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个不文雅的比喻来说,就譬如养狗,两只小狗,一只是杂种狗的后代,世代流浪,自然让人觉得这小狗也肯定野性难驯。
另一只的祖辈是常养在人院子里的狗,一代一代下来,骨子里已经有了温柔忠诚的血液。
那么主人偏爱忠诚的狗,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了。
考生里,肯定也有其他人是朝堂贵族、臣子的后代,然而却是现在在朝堂内的官员的后代,只要进入朝堂,他们会自动站派别。
皇帝想要培养的新鲜血液,自然是培养站在他这边儿的,而非背后有人的,因此云舒他们再适合不过。
即便考试成绩差一些,皇帝也肯定会故意抬他们,更不要说他们本来就有才了。
自然皇帝的这些想法,有的老狐狸能够看出来,有些人,即便是朝堂重臣也不一定察觉得出来。
※
到了传胪大典那日,云舒他们很早就要穿着公服过去参加。
仪式十分隆重,礼乐俱全,皇帝当堂授予一甲进士官职,第一名状元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叫陈清的男子。
他身姿清癯,满脸严肃,即便在这样隆重的场面,也能表现十分庄重,叫人看不出他的紧张。
第二名是个三十来岁,叫何静的男子,长得比较随和,身材比较壮,皮肤略黑,看起来像是久在田里劳作的,云舒听说他是十分孝顺的人,只有一个母亲还存在世上,是贫家子弟出身。
寒门向来难出贵子,何静这样的榜眼是很难得的。
第三名是顾云璟,十九岁的探花郎,年纪轻轻的翰林编修,全场属他的风头最盛了。
之后由状元带着他们去看皇榜,也就是宫门外张贴着他们所有进士的名字跟考试名次的榜。
这便是金榜题名的由来了。
因为都是传胪大典出来的,在场所有从进士到同进士,都可以被成为传胪生。
接着,便有人将他们这些传胪生迎接过去赴宴,官方的宴会,从宫门口出发,一路到宴会的府邸,大家骑马前行,引得无数人来路旁观看,那是何等的风光!
云舒在考完之后只稍稍高兴了那么两日,之后的时间倒没有多么深刻的快乐。
如今这么一路去赴宴,他就真真实实体会到了快乐。比上辈子看爽文还要快乐!
他甚至在想,要是这会儿他的身体有心脏病的话,估计还能再死一次。
路边遇到了弟弟他们,云舒也只是匆匆招手,很快边过去了。
入了宴会,极尽玩闹一番,到了晚上云舒才跟云璟回了家。
回到家里休息了一日,之后要进翰林,他没有正式的官职,因为考在前面,可以入翰林工作,等待考察,目前还是个庶吉士。
要等之后再行考试才能够正式授予官职,不过他的成绩跟年纪都很小,因此也不用着急。
只是每月的工资很少,只有几两银子。
放到寻常人家,不过是糊口罢了,然而官场中哪有不打点的?只怕还有要依赖家里的。
这便是穷翰林的由来了,并非有了官职的穷,而是他们这些等着考个翰林官职的人员还穷着。
好在他们家的情况还好,只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在京城买房,这让云舒多少有些焦虑。
好在朝堂里的同事还挺好相处,大家对他这个年轻人多有照顾,这让云舒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考试完毕之后,就能够请几个月的假,这是规则允许的,让他们这些金榜题名的学子,能够衣锦还乡,顺便安顿好家里的一切事宜,之后才好认真专注朝堂的事情。
自然,朝堂的事情尚且还轮不到他一个庶吉士来管。
这日大家都要回去,几个同样也是这一科的进士,同事们商量着一起出去搓一顿,也算是互相送行。
毕竟将来是要一起共事的,自然要打点好关系,云舒便没有拒绝。
这边他也去帮忙问了云璟,让云璟也去问问陈清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也一起去吃一顿。
云璟见云舒去,他自然没有不去的。
另外,陈清、何静二人也都说去。他们的俸禄,还是供得起他们人情往来的。
这日从翰林院出来之后,云舒跟云璟先是回了一趟家,换了一身轻便衣服,跟云安吩咐了几句话,这才一路朝着春满楼去了。
下午的春满楼已经热闹起来,请云舒他们一起凑分子吃饭的是一个同僚,他来主持,自然是已经早早定好了位置。
到场之后,自然有小二点头哈腰地请他们去包厢。
云舒他们来得挺早,席上才只有两个人在。
云璟是探花郎,官职跟考试成绩都是在场最高,而在等的二人都比他年纪大,于是站起来让座。
云舒倒是还好,虽然是二甲第一名,却还跟大家一样,还要再考才能定官职,他要序齿也没有人特别介意。
云璟就比较尴尬,他年纪在那里,在场又是同事,云璟不好去坐尊位,因此暂时先照着年纪序齿坐了,想等之后所有人都到齐了,再重新序座。
古人重尊卑,座位是必定要有个顺序规律,否则不好开席。
等了一会儿,人到齐了,大家最后还是商量着,依照官职考试成绩来坐,毕竟到时候大家要盯着一甲那几个灌酒,若是零散开来坐着,倒是不方便。
云璟跟云舒他们推不过,只好在前面的位置坐了。
一开始还不安呢,觉得偏了人家的。结果后来几杯酒下肚,玩开了,身心便都放松了。
这里没有高级别的人,大家都是今年热乎出炉的新人,年龄也就是云舒最小,最大的也就是四十多岁的陈清,笼统的来说都是青年人,因此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喝着喝着就热闹了。
本来只要闹他们几个一甲的,可云舒也是年轻才俊,又坐在榜眼旁边,自然也被灌了许多酒,到后来喝得实在不行,走路都成不了直线,好容易借口要出恭才逃出来。
从包厢内出来之后,酒楼里安排了个人来扶着他去茅房,云舒去放了水,洗了手回来仍旧是跌跌撞撞的。
一边醉得路都走不稳,一边在心里想着那一群穷翰林,那劝酒的狂野模样,哪里像是翰林?分明就是绿林!
正想着,越发觉得胃里翻腾,总想吐。
加上确实醉了,一时间伸手要扶人,对身后跟着的人说道:“快!快!”
那跟着他的人也确实上前让他扶着了,可是云舒身量高,男生十八岁还且有得长,云舒这会儿都已经是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了,那扶着他的看起来也不过是一米七不到的样子。
云舒要倾倒,他如何扶得住?
“客官!客官!”那扶着他的人惊叫着,云舒只觉得自己眼前忽然黑了一下,然后重重倒了下去。
只听“嘭啪!”一声,重物跌在楼梯的声音传入耳内。
云舒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酒精麻痹了神经,因此连疼痛都感觉得迟缓了。
正想着干脆倒在地上睡一会儿,等散席了自然有人会叫他一起回去,云璟是绝不会放下他不管的。
因此正欲睡下,却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云舒清秀的眉目皱起,闭着眼睛就将自己撑了起来。
耳边仿佛有人在叫他:“客人!不成啊客人!”
然后,他“呕!”了一声,污秽之物就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酒精吐出去之后,身体舒服了许多。
云舒闻到了自己呕吐的味道,已经不是酸臭,而只有酒味儿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身边的小二看去,连连说道:“对不住啊,对不住。有什么损失......我会赔的。”然后一边伸手到怀里拿手帕,想着擦擦嘴。
只见小二正震惊地看着云舒,云舒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成样子,有些害羞脸红。
然而他喝了酒,脸本来也是红的了。
正当云舒尴尬地对那小二笑,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清冷的声音,声音里的语气仿佛带着几分疑问,又带着几分愤怒:“顾、云、舒?”
云舒一时间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然而却想不出是谁。
正疑惑时,却猛然发现,这声音跟自己的耳朵齐平,居然是从自己对面发出来的!
这样说来,他方才并不是摔倒在了地上?而极有可能是摔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只在一瞬间,云舒的双眼猛然瞪大,僵硬地转过了脸来......
第68章
却说云舒在春满楼遇见的人究竟是谁?
原来, 是之前云舒去考试时,路上所遇到过的那位年轻男子。
“宁越!?”
吐畅快了的云舒此时已经没有那么晕了,只是胃里吐出来了许多酒菜,肚子还有些难受, 估计回去还得喝些醒酒汤才成。
云舒说着话, 总算从怀里找出了自带的手帕,拿起来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一边软趴趴地从地上挣扎着要站起来, 一边朝着地上看去。
好在好在, 自己的那一滩呕吐物是吐在了地上, 只是有些不巧, 吐出来的东西, 有些许被宁越落在地上的衣服擦到了些, 这场面还是十分尴尬。
云舒几乎可以想到,自己若不是宁越认识的人, 想必这会儿已经是真真儿的趴在地上了。
不是醉趴下的, 而是被打趴下的。
“对不住,对不住。”云舒喘着气儿,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
他的酒劲儿还没缓过来,因此站起来的时候还挺困难。即便是搀着小二起来, 也还是有些软。
正刚站起来,一边道歉,心中又想要问问宁越的身份。
毕竟上次见面,二人只是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姓名, 然而还没有互相怎么了解过。
如今好容易又在京都见面,自然有话想要同他说的。
云舒觉得宁越肯定也是想要同自己交好, 那么将来若真要长久做朋友必定要互相有个往来, 今儿好容易碰上了, 总要先将地址打听清楚。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听到已经同样站起来的宁越身后传来了几个人的喊声:“世子爷!没事儿吧?”
这楼上热闹,云舒一时间还搞不清这一声“世子爷”究竟叫的是谁。
这边他上下打量着宁越的穿着,只见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团金袍子,腰间鸣环配玉,脚上一双锦缎靴子,看着极为富贵。
倒像是有那么几分世子爷的味道,然而世家子弟向来重规矩,宁越又像是过分潇洒了。
云舒正在疑惑间,却闻宁越对着他浅浅笑了一下。
他也没有转过身去,便对身后跟上来的人说道:“不妨事,没什么。”
云舒闻言,这才总算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心中不禁暗暗想着,自己是不是将上辈子的运气全带到这辈子来了?
虽然上辈子他成绩也很好,但是比起这种金榜题名的概率还是差很多的,且算是英年早逝,连个正经恋爱没谈过就嗝屁了,悲惨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辈子不但十八岁就入了翰林,随随便便结交个朋友还能是个世子爷。
云舒正要说话,宁越身后边儿就冲出来了一个人。
这男人留着两撇胡须,下巴处也留了些胡须,皮肤看着一般,四十来岁年纪,因太瘦了,脸瘦脱相,看着有点儿八嘎的模样。
论戏曲里生旦净末丑来算,这大概一出场就能叫人看出来是个丑角儿。
只见他人一到跟前,张嘴就对云舒说道:“你怎么回事儿呢?走路不看路,你知道自己撞得是谁吗你!?”
云舒一愣,接道:“世子爷?”
方才他们后面的人叫的这么大声,他又不聋,怎么会听不见?
对方本来也想说明宁越的身份,然而一被云舒抢话,一时也愣了。
宁越在一旁闻言,红艳艳的唇瓣向上勾起,一双凤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随即,他也不等云舒跟人对话,直接伸手将云舒拽到了一旁去。
“唔。”云舒本来就站不稳,像是一根儿有弹性的面条,被拖到了一旁去。
宁越看着云舒歪歪扭扭站不齐的样子,便将他扔到楼上栏杆旁边儿,好叫他多少有个支撑。
随后,他对云舒上下打量了一圈。
然而云舒整个人醉醺醺的,叫人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因此宁越只是张口问他:“考中了?”
宁越此时是背着光的,云舒迷迷糊糊看着他。
见到宁越那沉沉的一双眼里泛起的冷冷的光,一时梦回当初在桃花林下的情景,愣住了。
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宁越在问自己什么,然而他被酒精麻痹,缓了好久才“嗯”了一声。
“第几名?”
“二甲......第一。”
宁越见云舒回答的这么慢,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我这会儿不得空,有他们在咱们也不能好好说话,你这会儿住哪儿?下次我去你那儿,咱们好好叙个旧。”
云舒点了点头,说道:“好。”
然而过了一会儿,又缓不过来,想不起宁越说了什么,只是反问宁越:“端王,是外姓王吗?”
宁越闻言,整个人僵了一下。
随即,他才张口,对云舒说道:“不是,我本姓秦,叫秦越,字梦泽。以后你只唤我的字便好。”
云舒打了个酒嗝儿,仰头看了看秦越,见他眼里并无半分抱歉,心情多少有些差。
虽然他也能理解,秦越身为端王的世子,将来要继承王公的位置,自然不好在单独一个人的时候,随便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然而今日云舒撞破了他的身份,他若真当自己是朋友,多少也应该说一声抱歉才是。可秦越眼里并无半分愧疚,也并不曾跟他说一声“不好意思骗了你”之类的话。
仿佛云舒必须得识时务,若是他生气,反倒成了他小气。
云舒是觉得,邻里间那种来往,不过是礼尚往来。然而若要到高一些的朋友、好友、知己的话,必定无话不谈。
即便不是无话不谈,也至少没有什么隐瞒跟谎言才好。
可能也是酒喝多了,头脑发热,也就有些情绪化。
云舒低下头,心情有些不好地看着地板,也不说话。
秦越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他醉着不想多说,便又问他:“你有字了没?”
“嗯。”云舒只是点头,也不说话,只是“嗯嗯啊啊”,态度不是和那后。
秦越见状,皱了眉,有几分愠色:“抬头说话。”
“字子慎。”云舒偏不抬头。
秦越见他好歹还是说了话,也就没怎么生气,脸上的怒气淡了些。
“你住在哪里?我派个人送你回去。跟人出来喝酒,不能喝就不要喝,醉得这个样子。今儿幸好是遇到了我,来往春满楼的达官贵人多着呢,要是冲撞了别人,这会儿只怕你已经挂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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