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师不大高兴,两人一间办公室远比多人一间好,光是空气就新鲜许多。几个臭老爷们里还有抽烟的,不大会功夫,办公室就臭乎乎的。
若是他只跟苏乘
棠一间,到底是位女同志,办公室里总能有淡淡的香味,干净又清爽。
苏乘棠到办公室里,孙校长又来跟她说大家一起办公。苏乘棠皱着眉头,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冷冽的北风瞬间将浑浊的空气席卷而出,留下一屋子冰冷的寒气。
“这、这是干什么啊。”孙校长以为苏乘棠反对,她想劝劝,就听苏乘棠说:“同一间办公室我们意见,唯一的条件就是在办公室里不许抽烟。”
“那让我们上哪里抽去啊?”一位男教师不乐意地说:“原本也是借给你们办公用的,你们也不是正经的小学教师。”
“要抽就上外面抽去,你都当老师了,还不知道二手烟能害死人?”苏乘棠听他说话的调调就烦,语气也不客气地说:“经常抽烟的人嘴巴都是臭的,牙都是黄的,肺都是黑的。这点常识没有?”
那位男教师被她说的噎住了,忍不住咳了一声。
苏乘棠冷笑着说:“看吧,肺都伤了。”
又不是自家人,他不给她面子,她也没必要给他面子。
余老师趁机说:“何必跟女同志计较呢,大不了就在门口抽,没多大的风。”
苏乘棠知道余老师也不抽烟,在办公室里还吐槽过其他老师是大烟枪。现在出来借着她的由头,看似劝,实则把矛盾全转嫁在她身上。
孙校长也不抽烟,她提醒说:“办夜校虽然用的是咱们学校的场地,也是为了节约资源,总不能为了夜校再盖一所学校吧?大家身为老师,最好和睦相处,职业没有高低贵贱,都是老师又何必分个三六九等?既然这件办公室归苏老师和余老师使用,那就按照她说的,办公室里不允许吸烟。”
孙校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说了,那就是规矩了。
苏乘棠点头说:“对,余老师还说,经常抽烟的人短寿命,我劝老师们最好能戒烟,也是为了让你们长命百岁,多为祖国培养人才啊。”
“余老师,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咒我们活不长?”
“你咋不当着我们面说?为什么跟苏老师嘀咕,背后说闲话?”
余老师忙跟苏老师说:“快替我解释解释啊,我哪有那样的意思。”
第49章
苏乘棠吃惊地说:“对,你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会诅咒抽烟的老师早死呢,一定有误会。”
“余老师,咱们出去聊聊?”隔壁桌上两位男老师站起来,他们俩也抽烟,并且还是兄弟俩。从背后看,就像两只勾肩搭背的大黑熊。
“闹个什么?赶紧手上的工作做完。下学期你们五年级的就要毕业考试,还不好好抓紧。”孙校长拦住他们,她身量跟苏乘棠差不多高,站在两位兄弟跟前,还得昂着头看着他们。
多年的一线教学加上管理工作,让她说出来的话铿锵有力,两位兄弟教师原先是她的学生,现在是她的下属,闻言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余老师瞪了苏乘棠一眼,也坐了下来。
孙校长往炉子里扔了些柴火,到隔壁办公室办公去了。
余老师想起之前让苏乘棠帮着学的教学日志,伸手往她面前敲了敲,等了一会儿苏乘棠才抬起头,懵懂地问:“干什么?”
余老师压低声音说:“让你帮我写的东西咧?”
苏乘棠:“昂?”
余老师问:“昂什么昂,快点,写的东西呢?”
苏乘棠说:“现在就要么?”
余老师有种不好的预感,说:“当然现在要,大年初六就要开课,离现在也就八天,还要过年。你别说你没写啊,你想让我过年的时候赶工作吗?”
苏乘棠从抽屉里找出余老师的日志本,余老师接过去连忙翻页,发现真的一个字都没写。
余老师忍不住提高声音说:“你!我相信你才让你帮我写点东西,你怎么一声不吭一字不写?”
苏乘棠无辜的不行了,小脸一下垮下来,委屈巴巴地说:“我哪里想到你现在就要。我还以为过完年上课的时候才要。”
余老师气得不行,天灵盖往上面冒火。教学日志看似简单,乱七八糟的内容不少。还得一字一句地工整的写,免得有上面的领导抽查发现写的不认真。
“早知道这样我才不让你写。”余老师控制不住地说:“害我过年还得干活。”
“不是啊,你这话说的不对。”兄弟教师当中,熊达国听到动静,一下就明白余老师这是在欺负苏老师,让苏老师帮着干活呢。
他站起来把椅子往后面一推,走到余老师面前,抢过他的日志本,翻开看到封面上就是他的名字,怒道:“亏你还是个男人,烟不抽,工作也不做,你比我们抽烟的还恶劣。”
余老师忙站起来抢回日志本,借口说:“我是帮忙培训她,这是对她的锻炼,根本不是让她替我做工作。是吧,苏老师,你明白我是为了培养你吧?”
苏乘棠深深地点头说:“对,一切为了培养我,都是为了扫盲事业。”
熊达国要被他俩烦死了,气呼呼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坐着,不再做声。
余老师赞赏地看了苏乘棠一眼,孺子可教。
说不准她真不是故意没写,新人教师上手做工作哪里比的上他这位老油条,肯定动作慢,来不及完成也是情有可原。
余老师单方面原谅了苏乘棠,还把在别的夜校做的工作笔记好心地跟苏乘棠分享,让她早日进步。
苏乘棠皮笑肉不笑地感谢了他。
忙完工作,从青凤小学回到家里,剩下的时间都在为过年做准备。
苏乘棠第二天在东屋里待了一天,全是在写对联。
青凤文化人不多,自打知道她是高中毕业生,写的一手好字,这下还成了夜校老师,纷纷有人上门希望她能帮着写一副对联。
要是平时她就拒绝了,可她原本就答应婶子们帮着写,写了这家不帮那家,乡里乡亲的不就得罪人了么。
更何况上门的人不是带点毛瓜子,就是给毛豆塞两块糖,有的还拿灯油、果干、菜干之类的换,苏乘棠干脆来了就给写。
“新年纳余庆,佳节贺长春”
“金玉其心芝兰其室,仁义为友道德为师”
“今年万事定称心,去岁千般皆如意”
“岁岁平安节,年年如意春”
......
“好啊好啊,就说你家大儿媳妇是有才干的。写的多好啊。”吴婆婆捧着对联,喜欢的不像样。她给苏乘棠拿来一筐地瓜干,让她过年没事在炕上磨牙吃。
刘燕春望着其他人家红红火火的对联眼睛发涩,他们家今年的对联是白色的。
苏乘棠跪坐在炕桌上,挽着袖子露出小臂专心致志地书写着对联。她毛笔字写的不错,在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人面前,完全成了挥毫泼墨的大文豪。
刘燕春心疼她,中途经常过来给她递水喂糖,叫上门的客人们看到了都说,苏乘棠是个有福气的。
刘燕春倒是觉得自己有福气。哪怕大儿子已经没了,有这么个会知冷热还机灵孝顺的媳妇在,也算是帮着霍云长尽孝了。要是连这么个儿媳妇都没有,他们老两口是真的伤透心了。
苏乘棠写对联,毛豆就跟小姑在炕上玩窗花。
小君给他剪了一串手拉手的小纸人,还点上眼睛和嘴巴。毛豆没玩过这个,高兴地捧着小纸人在炕上跑跑跳跳。
刘燕春怕他摔了,过去抱着他。毛豆蹲在炕上,小小的一坨,指着小纸人里短头发的说:“这是爹。”然后又指着扎辫子的人说:“这是娘。”
秦老婶坐在炕沿边上等对联,闻言叹口气。
刘燕春差点没忍住眼泪,毛豆奶声奶气地说:“爹和娘在别的地方手拉手呢。他们真幸福呀。”
刘燕春抱着毛豆说:“我的乖乖孙,你幸福不幸福啊?”
毛豆大眼珠提溜一转说:“要是今天能多吃一块花生糖,我就是幸福的。”
刘燕春抱着毛豆就往主屋去:“给你,花生糖吃多少有多少。”
苏乘棠还在写对联呢,猛地抬头说:“娘,他不能吃太多。”
刘燕春站在原地,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毛豆撅着小嘴看着苏乘棠,苏乘棠让步了:“就今天啊。”
刘燕春赶紧抱着毛豆走,屋子里等对联的人不少,嗑瓜子的嗑瓜子,唠嗑的唠嗑,见到泼辣的刘燕春被儿媳妇管着,都啧啧称奇。
毛豆被奶奶抱着,耀武扬威地说:“还有三十呐!”
*
大年三十这天,村里的娃娃们总算摸到了鞭炮。
不管外头是不是下着雪,全在外面疯跑玩闹着。
毛豆自己手上有零花钱,苏乘棠又想着过了年就要准备上小学,干脆给了钱让他买挂鞭回来放。
毛豆小鸡贼,不一口气放了,自己蹲在院子里跟一帮小伙伴把挂鞭拆成一个个的,毛豆得的最多,兜塞不满了才把剩下的让其他小伙伴揣着。他们三五成群往外头跑,村里亲戚多,一会到这家玩玩、一会上那家玩玩,小嘴吃的鼓鼓囊囊,手上没闲着,把单个的挂鞭点上到处扔。
毛豆得了苏乘棠的话,不许往鸡窝里扔、不许往柴火跺里扔、不许往小伙伴身上扔。
他把“三不许”教给其他小朋友,因为他有鞭炮还有火柴,不管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愿意听他的。年纪小小的毛豆过个年还成了孩子王。
苏乘棠在三十这天一早上开始忙活,跟妯娌们一起,口抠群每日更新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加上小君做了六菜一汤。三十这天中午霍家人吃的都是香喷喷的大米饭,晚上吃的是酸菜肉丁的饺子,那叫一个香。
村子里的人都在欢欢喜喜过大年,白桦树上的大喇叭也没闲着,放着让人热血沸腾的革命歌曲,歌曲放完就放样板戏。虽然看不到影像,大家听着也高兴。
喜庆的气氛持续到大年初六,虽然外头天气还没暖和过来,该干活的人不能懒惰了。还得跟年前一样,到大队部编箩筐、织草席、搓麻绳。
苏乘棠则是换好衣服,板板正正、零零散散地到了夜校,准备给大家上第一堂课。
“......怎么就你们啊。”苏乘棠站在讲台上,看着笑嘻嘻的小君、毛豆、张婶子、秦老婶等每天都能见到的人,剩下的也就四五个同村的人。
教室里空空荡荡,苏乘棠憋了一整个新年的热血,瞬间被熄灭了。
“劳动力都去大队部干活了。这不比下地干活,手工活多劳多得,晚上也能在家里做,过来上课就是浪费时间。”秦老婶要不是跟苏乘棠关系好,也不会过来。哪怕丈夫是大队部的会计,但她这么大的岁数,认不认字没多大影响。
刘燕春坐在第一排,看到儿媳妇小脸垮着,似乎很沮丧。她抱着毛豆,跟苏乘棠说:“以后天天都让毛豆陪你来上课,反正在家里也是教,在外头也是教,还省的你回去受累。”
毛豆举着小手说:“苏老师,我有问题。”
苏乘棠说:“请毛豆同学说出自己的问题。”
毛豆站起来还有没桌子高,他使劲垫着脚,扶着桌子腿说:“苏老师,咱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呀?”
苏乘棠咳了一下说:“上课铃还没响,再等五分钟看看。”主要是看看还有没有人来。
空荡荡的教室原本能容纳三十多人,现在连一半都没有,也就不到十人,其中一半还是气氛组。
余老师在门口站着,见到这样的场面不但不觉得不妥,还很高兴。学生少代表他付出的精力就少啊,每个月十五元的工资岂不是混混日子就能拿到了?
这可比他原来在别的夜校轻松多了。
苏乘棠听到外头打铃了,拿着粉笔站在讲台上开始上课。
第一节 课是数学课,一到十的阿拉伯数字教给大家认识。
让苏乘棠欣慰的是自主过来的那两个人学的还算认真,点起来让读数字,也读的不错。
苏乘棠心想着,只要有一个人学会了,她这节课就不算白上。
等到下课后,苏乘棠还不能走,得跟余老师一起复盘她教学的第一节 课。
余老师觉得哪哪都好,就是学生多了些,要是就一两个那是更好的。他不能把话说的太直白,转着弯说:“农村里都是这样,等到以后慢慢的就好了。”主要是苏乘棠就习惯混日子了。
苏乘棠却说:“这样不行,我一定要把扫盲班办起来,不能白领国家的工资。”
余老师一怔,脱口而出:“你咋这么拧呢。”
苏乘棠说:“我这是心眼实在,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余老师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是,我跟你想的一样一样的。”
第50章
苏乘棠在夜校给秦老婶、吴婆婆、张婶子等人上了几天课。
除了数学和语文课,还有一节常识课。主要是学习农村的常用词汇,菠菜、黄瓜、土豆、地瓜、水稻、高粱米之类的,还有身边的常用物品,桌椅板凳、炕、灶台、铁锅。
另外关于政治宣传的课程就由经过培训的余老师来上,有时候是口号、语录,有时候是唱革命歌曲。
外头天黑的还是早,多数时间都要点着煤油灯上课。渐渐地有人察觉出来处来,知道学久了还能跟文化人一样看书读报,陆陆续续又来了五六个人参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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