
“怎么不进来?”他说的理所应当。
许柚抿唇,有些局促,“我、我就是来给你送点东西。”
她把手里的饭盒一股脑地塞给宋祈年,“我先走了。”
手却被人一拉,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被拽了回去。
宋祈年倦怠的神色轻松很多,骤然见到许柚,心也落到了实处。将人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走什么走,正好让老爷子见见你。”
“啊?”许柚懵了。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宋祈年拉进了病房。
病床上年迈的老人鬓角发白,脸上也布满皱纹,因为常年卧床,脸上和嘴唇也是毫无血色。即使带着呼吸机,也笑得格外慈祥。
许柚问好:“宋爷爷好,我是许柚。”
宋慵山刚醒来,精神劲头还不错,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
宋祈年按下他的手,放在被褥里,“知道,我会努力的,您放心。”
宋慵山又抬了抬手。
明明没说话,却莫名看着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宋祈年这几天没睡好,眼下有些乌青,笑起来依旧恣意张扬。
也就回到宋老爷子这儿,才能见到当年的几分少年顽劣劲儿。
他勾着唇,笑得吊儿郎当,大道理一个接一个,“不是您教的吗,做事得脚踏实地,慢慢来,贪心不足蛇吞象。”
宋慵山眼睛眯了眯,满意地笑了。
老人病重,没清醒多久又睡了过去。
宋祈年带着许柚出了医院,许柚纳闷,“你刚刚跟你爷爷说的什么?”
她听不懂,但直觉与她有关。
“想知道?”
“想。”
“那你过来一点。”宋祈年忽然说。
许柚听话地靠近一点,毫无征兆地被宋祈年抱住。
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的年纪,胸膛清瘦却不单薄,宽阔温热,有安全感。搂她入怀的那一刻,像极了雏鸟归巢。
许柚个子不高,头顶刚刚到宋祈年下巴,耳畔正好放在他的胸口,那个距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
许柚:“你怎么……”
“谢谢你。”宋祈年嗓音是过度熬夜后的沙哑。
谢谢你没离开。
谢谢你陪着我。
谢谢你带来好运。
许柚静默几秒,手臂环上宋祈年的腰,稍微用力了一下,“不用谢,我很大方的。”
宋祈年难得伤感一下,被她这小得意的话逗笑了,单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清澈的鹿眸在路灯下水盈盈的。
他低头,指腹磨砂一下红唇的形状,将离未离,“你很大方,那说说,你还对谁大方过?”
“很多人啊,数不清,”许柚逗他,“反正不止你一个。”
宋祈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江聿。
脸一黑。
那股醋劲儿上来了。
宋祈年表情淡淡地点个头,混球似的,在许柚的注视下低下头来。
他又要吻她了。
许柚心一跳,一紧张就抿唇,眼睛也不自觉地瞪大,像个受了惊的兔子。傻样,憨憨的,看着宋祈年笑了一声,坏心大起,用下巴贴了贴许柚的下巴。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有胡子,宋祈年这种有洁癖还金贵难伺候的,每天都会整理,他的不明显,也不多,不过为了照顾宋老爷子,这两天没怎么打理下巴处冒出了点青色胡茬。
“你干嘛啊。”许柚觉得扎,用手推他。
“不干嘛。”
犯浑而已。
许柚就没见过这么过分的人,还有些不自在,医院下面人可多了。
再说,他们还没在一起。
她羞耻地离宋祈年远一点,板着脸,“宋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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