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自己用棉线勾的拖鞋,趿拉着到了堂屋,将堂屋里头铺的地瓜干收起来。
秋雨一场接一场,一场秋雨一场凉。
幸好地里的庄稼都收获了,就等着近腊月前大队里算好一年的工分,给村民们大分粮。
院子里不能再晒菜干,只好晒到堂屋里,用穿堂风风干。
苏乘棠的菜园子长势喜人,郁郁葱葱的一片,芹菜、茼蒿、生菜、大白菜、豆角、大葱、香菜等等长得茂盛浓密,谁路过看到了这样的菜园子,都忍不住往里瞅一瞅夸一夸。
托苏乘棠的福,一大家子的饭桌上多了不少口味。
苏乘棠薅了些生菜和大葱,张恩蕾说买点干豆皮回来卷大酱吃,苏乘棠就打算提前炸点鸡蛋酱。
鸡蛋酱好做,把舀一勺缸里自酿的大酱,用水化开加到锅里,水烧开往里头倒鸡蛋液,不停的搅拌凝固就好。
毛豆喜欢吃鸡蛋酱里的鸡蛋,苏乘棠特意多加了水,免得太咸。小屁孩喝多水,半夜舍不得尿尿,得憋半晚上。上回没憋住,尿了炕,还自己藏裤子呢。
她把盛好的鸡蛋酱上撒上葱花,端到碗柜上等着放凉。再将收好的地瓜干拿到东炕屋里,打算用炕上的热气蒸蒸地瓜干。
深秋的雨水又凉又潮,再不把地瓜干烘干,这些地瓜干都得发霉。
苏乘棠拖鞋上炕,把炕扫了扫,铺了层塑料布。她把地瓜干倒在塑料布上,一块块地摆放好,估摸着到晚上也就干的差不多了。
“毛豆啊,你看谁来了!”
外头传来杨茹的声音,现在也才下午三点,她应该在大队部搓麻绳,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小君把最后一点布料裁剪好,抬头隔着窗户,看到杨茹跟另外两个人进来,说道:“外头下着雨还过来走亲戚,也真够怪的。”
苏乘棠不认识毛豆的大姨夫和大姨,听小君嘟囔了一句:“还有脸来。怪不得三嫂笑的这副模样,原来人家大包小包拿东西来了。”
刘燕春和霍忠汉今天没去干活,到别人家看人家上大梁去了。这是要随礼的,他们老人出面就行,不必带一大家子去。
霍曲贵和霍仁德跟人上山砍柴去了,张恩蕾和杨茹应当是一起在大队部里搓麻绳,没想着杨茹自己先回来了。
小君本来就不喜欢毛豆的大姨夫和大姨,总觉得笑起来虽然老实,却假惺惺的。知道大嫂暗地里也不喜欢这俩人,她就更不喜欢了。
她隐约觉得毛豆闹肚子是他们的原因,不然大嫂也不会教毛豆认识“生产日期”“保质期”之类的词汇。
她在苏乘棠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与其说是姑嫂,俩人相处的更像是姐妹。
毛豆的大姨叫冯秀秀,跟毛豆的亲娘冯霜霜是亲姐妹。她头发齐耳,有些白头发,穿着灰布外套,外头套了件暗红色的棉马甲。
进到堂屋里,一个劲儿的跺脚,把外头带着的泥都弄到地上了。
毛豆大姨夫叫陈解放,是五十里外陈家村人。
原先跟他家亲戚在县里食品厂干活,算不上正式职工,一个月据说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以巫二耳漆雾而爸一能拿十五元钱,其他时间还能下地干活,也是不少。
后来食品厂改制,非正式职工都被清退了,陈家村离大集不远,他平时下地干活以外,就在大集上给人修鞋底子、补破锅、粘胶鞋。
冯秀秀就在家里照顾傻儿子吃喝拉撒,她读过两年书,还在家里教傻儿子识字,可傻儿子脑子被高烧烧坏了,教了多年,大写“一二三”还是不认识。
他们两口子之前来,只带点集上弄到的便宜水果,都是卖不出去的玩意,等到大集要散了,给钱就能拿。
刘燕春也不在乎这个,冯霜霜走了,毛豆亲娘那边的亲戚还是要走动,来了的就是客,总会多炒两个菜招待。
“哎妈呀,有块自留地就够了,咋把院子全种上菜啦。”冯秀秀大呼小叫地说:“还养了鱼和鸡啊,到了冬天不都冻死了。”
陈解放咳了一声说:“步子迈大了容易摔跟头,种这么好些东西,能安心守在孩子边上伺候么。年轻人就是想法多,欠考虑。”
苏乘棠已经猜到他们这趟过来是想干什么。
无非是毛豆的亲爹也没了,他们想要把毛豆要过去抚养。
这次上门是第一次,他们透漏了意思。苏乘棠记得刘燕春当时就反对,没同意。
后来刘燕春冬天得了场风寒,见风就头疼,起不来炕。霍忠汉大冬天给她上山采药摔了腿,也动弹不得。
这俩人听到毛豆爷奶照顾不了他,还得被媳妇们伺候,又过来一趟,死乞白赖地把毛豆带走了。
毛豆去了就遭了大罪,刘燕春和霍忠汉俩位老人知道毛豆“丢了”,刘燕春一病不起,觉得对不起大儿子和大儿媳妇,没几年就走了。
霍忠汉等刘燕春走了以后,性子变得孤寡古怪,过了两年自己在老破宅子里没了。
苏乘棠总算见到这俩人面兽心的东西,把好端端的一个孤儿欺辱的离家出走,还让他记恨爷奶,说爷奶不要他了种种。
苏乘棠真想冲上去撕烂他们的嘴。
“姨姨呀,他们拿的东西上面也有‘生产日期’嘛?”毛豆脆生生的小动静传来,苏乘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孩子抱在怀里了。
毛豆昂着头询问:“姨姨,你的脸蛋怎么白啦?你擦面粉啦?”
毛豆在家里习惯叫苏乘棠“姨姨”,出门当着别人的面称呼她“后娘”。苏乘棠估摸小孩可能还没把她当做娘,她也不介意,反正她的确是个假娘。奶声奶气叫“姨姨”也挺好听的。
苏乘棠捏了捏小没良心的鼻子说:“记住我说的话没?”
毛豆说:“记得,不要跟大姨夫和大姨走。我爷爷奶奶最爱我啦,他们离不开我。”
“还有呢?”
“他们的东西不能乱吃。”
苏乘棠走到外屋地,从碗柜里找出冰糖,拿出一块塞到毛豆嘴里说:“给你甜甜嘴。去吧,跟大姨夫他们打招呼去。”
毛豆出溜下炕,从东屋里跑出来,喊道:“大姨夫、大姨,你们来啦,可想死我啦。”
小君正要偷着笑,被苏乘棠也塞了块冰糖在嘴里。
苏乘棠问:“你过去打招呼吗?”
“烦他们。”小君含糊着说:“不去。”
苏乘棠自己也嚼着冰糖,咬着嘎嘣响:“你慢慢做,不会的地方不着急,我再来教你。”
小君正在学着独立做马甲,第一件就是给毛豆做的。她摆摆手说:“你去吧。”
陈解放和冯秀秀坐在堂屋的下首,见毛豆来了,亲热地跟毛豆打招呼。
陈解放指指桌子上面堆着的商品说:“我的乖宝,大姨夫给你弄了炒米花,你自己抓着吃。”
炒米花是用大米炸出来的膨胀食品,加上一些糖精,是村子里老少孩童们为数不多的零食。
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家里舍得用陈米炸点炒米花,能让小孩抓着吃。其他时候都是要封在坛子里,当做粮食存储的。来了个人也不会大方的抓着吃,得用开水泡了做米花茶给客人喝,跟南方的炒米异曲同工。
毛豆伸小手往袋子里抓了一把,想了想又把手抽回来说:“先不吃啦。”
冯秀秀见到小脸胖了一圈,透着机灵得毛豆,心里又是喜欢又是酸涩。
喜欢毛豆可爱伶俐,酸涩自家的傻儿子比不过没有爹娘的孩子。
要是傻的不是她儿子,而是毛豆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每次见到毛豆,她都止不住这个念想。
陈解放做出和蔼的表情问:“怎么不吃?我让人家放了多多的糖精,炸了半斤的米呢。”
冯秀秀也说:“别的小孩羡慕你都来不及,你快尝尝,这是大姨的心意。”
杨茹在边上看着,知道毛豆被苏乘棠养的娇气,就说:“肯定是没洗手,我家大嫂管孩子仔细,孩子不洗手不能抓东西吃。”
冯秀秀跟陈解放对视一眼,起身抓了把炒米花想要塞到毛豆手里:“男孩子家家的哪里有那么多臭毛病。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嘴壮点才有福气。”
毛豆背着小手背她抓到前面来,非要毛豆吃她的炒米花。
毛豆力气没她大,呼喊道:“不行,我现在不吃,我不吃。”
毛豆就是不吃,别着劲儿小脸通红。
杨茹“啧”了一声,吃完最后一口炒米花,往屁股蛋上抹了把,施施然地走上前抓住冯秀秀的手腕:“你跟孩子计较个什么,待会饿了自己就会找来吃。”
杨茹转头跟毛豆说:“去,洗完手再过来。”
毛豆才不去洗手,撒丫子就往东屋跑。跑到一半遇到出来打招呼的苏乘棠,一头栽到苏乘棠的怀里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苏乘棠低下头,发现毛豆手腕发红,问:“怎么搞的?谁掐的你?”
毛豆气愤地说:“我大姨非要我吃东西,我说没洗手,她还要我吃,不吃还逼我吃。”
苏乘棠仔细看了他的手腕,心疼地说:“进屋让小姑给你擦药膏。”
毛豆昂着小脑袋瓜,看到苏乘棠气势汹汹的样子,忍不住说:“姨姨,你这样好像女鬼呀,还是最厉害的,吊死的那个。”
苏乘棠唇角一抽:“谢谢夸奖。”
在毛豆的认知里,吊死的女鬼是最狠辣的角色,他心目当中的黑山老妖。
毛豆问:“姨姨,你要替我报仇雪恨哇?”
苏乘棠笑的阴恻恻地说:“你等着我一寸寸把他们都给勒死。”
毛豆嘎嘎乐着往回跑。
冯秀秀坐在堂屋里没看到苏乘棠过来,只听到毛豆的笑,问杨茹:“这孩子刚才差点哭了,怎么又乐了?”
杨茹抓着炒米花吃的正香,说:“跟后娘关系好呗。”
冯秀秀眼珠子一转:“会拿捏孩子?”
杨茹没她心眼多,酸了吧唧地说:“我公婆都向着她呢,家里没人说她不好的。”
“那你跟她处的怎么样?”
冯秀秀跟陈解放过来打算要毛豆,一开始并没有把毛豆的后妈放在眼里,小姑娘家家能翻多大的浪花。今儿人还没见到呢,让冯秀秀觉得这位后妈是个坎儿。
杨茹说:“不咸不淡,也就那样呗。”
说着苏乘棠过来了。
她笑的甜甜地走到堂屋,看到陈解放和冯秀秀先打了个招呼:“按理我应该叫你们大哥大姐。来了都是客,小茹,去倒两杯水来。”
苏乘棠的笑,杨茹太能感应到了。每次喷自己,苏乘棠都是这样笑的。
她下意识的听苏乘棠的话,走出堂屋反应过来。
诶,咋让倒水就去倒水了呢。
第29章
“苏小妹你好啊,别跟我和你姐夫客气。”
冯秀秀想要试探苏乘棠到底想不想要毛豆,正好杨茹不在,就他们夫妻俩跟苏乘棠,她更好开口了。
见苏乘棠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冯秀秀心理比刚才有了底。就算她把毛豆养的再好又怎么样,到底是后妈,还是这么年轻,身姿妖妖娆娆的后妈,早晚容不得毛豆。
冯秀秀反客为主地说:“小妹啊,你快来坐。带孩子辛苦了,赶紧来歇歇。要说就是四五岁大的孩子难带,到处跑跑窜窜,晚上睡觉都不老实。”
苏乘棠坐在她旁边,隔着饭桌对面就是陈解放。
陈解放往苏乘棠身上飞快地扫了眼,心中冒出一个想法,霍云长也太会挑人了。
用男人的眼光看,苏乘棠简直是他心尖上开的一朵娇花啊。跟他家整日围着傻儿子转悠的黄脸婆完全不同,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要说霍云长有福气吧,的确有福气,二婚找了个嫩出水的女人。要说霍云长没福气吧,是真没福气,放着这么香的小媳妇自己先去了,可惜啊,太可惜了。
冯秀秀见自家男人的眼珠子都快粘到苏乘棠身上,恐怕老毛病又犯了。她赶紧转移苏乘棠的目光,免得被苏乘棠发现。
苏乘棠怎么会发现不了,这种恶心的视线她从小到大都能体会到。也不知道有的男人思想怎么会这么恶劣,仿佛没有下半身就活不了。
苏乘棠坐下来,拉着冯秀秀的手,亲热地说:“你瞧瞧你自己都这么辛苦了,也不比我大多少岁,头发也白了,脸也黄,眼袋都要掉下来了。在家照顾你儿子比照顾毛豆要累多了,亏你还能想着他,到底还是孩子的大姨啊。”
“啊...”冯秀秀僵了一下,勉强憋出笑说:“也、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前几天病了一场,其实我儿子挺好带的...”
“咋没我说的严重。”苏乘棠紧紧握着冯秀秀的手,关切地说:“我上回回娘家,还听说有傻子把自己拉的粑粑当手榴弹,扔了家里一面墙。家里头臭气熏天,他家爹娘还在外头说他儿子不傻呢。”
刚要说自己儿子没那么傻的冯秀秀连忙闭住嘴。
陈解放咳了一声,决定把话题拉回到毛豆身上。
他把从家里就想好的话,说给苏乘棠听:“毛豆挺喜欢他表哥的,哪怕智商有些缺陷,到底是有血缘的。医生也说,要是有兄弟在边上陪着,他表哥能好的更快。”
冯秀秀感觉苏乘棠往她肚子上扫了一眼,她不知怎么地,往后缩了一下。明明苏乘棠比她小十来岁,面对苏乘棠却有些畏怯。
苏乘棠不让她把手抽回去,反而抓的更紧,冯秀秀甚至觉得手指头抠着她的皮肉疼。
毛豆的去向,他后娘有一定的发言权,冯秀秀咬牙坚持着说:“对啊,有兄弟他表哥能好的更快,这是医生亲口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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